雷光在云层深处涌动,紧接着便是雷鸣的轰隆,震慑着天空,仿佛在怒吼咆哮。
滚滚浓烟依旧在这冰冷的雨夜中升起。
深夜,工厂内只有些许员工在此把守岗位,他们所需要做的,仅仅是维持着机器运行。
雨夜和寒冬所裹挟而来的冷温,一点点渗透入这座工业城市之内。
员工们开始点着煤炭,以此为提升厂房内的温度。
负责夜班的十几名员工都聚在一起,或是喝点小酒,又或是一起抽烟,聊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所没注意到的是,在那狂风雨夜当中,原本值岗电报房的员工,正披着雨衣,冒着风雨不断奔跑。
待他来到了大门口时,一名卫兵将他拦住。
“副市长睡着了,如果有事明天再说。”
“这件事很急!”一改之前对安保人员的态度,员工大声喊道:“如果延慢了,你我都担当不起!”
卫兵犹豫片刻后,便立即带着这名员工进入副市长房间内。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
冷冽的寒风卷裹着雨气涌入里面。
卫兵立即把门关上,尔后点了点头,示意这名员工立即跟上。
当他们来到房门处时,正欲敲门,却看见门缝处还有光亮,卫兵冷静了一下,喊道。
“副市长,有一名员工执意要见您。”
“……门没锁。”
房间内响起沉稳的声音,卫兵立即将门打开,尔后与这名员工一同进入。
员工有些犹豫,毕竟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雨水,鞋子更是染了一层厚厚的污泥。
在他踏入市政府时,干净的地板已经印满了自己的污泥脚印。
可是,坐在里面的约瑟夫却不以为然,抽了几口烟斗内的烟草后,便向他们挥了挥手。
“进来吧,别站在门口发呆了。”
“但是市长,我脏。”
“脏什么脏?”约瑟夫很不愉悦地皱紧着眉头:“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就别分得那么清楚,你先进来吧同志。”
员工点着头,便不再有多少犹豫,直接进入房间。
待他进入之后,约瑟夫放下手头上的文件,对那名卫兵轻声说道。
“同志,请帮我烧两杯热牛奶,再拿一点饼干,谢谢。”
卫兵点头应是,立即去执行约瑟夫交代给他的任务。
房间内只剩下员工和约瑟夫二人。
员工立即将自己的事情给告知约瑟夫,并且将记录了一大串编码的纸条给掏了出来。
按理说,他应该先经过破译再进行信息上的汇报。
但是约瑟夫曾经交代过一件事。
但凡是来自其他国家的地区的电报,都必须率先带到自己面前,然后进行破译。
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亚美尼亚共党就有着几台他们所提供的电报机,又因为奥斯曼帝国境内的局势越演越烈,导致亚美尼亚共党与他们的联系越来越频繁。
多半是上报内容,也有一些是请求物质支援。
但这一次,却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主席阁下,这是来自德国的电报。”
声音穿透了空气。
沉寂的房间内,只有窗外的大雨敲打玻璃所发出的声响。
“是波茨坦吗?”约瑟夫十分在意地问道。
“无法确定,因为地址上写的是柏林编号。”
一般电报都会有各自地区的编号,但这些电报编号并不一定准确,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地区问题。
例如柏林和波茨坦。
这两座城市相距较近,波茨坦更是用来招待其他国家使者的核心城市,这就使得柏林和波茨坦之间的关系十分暧昧。
如果是寻常时候,约瑟夫只会认为这是托洛茨基那边的电报,毕竟他就在那里。
可如今的情况却大不一样。
玛利亚就在那里。
波茨坦会谈注定是他们所无法插手的事情。
совет组织还不够强大,目前所能影响的范围只有察里津和高加索这一带,而且还不是明面上的影响。
如果没有这一事,恐怕此时此刻的约瑟夫已经完成对巴库的完全控制。
在玛利亚的蓝图计划中,有着很多方案,目前为止她所实施的方案是蓄势待发。
但是,所有蓝图方案都会有一个最糟糕的预备计划,玛利亚也同样如此。
‘察里津为前线,巴库为核心,向四周进行辐射,进行独立建国。’
这是她为了应对最糟糕情况时的最后方案,其前提条件便是革命的失败。
‘革命不可能一帆风顺,我们坚信可以成功,但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旦失败,你们要立即控制察里津以南高加索以北的所有地区,以此为根据地进行独立建国。’
‘如果建国失败了,那就南下格鲁吉亚,各自进行独立发展。’
这是她最坏的打算,而这场波茨坦会议,其伴随而来的危机,也印证了玛利亚的担忧。
她被隔绝在外,察里津也遭到了来自冬宫的监视。
危机四伏,他们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而这时,却来了一封来自德国那边的电报。
约瑟夫咬着烟斗,尔后从位置上站起,拉好窗帘,吩咐好卫兵把守。
“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跟踪你?”
