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一点点转凉。
秋季攻势打了很久,无论是德国亦或是俄国,都损失巨大。
大贝莎发挥出来的威力足以让任何一座堡垒要塞颤抖,比利时人的列日要塞就是一个例子。
但俄军不是比利时人。
以血肉之躯铸造而成的城墙,让德军寸步难行。
况且,为了照顾被摁着打的奥军,他们还得经常分兵去救援。
如此一来,德军的兵力逐渐不足。
本就捉急的兵力,在俄军的几次反击之下,就更加紧缺。
看着从各个战区传来的伤亡报告后,鲁登道夫瘫软在椅子上。
就以现在的兵力,别说攻下布列斯特,恐怕连防住俄军接下来的反击攻势都很困难。
鲁登道夫已经心生退意,他连夜乘坐列车回到华沙。
当他与兴登堡见面后,便立即道出自己的想法。
“这场仗已经打不过了,天气逐渐转冷,后勤也开始跟不上。”
“再继续打下去,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兴登堡捏着下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如果只是攻陷布列斯特,那对于他们而言并非不可完成。
然而,要在奥军完全溃败之前攻陷布列斯特,以当前战况来看,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原本的战略意图是攻下布列斯特,与奥军围剿俄军的西南方面军,从而打破俄军反击攻势,重新占领被俄军夺回的土地。
但这个战略意图已经破产了。
兴登堡需要重新制定计划。
他思考了几分钟后,暂时留下鲁登道夫,自己则连夜驱车往柏林而去。
回到柏林之后已经是天亮了。
在见到威廉二世时,这位德国皇帝正在自己的后花园里玩着劈木头。
前线打生打死,大后方的皇帝却在这里悠闲,着实是让兴登堡心里发寒。
如若先帝(一世)看到,会做何感想。
是失望,亦或是愤怒?
不知道……兴登堡想不出来。
但是,他的内心充满了说不出口的憋屈。
这场战争打得太难了。
“陛下。”低着头,
突然被打扰了生活的威廉二世,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但毕竟对方是东线总司令,此番匆匆忙忙到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大事需要汇报。
无奈之下,威廉二世只能暂时放下手上的东西,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东线,又有什么事了吗?”
兴登堡立即走向前去,向威廉二世汇报东线战况。
威廉二世脸色微变,很显然对东线战况并不满意。
“这一切的责任,与法金汉参谋脱不了关系,他应该为此而承担主要责任。”
“就像是毛奇先生那样,引咎辞职。”
突然间,兴登堡把话锋转移到法金汉身上,二人之间的空气骤然间降下了几个度数。
兴登堡展开了对法金汉的冷酷批判。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法金汉的投诉与斥责。
一开始,兴登堡还会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去控告法金汉的各种行为。
可随着法金汉的各种克扣与不合作,无论是兴登堡亦或是鲁登道夫,都对他充满了厌恶。
所以,这一次兴登堡没再像之前那样委婉,而是以强烈的态度表明,东线之所以出现如此战况,主要责任是法金汉。
如果不是法金汉的调控出现问题,东线战场早就已经稳定下来。
这番严厉言辞,让威廉二世颇感刺耳。
但兴登堡并不介意,他继续以罕见的强烈态度,继续投诉着法金汉。
他认为,西线战场的士兵已经被英法联军给拖住了,进退不得。
而且无论是凡尔登亦或是索姆河,都是在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之下,却没有取得任何成效。
这是战争历史上少有的情况。
反观东线战场,自己的兵力只有不到六十余万,不单拖住了百万俄军,还同时完成了击退英国远征军与支援奥军这两个壮举。
若非兵力不足,东线战场恐怕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后花园。
