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伴随着惊雷,打落在这座工业城市之内。
冷冽的月光,被落雨划破,工业内的蒸汽,缕缕升腾。
轰隆……
雷鸣,沉闷响起。
惊闪的雷光,将玛利亚那张冰冷的面孔,照得煞白。
同时也照亮了她手上的这份报告。
上面所写着的内容,充分写出这是什么报告。
《关于布鲁西洛夫将军的验尸报告》。
紧捏着报告的纸角,玛利亚重新抬起头来。
她凝望着安德罗波夫,再一次地,重复性地,问出自己的问题。
“这份报告,可信度高吗?”
“高。”
他点着头,认真地回答道:“当事人已经承认了,那时候的他,确实是伪造了验尸报告,将布鲁西洛夫将军的真正死因,改写成‘中风’。”
“那么,他有说出,贿赂他的人,是谁吗?”
“有,是一位名叫安德烈夫斯基的人。”
“人呢?”
“……”
到这里,安德罗波夫哑口了。
暴雨,仍在窗外肆虐,玛利亚的的心,突然间悬在了半空。
“他……死了。”
空气凝固了,书房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安德罗波夫只觉得浑身冷颤,仿佛置身于冰冷的环境之内,就连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
“你是说,他在押送的途中,死了?”
语气平静,却也压抑。
安德罗波夫略带不安地低下了头。
“是的,押运途中出了车祸,这位证人与负责押送的契卡,都死在了路上。”
沉默的氛围,突然间弥漫四周。
天空,依旧回响着沉闷的雷鸣。
玛利亚默不作声地将这份验尸报告叠好,然后将其放回到安德罗波夫的衣服口袋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份平静,让人感到害怕。
“尤里,从现在开始,你将会接受一个极其重要,且充满危险的任务。”
“你极有可能会突然死去,毫无声息地消失在人间。”
“我会保护你,但即使是我也无法百分百地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你想退出,我不会责怪你,而且今天所说的一切,都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那么,你还会继续吗?”凝视着安德罗波夫,玛利亚再一次问道。
“现在的你,是选择退出,还是继续调查?”
安德罗波夫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即站正军姿,回答道。
“我愿意继续调查一切,即使面对生命威胁。”
一句让人满意的回复,玛利亚对此轻点着头。
“好,你的选择我会记住的,尤里。”
轻拍着安德罗波夫的肩膀,玛利亚在自己的房间内左右来回徘徊。
昏暗的房间,将玛利亚那双眼眸隐藏在黑暗之中。
她的思绪,在黑暗内,快速跃动。
布鲁西洛夫无论是地位还是声望都很高,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尽管,在苏俄建立之前,他依旧保留着旧沙俄军官的一些习俗,但至少他会一点点改变。
收复乌克兰的任务上,布鲁西洛夫将军是最大的功劳者。
在预定计划里面,他就是元帅的候补者。
却没想到,他突然间死了。
那时候的病逝,显得过于突然,过于巧合。
虽说玛利亚在最后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但布鲁西洛夫只给他留下了一串意义不明的暗号。
这份奇怪的暗号,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捷尔任斯基给破解出来了。
他是通过使用了旧沙俄时代的军用电码进行破译。
虽说在破译的时候,仍旧有不少不通顺的地方,可最终还是给他们指出了一条路。
那是一条,让捷尔任斯基背脊发凉的答复。
“敌在内部。”
这句话,很快就被捷尔任斯基给传达到三个人手上。
弗拉基米尔、约瑟夫和玛利亚。
对于此事,弗拉基米尔表现出了高度关注,但他要求将此事设立为最高机密。
他担心,这件‘布鲁西洛夫案件’会引发不可控的问题。
约瑟夫则认为,应当对所有人都进行调查,就连负责参与调查的内务部,也要展开调查。
也就是说,约瑟夫提议将这件事扩大化。
双方就此事产生分歧,弗拉基米尔认为约瑟夫的做法过于粗暴,这是大斯拉夫主义。
约瑟夫则认为弗拉基米尔过于保守,对于内部敌人,应当迅速出手,重拳出击。
但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在了玛利亚手上。
她打算折中。
但这个折中并不是各退一步,而是各进一步。
在调查方面,确实要隐蔽,要精准,要找准目标。
但是,在调查的人员方面,玛利亚需要扩大范围,而且不是以‘布鲁西洛夫案件’为起因。
她所需要的,是以‘反腐’的名义,作为掩护,以此来扩大范围。
‘反腐’在苏俄建立之初,就一直在进行,从未有过停止。
而且,‘反腐’工作对于内务部而言就是常规工作,玛利亚直接介入,也只是让内务部人员以为,玛利亚想帮点业绩,仅此而已。
反观‘布鲁西洛夫案件’,如若以此案件来进行,恐怕会造成内部的恐慌,甚至会导致‘打草惊蛇’的不必要情况出现。
所以,在关于如何调查这件事情上,玛利亚选择了比较激进的折中。
而她所需要调查的人,包括了玛派的全员。
但没想到的是,率先引起自己高度重视的,居然是这份验尸报告。
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一件事实。
布鲁西洛夫不是中风病逝,他是被谋杀的。
然而,一开始的验尸报告,确确实实让玛利亚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万万没想到,那时候的验尸报告居然被伪造了。
这份伪造,再一次将玛利亚心中的疑虑,提了上来。
能够影响并要求法医进行造假的人,究竟是谁……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在她面前,仿佛多了一面迷雾制造而成的墙壁。
看不清,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地挡在自己面前。
“尤里,那个法医的身份,有经过调查吗?”“有。”安德罗波夫立即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一份文件,将其递交到玛利亚手上。
“根据调查,法医名叫佐夫·叶洛夫斯基,出生于1882年,是莫斯科人,在欧洲大战爆发之前,他就已经从事法医工作。”
“家庭呢?”翻开一页,玛利亚头也没抬起来,直接问道。
“家庭环境很好,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皆已结婚,女儿似乎定居在法国,目前还没有回来,而他的儿子似乎在一家鞋厂里工作,目前已育有一女。”
“他儿子生活如何?”
