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皎顿住舀沙拉的手。
啊, 剧情已经要进展到这里了啊。
“表哥,那是别人定好的位子,你擅自坐在那里很不礼貌。”孟皎却先这样回应。
“不难过吗?”孟津言执著地试探上一个问题。
孟皎淡定地把沙拉送到嘴里, 细嚼慢咽完:“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替身了吗?”
孟津言这人就是爱演, 孟皎不惯着他这个臭毛病, 能在他面前提起秦雨肯定是个知情人。
“我觉得你们不像。”孟津言回复。
他没说谎。
原先他以为孟皎真的很喜欢顾东林,前几年的追求和迷恋做不得假,但过往几个月的微笑和热切却是虚伪的。
酒桌上有人说漏嘴告诉他顾东林听了建议和孟皎签订替身协议的时候, 他心里同时泛起窃喜和怒意。
顾东林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别啊, 还是有点像的。”孟皎反驳。
毕竟这可是他吃饭的东西, 不能随便把饭碗给砸了。
孟皎随意的态度令孟津言放下探究的心思, 他组织了下言辞:“之后呢?你要跟他分手呢?”
越过长桌,他的目光和孟皎的撞在一起, 短暂又漫长的对视。
“和他分手的话说不上, 毕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估计领完工资就到头了吧。”孟皎噗嗤笑出声,“表哥,你知道吗?现在你挺像一条狗的。”
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因为吃不到骨头而狂躁。
为了避免太猖狂, 他补充:“没有骂你的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比喻。”
孟津言滚了下喉结,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 流浪狗。”
比败犬更难堪的是无家可归。
孟皎望向他的目光很平和, 完全无法和他内心的焦灼感同身受。
孟津言从来没有感受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他一向不对什么投入太多感情。
和现在的孟皎一模一样。
可是一见到孟皎他不受控制的心就会生出欢喜, 屡教不改, 但因为孟皎不喜欢他而备受折磨。
他的人生太湿漉漉了, 他迫切需要阳光。
“不至于是个流浪狗,孟家是你的家。”孟皎回他。
毕竟他也是孟家的继承人。
孟津言抓住手边平滑的桌布:“那江越年呢?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你对他比对我好?”
凭什么孟皎可以和江越年相谈甚欢不设防,甚至有了更亲密的举动。
江越年和他一样寄人篱下,一样隐忍伪装,凭什么?
“不知道。”孟皎干脆利落地回复,连找个像样的理由敷衍安慰他都不肯。
他喜欢的人对他有全世界最硬的心肠。
孟津言讨厌孱弱的事物,可是他无比希望孟皎顺从,再顺从一点就好了。
孟皎依旧明澈得像一片池塘:“表哥,退回去吧。”
孟津言知道孟皎是什么意思。
退回平常相识的亲人,敬爱礼貌的兄长和崇拜尊重的弟弟。
回不去了。
孟津言感觉到喉咙深处的血腥味,笑了笑,说:“好。”
*
机场人来人往,无人在意的角落处,两个年轻的男生姿态亲密。
秦雨长途跋涉,因为晕机整个人恹恹的,轻微倚靠在顾东林的肩膀。
他们很少有如此亲密的时候,顾东林先全身一僵,再慢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谢谢你能来接我。”秦雨小声道谢。
顾东林好像叹了一声气:“你和我说什么谢。”
秦雨的手抓住他的袖口,抬起头,低落地说:“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去是回哪儿?
回到他漫无目的地追逐,永远望着秦雨的过去吗?
顾东林很想问一问,但是碍于秦雨脸色苍白,他怕争论起来秦雨人不舒服,所以按捺下来闭口不谈,只是多望了两眼手表。
秦雨临时回国今天才突然告诉他,他本来想和孟皎吃完饭以后再来见秦雨,让秦雨先回住所,但是秦雨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他,语气虚弱,说本来不想麻烦他的,可他实在难受坚持不住了。
终究是他放在心上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照顾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立刻前往机场,结果半途手机没了电,没有办法跟孟皎解释。
秦雨感觉到他的焦灼:“有事吗?”
顾东林停顿了一下:“和……人有约。”
秦雨的眼中闪过一点暗色的光。
他知道是孟皎。
甚至知道顾东林和孟皎邀约的时间,才赶上了这班飞机。
上次陈木告诉他顾东林的近况之后,他拜托陈木再多关注一些顾东林的动态,陈木准确打听出了顾东林想做的事情。
烛光晚餐。
听到这个安排他的心非常不是滋味,但发现顾东林不敢光明正大提孟皎的名字的时候,就说明了他还有机会。
“啊?我耽误你了,对不起。”秦雨捂着胃部叹气,“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你再帮我端杯热水过来吧,我站不起来,之后就不麻烦你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顾东林皱眉:“你这样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休息吧,那边就……先算了。”
好好和孟皎解释,对方应该可以理解,就算孟皎闹点小脾气,他也能可以接受,毕竟是他迟到在先。
每多问一点,秦雨的内心就更加安稳。
顾东林放不下他,他在顾东林心里的位置或许有过片刻的动摇,但是只要他回国,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能够重回到圆满的状态。
半个小时后,秦雨轻轻碰了碰顾东林的手:“阿林,我好多了,我们走吧。”
“我先去帮你取个行李。”顾东林起身。
路过引导台的时候,他向工作人员借来一根充电线,先弹出来的是几通未接来电,不是来自孟皎的,而是餐厅的经理的。
正巧新的一通电话播来,他接起。
经理松了一口气的声音透过听筒分外明晰:“顾先生,总算拨通您的电话了。”
“他呢?”顾东林问,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对孟皎了。
“孟先生一个人吃完了晚餐已经离开。”经理思索了下,还是没有把孟津言中途出现的事情告诉顾东林,毕竟孟津言只是短暂地停留片刻。
“哦。”顾东林应了声。
“那顾先生。”经理问,“那束玫瑰花应该怎么处理?”
