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极限的。
即使满怀理想,可人的肉体终究只有几十年光阴。
当理想还未实现,而自己的身体已经衰老时,他便会回首过去。
回望以前的日子时光,回忆以往的点点滴滴,种种事情。
那时候,对以前自己所做的事情便没有了对和错,只有平淡如水的宁静。
雨后,空气清冽。
微微凉风吹拂而过,吹落了一片枯叶。
枯叶在半空左右飘动,摇摇缓缓地,将是要落地,却有被微风捻起。
“我不是你的附庸,父亲!”
夹带着怒火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布鲁西洛夫看向身边,憔悴的神容,带着平淡的目光看向对方。
如若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或许就是自己的儿子阿列谢。
他看着儿子,看着他那不耐烦的神色,脸上并无多少表情。
那是一位父亲该有的严肃,而他会自始至终保持下去。
“父亲,我不会继承你的事业,绝不会。”
一声愤怒,阿列谢离开了。
他不想成为军人,因为在他心目中,那是杀人的职业。
人,为什么就要互相屠戮,互相杀害?
阿列谢不理解,他想去追寻,可即使是追寻也不会成为一位军人。
然而他的父亲布鲁西洛夫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位军人,保家卫国的苏联hong军。
只可惜他志不在此,从提出到现在他们便一直为此事而起争端。
直至现在,也是如此。
走到落叶之处,阿列谢停顿了离开的步伐。
一言不发的背影,在初生的晨光下,充满了生机。
他低下了头,微微瞥了一眼身后,尔后有一言不发地摆正目光。
最终,他保持着自己的沉默离开了。
布鲁西洛夫就这样目送自己儿子的离开,两父子依旧如此。
明明是亲生血脉,却如同陌生人那般,充满了不可调节的矛盾。
在阿列谢离开之时,后院又多了一位来访者。
玛利亚轻轻推开白色的栅栏,她先是看了一眼阿列谢离开的位置,然后又摇头默叹。
对于布鲁西洛夫的家庭问题,玛利亚自然有所了解。
但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于布鲁西洛夫一家的事,她真无能为力。
不久前给约瑟夫提出了教育孩子的建议,那是因为约瑟夫的妻子卡托还在世上。
然而,布鲁西洛夫这边就很特别了。
在进行西乌克兰战斗时,他因为太过于繁忙,以至于他的妻子患病而死。
临死前想见一面布鲁西洛夫,却遭到对方的拒绝,最终郁郁而终。
虽说布鲁西洛夫与自己的儿子关系本身就不怎么好,但依旧能保持一个尊敬如宾的态度。
可经过这件事之后,父子两便直接分裂。
正因如此,玛利亚一个外人很难插手。
看着阿列谢离开的方向,玛利亚默默地回过头,推开栅栏后,如一位好友一般进入花园。
为了疗养身体,玛利亚专门请了最好的医生给他看护。
只可惜,军人时期所积累下来的病痛,如今正爆发出来。
呈现在玛利亚面前的,是一位沧桑的老人。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椅子上,随着椅子轻轻摆动,人也与自然融为一体,如即将落下的枯叶。
“校长,早啊。”
带着一丝微笑,玛利亚褪下主席的身份。
布鲁西洛夫本就是骑兵军事学院校长,只不过随着战争开启才走上战场。
但这一声称呼,让躺在椅子上的布鲁西洛夫,轻轻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
不久前,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而如今则是自己最得意的领导人。
“主席……早啊。”
呵呵一笑,布鲁西洛夫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就这样直接明了地打着招呼。
军人之间的招呼本身就十分直接简单,没有那么多繁琐。
落座在这位老将军身边,玛利亚端起一颗火龙果,一言不发,轻轻地揉在手心上。
似是有所猜测,布鲁西洛夫随意地笑了一声,问道。
“主席这么早过来找我,是为了摩洛哥的问题吗?”
玛利亚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下了头。
“是的。”
“但是……我老了。”
“……是的。”
“我帮不了殿下了。”
“……老将军啊,我早就不是殿下了。”玛利亚有些无奈。
“呵呵,我知道。”老将军乐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个殿下。”
“……”一声叹气,玛利亚重新拾会那往日的笑容:“老将军,你这样的话如果被其他人听到,可是会被抓走的噢。”
“哈哈哈,抓就抓吧,我一把老骨头,也没多少年命了。”
看着布鲁西洛夫的笑容,玛利亚也微微地跟着他笑着。
这就是一句玩笑,如此而已。
笑声过后,便归于平静。
该是刚才的开怀大笑,布鲁西洛夫的面色红润了不少。
他依旧躺在椅子上,那双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天空,该是在回忆着什么,满怀都写着满足。
“殿下,您知道的,如果那时候的您愿意,我会扶持您到那个位置上。”
那个位置……
玛利亚自然知道是什么位置。
俄罗斯帝国的皇位,成为如叶卡捷琳娜二世那般的女皇帝。
但是……
玛利亚轻摇着头,无奈地一声苦笑。
“皇帝这个位置,坐着硌屁股。”
“可即使如此,我们也愿意追随着您。”
“……”
“从旧军官出来的人,其实无一例外,他们追随的都是您而已。”
“邓尼金一样,我也一样。”
“我们其实都在等殿下您的一声称帝。”
“只不过,哈哈哈哈,看来我是没希望看到了。”
说罢,他继续摇晃着自己的椅子。
半响过后,玛利亚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我不喜欢帝制,也不喜欢帝制所带来的一切。”
布鲁西洛夫没有回答,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玛利亚的话,那双眼眸轻轻眯着,享受阳光所带来的沐浴。“我不想说那么多高大尚的话语,毕竟我跟导师一比较,我就是一个小跟屁虫而已。”
“……”
“但是呢,我依旧对那个世界充满了向往。”
“怎么形容呢?”