“平常,并无什么意外。”
又翻开一页,玛利亚一边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边问道。
“那么,这位法医的性格如何,行为处事如何。”
“根据调查,他为人正直,做事认真,与他共事的同僚也对这位老法医充满了敬佩。”
“为人正直?”翻页的手,僵住了。
微微抬起眼眸,玛利亚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疑惑。
“他的正直,是真的,还是伪装的。”
“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所从学生时期就开始调查,尽管资料不全,但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这位法医确实是一个正直的人,按理说,应当不会接受贿赂。”
说道这里,安德罗波夫眉头紧蹙不开。
“我们是否调查错了方向?”
“不,方向是正确的。”玛利亚轻摇着头:“但你们忽略了一些事情。”
“忽略了一些事情?”安德罗波夫连忙问道:“主席,您看出什么了吗?”
对于安德罗波夫而言,他有三个人是最敬佩的。
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捷尔任斯基,而第三人正是玛利亚。
在他加入到契卡后,便了解到契卡的历史。
无论是对内‘反贪反腐’亦或是对外的‘渗透卧底’,都与玛利亚脱不了关系。
而且德共的情报部门,也是玛利亚亲手建立而成。
尽管这个情报部门才建立不到一年,却已经做出了不少杰出的成就。
因此,他很敬佩玛利亚,相信她能看到自己所忽略的问题。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玛利亚所想到的,并不是这位法医的心态变质,而是他的遭遇。
一个人的变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有些时候,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很有可能会因为年纪的增长,或者某些事情的冲击,从而导致他发生转变。
就像是原时空的墨索里尼一样,从一个坚定的左翼社会主义者,突然间转变成坚定的右翼法西斯主义者。
这样的转变,并非不可能出现,但也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
墨索里尼的前提条件是被开除了左籍,被踢出党组织。
既然如此,这位法医也应当有一个原因,让他出现转变。
或许是主动转变,又或许是被迫转变。
但无论如何,这都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给安德罗波夫,同时,也将自己的推断,以简短的方式说了出来。
安德罗波夫听得目瞪口呆。
因为,这确实是自己所忽略的问题。
他一直所调查的,是这位法医的生平,而他所调查的范围,也仅限于法医一人,却从未思考过他的经历,他身边的人。
“我明白了,我应该调查他身边的同事。”
“不仅仅只有法医的同事,还是他的家人。”玛利亚补充道。
“是,明白。”安德罗波夫了然一切。
他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便离开了书房。
军靴敲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逐渐远离。
玛利亚的思维,也开始发生转变。
雷雨,依旧在外面咆哮肆虐。
头顶上的黑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
安德罗波夫离开了。
他迈着脚步,快速地离开国防大楼。
大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却无论如何都剿灭不熄他的心中的温度。
大脑正高速运转,心脏正狂跳不止,仿佛要从心脏位置跳出来一样。
他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自己所需要去调查的事情,又会波及到什么。
大雨迷乱了眼前的景象,他深吸了一口气,尔后便义无反顾地走入这片雨夜。
雷鸣,在云层中闪烁轰鸣,似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
就在安德罗波夫接受到任务后,便又再一次投入到关于‘布鲁西洛夫案件’的调查里面去。
由于他拥有了捷尔任斯基的权限,因此,他可以调动契卡内的大部分资源。
有很多契卡同志都不理解,为什么要让这个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去临时接任捷尔任斯基的工作。
无论是资历,亦或是工作经验,还是说年龄阅历,安德罗波夫都严重不足。
这样的年轻人,只会让契卡内的人感到不服。
但捷尔任斯基还是做了,并以强令要求,必须听从安排。
契卡的第一条原则,就是服从命令。
捷尔任斯基的命令,他们必须听从,否则将会被开除,甚至被接受调查。
契卡们都很清楚,这所谓的‘接受调查’究竟是什么。
他们宁愿失业,也不想被自己的同僚调查。
而且,安德罗波夫只是临时接替,并非完全接手,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去过多反对,给自己找不自在。
带着这样的想法,不少契卡都在表面上接受了安排。
然而,也仅仅是表面而已,内在究竟如何,则无人知晓。
对于这件事,被安排到协助安德罗波夫的特别人员,雷泽诺夫,向他发出了疑问。
“你为什么不说明自己的任务?在如此大的矛盾下,现在的契卡资源,你真的能使用得了吗?”
虽说雷泽诺夫并不是契卡部门的人,但因为玛利亚的要求,现在的他,是完全听从于安德罗波夫。
对于自己要辅助一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雷泽诺夫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抵触。
相反,他是真心协助对方,欣赏这个年轻人。
正因如此,雷泽诺夫才会好奇,安德罗波夫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此巨大的契卡内部矛盾,他一个人,真的能完成得了吗?
对于此事,安德罗波夫无所谓地笑道。
“不用,因为他们都是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