孟皎已经走了,错过了送出去的时间,可能没办法再送出去了。
顾东林摩挲了下指腹,抬眼望见电子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航班号,心里生出无所适从的茫然。
“扔掉吧。”
他说。
“阿林?”秦雨见顾东林很久没有回来,找到了他。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挂了。”顾东林问经理。
“没有了。”经理挂断电话,铁血打工人的职业素养使他表现得得体完美,但出于正常人的情感使他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不自觉撇嘴猜测出了大概的事实。
这边在餐厅订花给孟先生,结果一言不合就放人鸽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可恶的渣男!
顾东林翻找到孟皎询问他怎么还没来的留言以及wx上没有接通的电话,手指在打字界面犹豫很久,光标不断闪烁跳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回复什么。
告诉他秦雨回来了?
还是他因为秦雨失约。
顾东林通常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是他此刻非常纠结于一个还没得到的回复。
孟皎究竟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敢猜。
“阿林,我们走吧。”秦雨催促道。
好像瞬间有了一个借口,他把手机塞回口袋,决定以后再联系孟皎。
“走吧。”他替秦雨拉着行李箱,启动车子以后询问,“你去哪儿,我送你。”
秦雨仍然那幅虚弱的模样:“我不想回家,你也知道我家……之前住的出租屋出国前也退了,你随便帮我放在一个酒店吧。”
顾东林皱眉:“怎么回来得这么仓促?”
“放假了就想回国嘛,虽然不想家,但是这个城市还有我很多留恋的东西。”秦雨说这话时紧紧盯住顾东林,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但顾东林专注开车看向前方,虽然余光能感觉到秦雨的注视,但他没有多想,以为秦雨只是单纯的礼貌,讲话要对着人。
毕竟和孟皎呆在一起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轻易自作多情。
见顾东林没有什么反应,秦雨咬了下嘴唇。
“这次回国我可能会呆的久一些,顺便参加几个亚洲区设在国内的比赛。”他轻轻柔柔地分享。
就算是开学他也要请假继续呆在A市,直到一切都重回他的掌控之中。
“好,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顾东林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照顾。
顾东林把秦雨安置在顾家名下最好的酒店里。
“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们提。”顾东林交代完酒店负责人以后对秦雨说。
秦雨点头:“我知道,从前我离家出走,你也带我来的这里。”
提到往事,顾东林的神色也不仅柔和了许多。
“我先走了,你……”
秦雨打断他:“阿林,跟我去房间吧?”
“我就不上去了。”顾东林摇头。
秦雨笑:“可是我给你带了礼物,大庭广众之下打开行李箱似乎有些不雅。”
顾东林停了几秒:“好吧。”
礼物是秦雨花了大功夫从欧洲淘到的老旧琴谱。
“借花献佛,我记得你很喜欢塞尔金的曲子。”
顾东林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下次不要这样了,太费功夫,照顾好自己更重要。”
“你也重要。”秦雨笑得甜蜜。
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的甜言蜜语,顾东林有些慌乱地道了声别离开。
秦雨躺在床上,口中随意哼着一串小调,接起手机的电话。
“照片拍到了吗?”他问。
陈木回他:“放心吧,拍到了,要现在发给孟皎吗?”
秦雨转了个身:“可以再攒一攒,毕竟以后的亲密可不止那么多,积累起来对他的刺激说不定更大。”
陈木在笑:“没想到小雨你也挺有心机的。”
秦雨不喜欢这么负面的形容词:“只是帮某人认清自己。谢谢你小木,多亏了你告诉我东林的行程。”
陈木在电话那头翻白眼:“没事,小事一桩,我们是朋友嘛。”
各自怀揣着小心思的朋友挂断电话,盘算起自己的未来。
*
做好心理准备要跟孟皎坦白的顾东林却被他的父亲一通电话叫去公司。
公司可能有对家的商业间谍,他父亲需要他处理,他瞬间陷入无休止的忙碌之中,焦头烂额,没办法进行原来的计划。
这两天,他加班到深夜时好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
他只在要加班前,姗姗来迟给孟皎发了条保平安的信息:[我没有事,最近忙了点,等结束我们见一面]
孟皎回:[好]
再等等,处理完那么糟心的事情以后留出完整的时间去找孟皎,到时候孟皎要发脾气或者什么的,他都可以接受。他会再订束玫瑰花亲手交到孟皎的手中,当做赔礼。
这回真的是他的不对。
抱着自我安慰且逃避的想法,他又苟了一个晚上。在公司坐了一个早上以后,下午回家取文件顺便简单稍作休息片刻。
每天下午是顾夫人的下午茶时间,在客厅见到她顾东林并不意外,简单点了个头当做招呼准备上楼。
“你站住。”顾夫人却重重放下茶杯。
顾东林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回过身:“什么事?”