看着手上的这颗火龙果,红色的它完全充斥在玛利亚的眼帘,视野。
“那是一个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世界。”
“没有了剥削,没有了压榨,没有了贫困,没有了饥寒。”
“肤色、语言、民族都不在了。”
“有的,仅仅是人类,我们这个名为人类的种族。”
“我们团结了,努力了,然后放眼于更加深层次的星空,而不是只停留下脚下的土地与纷争。”
双手手心依旧捂着这颗火龙果。
手心的热量,让它发热。
她抬起了头,看向头顶上的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天空的散射,呈现出蔚蓝色的广袤空间。
那双蓝色的眼眸,却似乎看穿了大气,看向了更远的深处。
“你知道吗,校长。”
玛利亚又一次换了称呼。
“在某一次夜晚,我因为工作得太累,特意来到阳台上眺望夜晚的星空。”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四周围寂静无人。”
“然后,我看到了一点红色明亮的星星,正对着我。”
布鲁西洛夫略带在意地停止摇摆,他以认真的目光重新看向身边的玛利亚。
他想听听,现在的玛利亚,究竟以一种怎么样的地步。
而她所说的红色星星,也同样让他感到好奇。
这份好奇,玛利亚给予了回答。
“那是火星,毫无疑问的。”
“不知为何,那时候的我进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人类数千年来,在缺乏科学经验的情况下,对火星进行了各种属于他们的幻想。”
“震旦的荧惑守心、古希腊的战神阿瑞斯、古罗马的农耕之神,北欧的战神提尔。”
“一切的一切,人类数千年的文明时光,遥不可及的地球与火星距离,都在那一刻与我那微妙的状态连接一起。”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崇高感觉,仿佛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空间”
“而这种感觉,让我对世俗中的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
“面对广阔的世界,缥缈的宇宙,人类的争端是何等的渺小,只有头顶上的那片星空,才能容纳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我曾经在想,虚无主义是认为人类的存在毫无意义,而当我看向那片星空时,我也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只有几千年时光的人类文明,在面对几十亿岁月的宇宙,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毫无意义。”
“那时候我确实是这么去想,但很快,那颗躁动的心,又让我点燃了不一样的希望。”
“因为人类的意义,就是头顶上的这片星空。”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为人类踏出星空而锻造基石。”
蔚蓝色的眼眸,仿佛倒影出宇宙的星图。
她看着头上的蓝色天空,心灵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布鲁西洛夫。
此时的老将军,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最终,一声茫然的叹息,老将军重新躺回去椅子上。
一摇一摆地,他的目光也随着玛利亚一同,看向头上的天空。
“所以说啊校长,我们人类所谓的帝位,在我眼中是何等的落后,何等的不起眼。”
“现在的我,是打从心底地看不起帝制。”
这句话,完全打消了布鲁西洛夫的心。
在今天之前,他依旧认同沙俄帝制,之所以成为hong军元帅,只是因为玛利亚的存在。
他在今天之后,他便产生了怀疑。
这份扩大到未来的格局,让他感到惊恐。
已经没有多少活力的思维,因为玛利亚的这番话,再一次活跃了起来。
他联想到夜空,联想到一望无际的宇宙,联想到他所想象不出来的群星。
然后,他那贫瘠的想象力空了。
他再也想象不到更加深层次的东西,更遥远的未来。
“我们人类,有这个可能性吗?”他看着天空,此时正好日月同辉,月球就在头上。
“我们人类,真的有希望走入星空吗?”
“有,当然有。”带着满足的笑容,玛利亚向他眨了眨眼:“我跟你说个秘密,我可是看过短暂的未来,在那个未来我们能触及到星空了。”
布鲁西洛夫怔怔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是真的,并非虚言。
“那么,上帝存在吗?”
“不存在。”
“那么,上面有什么?”
“数之不尽的未来和知识。”
布鲁西洛夫苦涩地昂着脑袋。
“这个场景恐怕我是看不见了。”
“对。”她看向老将军:“我也看不见。”
“哈哈哈。”老将军笑了起来。
“既然主席看不起帝制,那就看不起吧,我永远相信您。”
“这么宽容?”玛利亚带着一丝玩味看向对方。
“毕竟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啊,真论说起来,我曾经把你当成孙女呢。”
玛利亚心满意足地坐在老将军身边。
“这样的话,那你就应该给阿列谢宽容些,别老是逼着他了。”
“我……”老将军咽住了,良久过后,似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似的,轻松笑道。
“那就让那臭小子自己去混吧,反正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在陪着老将军坐了一会儿,玛利亚便准备起身离开。
毕竟任务还在身上,她需要专业的军事指导员。
临走之前,身后响起了布鲁西洛夫的声音。
“玛利亚,你相信人类的岁月抗住时光中的流逝吗?”
准备离开的步伐,停下了。
玛利亚回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老将军。
阳光洒落,落在了将要化为肥土的枯叶上,也落在了玛利亚的背影上。
她含着笑意,如精灵般轻盈。
“帕斯卡尔说过,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
“我,当然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