尽管是一句废话,但约瑟夫还是忍不住问道,以便于让自己放心。
“没有,主席。”
“好,你先破译这份电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呼唤我。”
“是!”
员工十分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认真地点着头,便不再浪费时间,开始对这封电报进行翻译。
翻译的过程中,一开始的卫兵回来了,他把两杯热牛奶和饼干都带了回来。
约瑟夫将一杯热牛奶放在房间内的桌子上,为这位员工留着,另外一杯牛奶则给了卫兵,同时还给他交代了一句话。
务必杜绝有任何安保局人员接近。
卫兵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一口闷掉这本牛奶之后,便立即执行任务。
这一过程很平淡,很安静,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待他重新将门关上时,约瑟夫坐在边上的小椅子上,等待着员工的电码翻译。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风停了,雨也息了。
约瑟夫轻轻敲打着烟斗,里面的烟灰渣洒落在桌面上。
正准备再换点烟草时,员工突然间叫了一声。
“主席,我完成了。”
立即将手上的电报递到约瑟夫手上。
他点了点头,让员工吃点饼干和牛奶后,便开始细读里面的内容尽管电报被破译之后可以读懂里面的文字。
但是,文字之间的连接肯定不如书信,更不用说未来的电话,所以约瑟夫需要对电报内的内容进行细读。
烟斗又一次燃起了,浓厚的烟味弥漫在房间之内。
最后,在一声叹息之中,弥漫的烟消散了。
“同志,辛苦你了,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边上有毛毯,如果觉得冷了我希望你可以盖上。”
约瑟夫十分亲切地安抚着这位同志,随后便抓着这份电报离开了。
一路行走,没有丝毫停息地来到了捷尔任斯基寝室。
在得知约瑟夫的到来后,捷尔任斯基打开房门,并且在确认没有人在外面跟踪后,才将房门锁好。
嚓——
油灯被点亮了。
微弱的光亮破开屋子内的黑暗。
空气,夹带着夜雨过后的湿润,凉爽的气息,从门缝处一点点渗透。
捷尔任斯基为他倒了一杯开水,轻咳几声,便披上自己的大衣,悠悠问道。
“你的病还没好?”