前段日子,顾东林帮顾夫人向孟皎讨来了一幅油画以后,母子间的关系和谐了一阵子,他挺久没有听见顾夫人这么严肃的语气。
“秦雨回来了?”顾夫人明知故问。
顾东林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夫人很不喜欢秦雨。
起初顾东林对秦雨一见钟情时,顾夫人还不知道秦雨的存在。
直到顾东林对秦雨的追求轰轰烈烈到她也听到了消息,和很多俗套剧情一样,顾夫人强烈地表示反对。他能感觉到,秦雨说要出国的那段时间,顾夫人开心地多刷爆了一张信用卡。
没有想到她的消息这么灵通,秦雨才刚回国,她就知道了。
提起这个话题,意味着无休无止的拉锯和争吵。
顾东林不再询问顾夫人为什么那么讨厌秦雨,她不就是看不惯秦雨出身贫寒,更想要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商业联姻吗?
“出国了又回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当初在我面前装得多么贞烈和义正言辞,说不会贪图你的钱,还不是打脸了吗?”顾夫人冷嘲热讽。
她有预感,秦雨回国以后顾东林又会一头栽进去。能让顾东林那么喜欢他,跟吊着肉骨头的狗一样追着他不放,秦雨怎么可能没有手段,也就这个傻儿子当局者迷,
“阿林,适可而止吧。他不可以,你要找他,还不如找孟皎。”提到孟皎,顾夫人语气微妙得暂停了一下。
她也没说错,孟皎虽然很气人,但是气人中又带着些顺眼,很怪,她可以多看几眼。
无论是“适可而止”还是“不如”都令顾东林感到厌恶。
在顾夫人的观念中,人可以是商品,可以是选择,可以是一切能够衡量价值的东西,但唯独没有被当做人来尊重,只要不入她的眼,那人那事物就会被贬损得不值一提。
“妈,为什么您总要擅自左右我的想法。”顾东林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疲惫。
顾夫人盯住眼前好比陌生人的儿子,忽然笑道:“阿林,你有没有想过,我能左右,是因为你的想法本身就不坚定。”
顾东林不欲再跟她争执,深深望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
母子间的冷暴力嘛,双方都很擅长。
顾夫人不以为意,但深觉接下来是场漫长的硬仗,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犹豫了一小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打开手机。
……
孟皎收到顾夫人的信息时是在傍晚,刚收到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诈骗短信给拉黑了,最后还是顾夫人按捺不住一个电话打过来:“孟皎!我不是骗子!我们约个咖啡厅见一面吧。”
意识到语气过于颐指气使在孟皎这儿是行不通的,她调整了一下语气,谨小慎微地加了句“好吗?”
孟皎扬眉答应了。
有点奇怪。
该找他的顾东林不来找他,反而是顾夫人先找上了他,顾夫人现在不应该先找秦雨的吗?
孟皎根据这些年看过为数不多的几部电视剧和小说推荐大胆推测:
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夫人可能打算一锅端,把他和秦雨一次性给打发了!
世间的美好环环相扣,赚钱的方式源源不绝。
如果真是这样,孟皎一定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打发的金额抬高一点。
按时到达咖啡厅时,顾夫人已经早早坐在那儿,墨绿色丝绒长裙,耳环项链样样齐全,看上去贵气逼人,阵仗特别大。
孟皎感觉自己猜对了。
“阿姨。”他走过去坐下。
“你来了?要不要喝点什么?”顾夫人问。
一个礼貌至极,一个和蔼可亲,放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可能以为会是一对关系极为和睦的小辈。
“谢谢阿姨。”孟皎点了杯冰美式。
“这么迟还喝咖啡啊?晚上睡不着对身体不好。”顾夫人捂嘴笑。
?
他怎么觉得顾夫人怪怪的。跟被人夺舍了一样。
但秉承和顾夫人杠,她就能更讨厌自己,开出更高的价钱的可能,他拒绝了顾夫人的建议:“没事的,阿姨,我就喜欢喝。”
但顾夫人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温柔地感叹:“你别怪阿姨多嘴,阿姨只是关心你。”
演是吧。
孟皎陪她演,吨吨吨一杯咖啡下肚,接下来充分把一个我行我素跟她不对付的小辈演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终于,顾夫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硬逼自己挤出一点笑容,说:“我今天找你来,的确是有点事。”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
“五百万。”
离开我儿子。
孟皎在心里替她补充完。
“让秦雨离开我儿子。”顾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