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见上,我与你不合。’
那一日,是1904年。
日俄之间,充满了火药味,全世界目光都集中在这里。
身为波兰人的罗曼·德莫夫斯基与约瑟夫·毕苏斯基来到了日本,而这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可当二人都说出自己的政治想法时,便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政见必然不合。
可就算如此,罗曼·德莫夫斯基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敌意。
樱花树下,他看着毕苏斯基,认真地说道。
‘但是在民族感情上,我们都一样。’
‘为了复兴伟大的波兰民族,你我应当合作。’
这一日,他们展开了合作。
可随后的六月事件中,他们却走向了对立。
自此之后罗曼与毕苏斯基便不再有之前那么多的交谈。
“先生,这就是校长的话。”
士兵的声音让罗曼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校长希望您可以控制住那些从基辅来的士兵,并且调查一下他们为何而来,过来有什么目的。”
“哼,毕苏斯基还是老样子啊。”
他举起茶杯,可停滞在半空后,又重新放下。
“士兵,毕苏斯基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清楚,校长从未跟我透露过任何事情。”
“是吗……”即使如今二人已经分道扬镳,但罗曼还是很清楚,毕苏斯基不可能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管。
或许,他已经推测到了什么。
“行吧,你就让他放心练兵。”
“是。”
士兵恭敬地应了一声,尔后便离开了此处。
房间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罗曼给自己点了一根卷烟,吸一口吐一口,顿时间房间内烟雾弥漫。
摆在他面前的是要如何应对来自基辅那边的军队。
他们不敢进入,但必然是在等待着什么,而那东西也必然还在他们这里面。
是什么呢?
一时间,他没有半点头绪。
暂时没有头绪,但他还是得处理掉眼前的问题。
按下铃钟,一名传令兵很快便进入房间里面。
“先生,您找我?”
“对,跟华沙总督传句话,让他尽可能地劝说留守这里的俄国军队,让他们去与基辅来的人对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这是为了华沙城邦主权,根据国家法律,城邦权不可侵犯。”
“是。”
“等等!”
突然间,他又叫住了对方。
“将这段时间,我们拦下来的那些清单都拿给我。”
士兵虽然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发问,低着头应道。
“是,先生。”
待这传令兵离开之后,房间内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事实上,如果是以前的波兰总督,这些事情或许会好办很多,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了波兰总督,只有华沙总督。
自1874年,弗里德里希·威廉·兰博尔特·冯·伯格退休之后,沙皇便没有再对波兰总督这个位置进行命任,久而久之,这个职业就被荒废了。
相反,沙皇政府更着重于华沙总督,而且华沙总督的权力越来越大,并只为沙皇负责。
1905年的波兰独立运动,便是由华沙总督亲自镇压。
在此之后,‘新党’成功加入到杜马会议,他们开始走上波兰政坛,只不过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华沙总督而已,而华沙总督的顶头上司便是波兰国王。
而波兰国王这一头衔,只有沙皇才能带上。
因此,如今的尼古拉二世不单有沙皇这头头衔,更是有着波兰国王与立陶宛国王这两个头衔。
这就是当前波兰的命运,所谓的主权压根就不复存在。
不久之后,那名传令兵把信息反馈回来了。
首先是华沙总督的回话,一直以来心高气傲的他自然不会允许基辅那边的人在自己面前胡作非为。
在职位上华沙总督不如基辅市长,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是与沙皇直接沟通,只为沙皇负责。
如此情况之下,自然会变得有些目中无人,在他心中,基辅市长算个鸡脖,敢出兵到门口边上,不就是挑衅吗?
于是乎,在罗曼的建议下,他决定与之对峙。
尔后便是这段时间以来,非法入内和正规入内却被拦截下来的清单。
罗曼接过这份很长很长的清单,看了眼窗外的雪景,摇了摇头,便决定通宵把里面的信息给挑选出来。
这一看便直接看到了凌晨三点。
原本昏胀的脑袋,在看到清单上的一行文字时,顿时间清醒了。
上面写着。
来自德国克虏伯的工业废料,现已扣下其废料与相关人员。
工业废料并不是真正的废料,如果用得好,有时候可以成为工业原料。
克虏伯也经常性往外面输送自己的工业废料,其目的当然是为了以高额价格出售给其他工厂,以此来赚取资本财富。
如果仅仅是这样,罗曼或许会直接开放通行条,但罗曼还是下了命令,扣下这些工业废料,同时还把原本留在这里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人给驱逐回德国。
德社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与克虏伯的东西在一起。
这个疑惑也同样出现在罗曼心中。
那个时候,他只认为是因为他们内部的会议党争问题。
毕竟,全世界的社会党人里面,德国那边是真正有着权力的会议党派,也正因如此,罗曼才试图让波兰社会党走上与德社一样的方向。
通过议会,步入国家正轨。
当然,这样的想法自然是会遭到毕苏斯基的反对,而他们新党也留多了一个心眼,秘密地支持着毕苏斯基。
多一个底牌,总归是好事。
本以为这些工业废料也就如此而已,并无太大作用。
但联合起现在的情况,罗曼不禁有些怀疑,基辅那边是不是为了这些工业废料。
这一想法萌生到脑海中,但与毕苏斯基的想法不同的是,他认为基辅是想购买这些工业废料,仅此而已。
左思右想过后,他决定等天亮的时候,亲自拜访华沙总督。
有如此利润,那就应当敲诈一笔基辅才对。
只不过,就在他想要等到天亮之后在行动时,一名来自察里津的核心干部成员,秘密拜访了毕苏斯基。披着绒毛黑色大衣的捷尔任斯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以前,他们是同校校友,毕苏斯基是他的师兄,同时也十分关注这位年轻有为的师弟。
现在,二人分道扬镳,他们依旧带着名为‘社会主义’这个阵营里面,可惜所走方向却成了两个鲜明的对比。
‘社会主义是美好的幻想,但同时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成果太慢,进程太慢,我有生之年无法看到她的成功,所以我不会走上这样的路,我要以钢铁和鲜血,重新塑造出一个强盛的波兰!’