接过他递来的热水,约瑟夫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捷尔任斯基。
在身体方面,所有干部里面捷尔任斯基的身体素质是最差的。
这并不是先天如此,曾经身为白俄罗斯贵族的他,自然是知道如何调节自己的身体。
但是,自从他摆脱了自己家族的束缚,并且投身入革命事业之后,就几乎不顾一切地工作下去。
‘我若是不在城市里面,你就给我好好看着捷尔任斯基,别让他经常熬夜。’
玛利亚的话犹在耳边,约瑟夫也确实尽可能地减轻他的负担和压力。
可是,回到寝室之后,他还是不眠似的继续工作。
久而久之他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以至于约瑟夫暂停掉他所有工作。
只不过,这一次他需要一个可以进行商讨对策的人。
捷尔任斯基就是最佳人选。
微弱的火苗在灯罩内轻轻晃动,捷尔任斯基咳了几声后,拉扯着苍白的笑容,问道。
“怎么了,我可没工作。”
打着玩笑,捷尔任斯基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被对方这样打笑,约瑟夫很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这次过来是找你帮忙的。”
“噢?是什么事。”
“关于玛利亚的。”
话语刚刚落下,捷尔任斯基立即收敛起自己的笑容,认真问答。
“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
约瑟夫没有立即回答,他将手上的电报推到捷尔任斯基面前。
“玛利亚给我门弄来了一份物资,不久之后将会运送到华沙。”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说道:“那是精密机床,比我们这里的要更加先进。”
开门见山的,约瑟夫立即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内容给说了出来。
华沙距离俄国并不算远,但很可惜的是,华沙距离察里津十分遥远。
如果要从察里津过去华沙,必须要通过列车进行运输,否则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更不用说如今的察里津正受到安保局人员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谨慎。
所以,要怎么做?
带着自己的烦恼,约瑟夫重新给自己点上一根卷烟,并给捷尔任斯基递上一根。
该是那生活习惯原因,捷尔任斯基拒绝了。
在他心中,酒和烟都会影响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希望玛利亚可以戒酒。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防止玛利亚发酒疯。
这小妮子酒量不错,但真要喝醉,谁也拦不住。
“或许,我们派一支部队过去接应?”
约瑟夫一边敲打着手指,一边说道。
说实在,他对此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很显然玛利亚为察里津赚来了一台高精密机床,这对他们内部工业而言,至关重要。
可是,机床并不是扳手这样的小东西,这注定是沉重的铁疙瘩。
单靠个人去搬运,那是很不实际的事情。
因此,最合适的方法就是通过列车进行运输。
若是寻常时候,约瑟夫肯定会以‘商业’的名义,派遣列车前往华沙,然后将机床带给回来。
但现在不行了。
就连干部们之间的会议都无法举行,更不用说对华沙那边的机床进行回收。
“或者,我们将机床暂时性放在那边?”
捷尔任斯基提出这样的建议。
既然暂时拿不回来,那就先放着吧。
毕竟,那边也有自己的同志,只要摆脱当前危机,他们就可以重新派遣人员对机床进行回收。
但这个想法被约瑟夫给否决掉了。
“那边的同志可能会阻挠我们,而且机床体积本身就不小,我怕万一被人发现,会引起各种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而且他所说的‘同志’事实上就是波兰社会党。
波兰社会党与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希望建立社会主义制度,让波兰走上马克思思想道路。
但是,他们与弗拉基米尔等左派观点完全相悖。
原因很简单,他们所主张的不是暴力革命,而是主张在资产阶级共和国基础上通过社会改革,逐步进入社会主义。
说白了,就跟德国社会民主党人一样,将希望寄托于当前政府,希望他们可以进行改革变化。
这种做法,是何等的愚蠢,何等的白痴。
无论是约瑟夫还是玛利亚,都不会怀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但如果只是想法不一样,那或许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
可是,这些思想幼稚的社会党人,往往会为了自己的选票,对左翼革命党人进行血腥镇压。
所以,在防备敌人的同时,也要防备这些幼稚的伪革命者。
这就是现实,寄托于非暴力改变,注定会陷入资本国家的会议陷阱里面。
一旦进入会议,他们就要通过旧势力所设立下来的规则进行权力争夺。
那里面的规则注定会有针对暴力革命的战士,他们为了夺得更多选票,必然会投下赞同选票。
如今的波兰社会党就是这样的一个团体组织。
他们内部或许会有清醒的党员,坚持以暴力手段推动社会改革。
但是,这样的人注定是少数。
约瑟夫他们所要提防的,就是这些天真的家伙,同时也要时刻防止自己党内出现这样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