总而言之,归根到底,一切过错都是因为法金汉的武断所导致。
如果按照兴登堡所定下的东线战略,恐怕他们也不会陷入凡尔登这样的泥潭里面。
兴登堡的话越说越激动,甚至还使用最文明优雅的词汇去辱骂法金汉。
这让威廉二世脸色极其难看,因为把法金汉提拔上去的人正是自己。
若非兴登堡在东线的影响力过大,恐怕威廉二世已经把他给撤职了。
强忍怒气,威廉二世让兴登堡先回去,并表示自己会处理好法金汉的问题。
看着威廉二世那阴郁的眼神,兴登堡沉吟片刻,尔后便转过身去,默默地离开了宫廷后院。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兴登堡故意找上另外一个人。
一个足以影响德皇威廉,甚至威胁到法金汉地位的重要人物。
如今的德意志帝国首相,特奥巴登·冯·贝特曼。
在道出自己此番来意之后,贝特曼沉默了许久。
德军内部的高层斗争,他并非毫无了解。
在小毛奇还在参谋长这个位置上时,法金汉就与他斗了很久。
直到马恩河战役的结束,法金汉以‘参谋长必须承担主要责任’为理由,使得小毛奇被迫辞职。
但贝特曼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在面对如此庞大的欧洲战争,以如此内斗的方式不断消耗帝国精力,实在是吃亏得很。
然而贝特曼也同样对法金汉颇为不满。
他的战略部署让西线陷入了可怕的僵局,而且法金汉的刚愎自用,更让贝特曼感到厌恶。
目中无人的他,就连自己也难以纳入对方眼帘。
所以,本应中立的他,这一刻也站在了兴登堡边上。
他答应了兴登堡的请求。
“这是为了德意志。”贝特曼如此说道。
得到回应的兴登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尔后便离开了贝特曼的办公室。
目送兴登堡离开的位置,贝特曼沉思了一个下午,尔后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宫廷后院。
可当他刚进入后院时,就立即听见威廉二世那发泄般的乱砸行为。
嘴里还咒骂着兴登堡与鲁登道夫,怒斥兴登堡刚才的言论,称这已经严重侵犯到自己的皇帝威严。
该是察觉到贝特曼的到来,威廉二世停下自己的发泄行为,并与他说出,自己想将兴登堡与鲁登道夫送入军事法庭。可这一想法立即遭到贝特曼的劝阻。
“在没有出现严重过失的情况下,责罚东线英雄,其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就只是过过嘴瘾而已,威廉二世也十分清楚,贸然惩罚兴登堡与鲁登道夫并不实际,但他依旧满怀怨气。
然而,就在他以为贝特曼也支持自己时,这位德国首相却站在了威廉二世的对立面。
“东线战场上,兴登堡与鲁登道夫不单抗住了英国人的远征军,还碾着俄国人推进。”
“反观西线战场,法金汉那绞杀法国有生力量的战略已经失败了,可他仍旧想在凡尔登继续战斗下去。”
“无数德意志健儿的生命白白浪费在西线战场上,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法金汉的错误指挥所导致的。”
“所以,臣也赞同兴登堡的看法。”
威廉二世那叫一个气啊。
他认为,整个德国高层都在针对自己,心里苦闷苦闷的。
赶走贝特曼后,威廉二世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情,反而想去了解现在的东西两线的战况。
事实上,针对法金汉的抗议并不只有兴登堡一人,也绝非从兴登堡开始。
自己的儿子威廉也同样反对法金汉,他甚至反对开启凡尔登战役。
凡尔登战役出现过很多问题,而且也错失了占领凡尔登的好机会,其最大原因便是因为法金汉在下达命令时的不确定性。
他说,需要在凡尔登设立陷阱,不断绞杀前来支援的法军士兵。
可是在前期时候,德军曾有机会去占领凡尔登。
但这一要求却被法金汉所拒绝,或许对于法金汉而言,占领与否都不重要,他只想时刻威胁着凡尔登,让法军源源不断地投送兵力过来,然后被自己的大炮轰得粉碎。
然而就事实而言,即使占领了凡尔登,法军也会源源不断地派兵过来。
而且占领凡尔登更能减少己方伤亡。
毕竟就地理位置来看,凡尔登一旦失守,巴黎将会陷入危险。
正因为法金汉拒绝了对凡尔登的占领,导致德军与法军都一起陷入了泥潭当中。
这就是为什么,威廉皇子也会反对法金汉的原因。