‘社会主义不是幻想,而是理想,抱着绝不后退的决心和牺牲觉悟,才可以带领着所有人民走上社会主义,进程确实很慢,阻碍也同样巨大,可同样的,社会主义一旦走上正轨,其未来将会更加巨大,我们会牺牲在路上,但后人会踩踏在我们的肩膀上继续前进!’
二人如此地针锋相对。
在学校内如此,出来社会之后如此,如今也同样如此。
多年未见,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聚。
年少轻狂的二人,如今已步入中年,可深邃的目光却透露着双方的决意与坚定。
桌案上,油灯伴随着窗外的冷色寒风,微微晃动着火光。
捷尔任斯基被火光照得通红,他朝着站在冷色阴影处的毕苏斯基伸出了手。
“以前,我是你的师弟。”
“现在,你我都是领导人之一。”
“无关对错,只关我们所走的方向而已,请坐吧,毕苏斯基阁下。”
平淡的语气丝毫没有重逢时的喜悦,这般待遇让毕苏斯基颇为无奈。
“你知道吗,根据我们与新党所定下的规则,此时此刻,我应该直接呼唤警察过来把你给直接擒住。”
“然后呢?”捷尔任斯基脸色平淡,丝毫没有因他的话而透露出半点不安。
“然后,你就会受到我们最为严苛的刑法,把折磨到死为止。”
“那你为什么不做呢?”
“……”
“因为,我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不是吗?”捷尔任斯基依旧是那样的从容。
相反,站在他对面的毕苏斯基脸色则显得有些难看。
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尽管只限于现在。
捷尔任斯基目前在哪一个组织,他并不清楚,又或者说,当前欧洲的所有革命组织都不知道。
他很神秘,这一点毋庸质疑。
就算是毕苏斯基也不得不重视自己这位师弟。
但他也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着眼前这位师弟,因为他十分清楚,在能力上,对方与自己一样。
只不过他更多的是感慨。
感慨二人之间,多了一条从此无法逾越的鸿沟。
心中一声默叹,他将窗户关上,尔后便重新坐落下来。
窗外,依旧刮着风雪,风声在窗户缝隙中发出‘呼呼’的声音。
毕苏斯基重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但他没有自己去抽,而是递给了捷尔任斯基。
“来一根?”
“不,我不抽烟的。”
“啧啧啧。”毕苏斯基笑了一声:“烟是好东西,不会抽会少了很多快乐的。”
“因为我家主席不喜欢烟味。”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也不喜欢抽烟。”
“你家主席?”毕苏斯基不禁好奇了起来:“你的主席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充满远见的人。”
“资本家?”毕苏斯基问道。
“不是。”否认了对方的猜测,但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可越是这样毕苏斯基就越是好奇。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可以让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弟心甘情愿地投靠过去?
“她是给了你钱,地位,亦或是权力?”毕苏斯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如果真的是这三样的话,他完全可以给出更多,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来。
毕竟,在这个动荡时代里面,人才便是最重要的资源。
“不,这三样她都没有刻意的给我。”
“呵,那你这主席倒是刻薄了些。”毕苏斯基抽了一口烟,悠悠地吐了出来。“那么,她给了你什么?”
“她……”不知怎么的,捷尔任斯基停顿了一下。
那双明亮的目光,正看着桌案上的油灯。
灯芯微晃,倒影在眼中的火光灼灼而燃。
尔后,一声轻笑,他似是发怔了一般看着油灯上的火苗,笑道。
“她许了我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
“遥不可及?”毕苏斯基冷笑一声:“我更着重于眼前。”
对此捷尔任斯基没有反驳,他这是带着一抹笑容凝视着自己的师兄。
很讽刺,明明在以前的时候,毕苏斯基也是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所有人都认为,他将会给波兰带来社会主义。
可到头来,他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我不会放弃自己所坚持的道路,波兰的民族复兴必须通过强权独裁手段。”
话已至此,二人便已知晓,双方的立场态度是不可动摇的。
端起面前的酒杯,毕苏斯基给自己猛灌一口,尔后长舒一口气。
待头脑稍微清醒之后,才重新将话锋转移到正题上。
“此番来拜访,想必不只是单纯的看望我这么简单吧。”夹着卷烟的手,轻轻颤掉烟头上的灰,他再一次笑道:“还是说,你想与我们谈生意?”
他可不认为对方会跟自己谈生意。
毕竟他们这里并没什么可以进行交还的资源,就算是有也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真要进行商业上的生意交谈,按理说应该是找罗曼·德莫夫斯基。
突然,一个猜想从毕苏斯基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凝视着眼前这位曾经的学弟,忍不住问道。
“捷尔任斯基,我亲爱的朋友,你是基辅的说客,亦或是基辅那边的人?”
根据他的了解,基辅那边并没有革命组织,特别俄国最近来了好几次大清扫行动,让不少俄国革命组织处于低迷状态。
所以,如果是捷尔任斯基的话,按理说应该不会成为基辅那边的人。
真要这样,那他刚才所说的理想,就是一通屁话。
他相信,捷尔任斯基是另有目的。
莫不是与德社的那批料有关系?
下意识地,他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