紧接着就是威廉二世的妻子,也同样是反对法金汉的力量之一。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有人推测,这可能与已经因病去世的小毛奇有关。
可如论如何,在整个德国高层里面,法金汉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他唯一的支持者只剩下了威廉二世。
如今,摆在威廉二世面前的真相,也正如同贝特曼所说的那样。
西线一片焦灼,东线则因为兵力不足,导致进攻力度开始变弱。
加上盟友奥匈帝国的一方面败退,东线战场依旧能取得如此大成就,只能说兴登堡与鲁登道夫确实不负东线英雄之称。
看着报告中那惊人的损失数额,威廉二世第一次感到烦躁。
而摆在桌子上的,不单有战况报告,还有关于针对法金汉的各种内容。
可威廉二世仍不死心。
人是自己给提拔上去的,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是,他也不能无视如此庞大的高层抗议,只能做出一些妥协性的决定。
一天后,他以德国军事总指挥的身份,下达了指令。
允许东线战场转为防守,并且撤销了法金汉的战争大臣一职,但还是给他保留了帝国参谋长这一职位。
如此一来,他得意满满地认为,自己解决了高层内的分歧。
德国啊,一切都好起来了。
但随着凡尔登的伤亡逐渐加剧,威廉二世也开始明白,再打下去,别说流尽法国人的血,恐怕连自己人的血也要流尽。
最后,他开始陷入选择。
是否也要把法金汉的帝国参谋长一职也给撤销了。
得到这份‘允许防守’的指令后,鲁登道夫立即撤销原本的冬季攻势。
再打下去,恐怕波兰方面军就要被打没了。
只可惜柏林那边并没有说放弃战斗,仅仅是允许防守。
这算是一个委婉的文字游戏,鲁登道夫就以此为基础,将兵力往后回缩,甚至吐出了不少不必要的阵地。
士兵们也很乐意防守,他们可不想再往里面送死。
只要能活着,一切都好。
一开始,德军的撤退很让人感到疑惑。
可随着第一个星期的结束,德军也依旧没有发起任何一次攻势之后,俄军便开始派出大量的侦察兵。
秋季攻势之前的例子让俄军并不敢放松警惕。
不久过后,侦察兵把消息带了回来。
德军不单吐出了大部分阵地,甚至还给自己修建了一些生活设施,仿佛要长期留守一样。
而不久前,布鲁西洛夫的攻势也已经停止了。
结合这两者来看,玛利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确定。
德军打累了,不想打了。
软瘫在自己位置上后,玛利亚甩了甩手,露出一抹久违笑容。
邓尼金见此模样,不禁疑惑问道。
“殿下,我们要发起反攻吗?”
“不用了,让他们去侦查和做好防备就行,然后再派人去把失去的阵地占回来就可以了。”
“为什么?”邓尼金问道。“德国人就真的不打了?”
“或许吧……”
“或许?”
“对……或许德国人也不想打了。”
邓尼金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不久后他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玛利亚一人在此。
她无法确定德国人是不是真的不想打,所以只能小心为上。
但是从各方信息来看,加上冬天将至,不打的概率很大,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更何况,国内矛盾越演越烈,弗拉基米尔已经给她提了醒准备。
距离1917,不远了。
而现在,则是难得的宁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依靠着椅子。
享受着一个人的安静。
一股干冷的风,突然间从门缝中吹入,扑在了玛利亚的后颈上。
冰凉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已经是十月初,天气开始转凉。
揉着已经不知多少天没洗过的长发,再拉开衣领细细地闻了闻一下。
都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洗澡了,有点味道……
不如,趁这个机会,去洗个澡吧。
就当做,奢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