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烧麦这东西,阳县里基本没人见过。
徐樱起初只是猜,后来听到外面杨花儿点菜,有人问,没人点,就知道,县城里的人是真没吃过了。
因为烧麦这东西本来就不是阳县本地吃食,而是明末清初京里十分流行的点心之一。因平原地区人也都喜食羊肉,很快就传到了平原市,又经过几年的“本土化”改良,才成了本地流行的早点之一,但应当也只限于平原市或者周边。
阳县远离平原市,多半人连县城都没出过,当然有可能从没见过烧麦。
可徐樱既然要卖,就不准备小气。
她让杨花儿端着烧麦笼子出来,给每位客人面前的小碟子里都放上一只,边放,边讲起烧麦的故事。
说的是兄弟两个卖包子,因卖得都是一样的东西,账面分不开,弟弟就想办法,做些薄皮儿开口的“包子”来捎带着卖,便被称作“捎卖”。
“这薄皮儿的开口包子可不简单,传说乾隆皇帝听闻通州有一平原地区的娘子做的烧麦好吃,就偷偷跑去吃,吃完了回宫,写了三个字‘都一处’,大概意思就是,京都之中只此一处好吃,送给这娘子!从此这家烧麦馆儿名声大噪,如今可是京里是有名的国营大饭馆儿!”
杨花儿把徐樱讲给她的故事一次不落的娓娓道来,把食客们说的都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他们想不到,面前这小玩意儿,居然是乾隆皇帝吃过、又在国营大饭馆儿卖得东西?
那可真了不得!
烧麦了不得,做烧麦的厨师也了不得,而且居然还巧合的都是女厨!
想着这些,再看看饺子馆儿挂的牌匾,顿时觉得这地方跟别的国营饭馆儿在格调上就完全不同了。
至于眼前的烧麦,许多人竟然都不敢吃,他们这个看那个,那个看这个,终于有人闻着羊肉香,馋的忍不住,大胆先吃了一口。
徐樱是白案出身,三十多岁就在平原市最著名的“国营面食馆”当白案主厨,主做烧麦面食,如今重活一世,手艺半点儿没丢,蒸出的烧麦皮儿薄如纸,头顶花开如石榴,里面的羊肉馅儿更是汤汁丰满,肉香浓郁,一口咬下去,面香肉香滚在一起,羊肉的味道愈发显得奶酪一样醇厚,对刚经历过饥饿的人来说,简直无异于人间至美!
以至于每个吃完的人都忍不住狂点头,用贫乏又有力的语言狂夸:“好吃,太好吃了,这京里国营大饭店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其他人一听,赶紧埋头吃,吃完了就都问价。
杨花儿指着黑板上菜单后面标注的价格给人讲:“烧麦按笼卖,一笼九个,只比酸汤饺子贵两毛钱,用的可是咱阳县里最好的羊腿肉!”
大伙儿一听,并没有很贵,当下许多人都点单,点来自己吃几个,剩下的小心翼翼打包带回去,给家人们开洋荤。
吃饭的人一波一波的来,又心满意足的走,杨花儿都不用讲故事,客人们更愿意添油加醋的自个儿交流。
于是,才一个早晨,“纪家饺子馆儿来了个京里国营大饭店厨子”的奇怪传闻就传遍了整条街道,向着村里、县里,蔓延开了。
被一盆紧肉水泼出去的孙德兴也从他老娘马氏那儿听说了。
马氏厚道老实,生怕他没工作,就劝他:“你还是回去给纪经理认个错儿吧,要是人家就用那京里来的厨子,不用你,你可咋办?这么好的工作可上哪儿找?”
“呸,这是个屁的好工作,老子一身本事,市里的国营大饭店都去得,窝在这破地方,已经够委屈了,你还让我去求她?我求她姥姥!你等着看,等老子搞得她倾家荡产,到时候,让她跪着到老子门口来求!”
说着他冲进小屋,打开里面的大衣箱就乱翻。
马氏赶紧追上去拦:“德兴,你这是找啥呀?”
“找钱!老不死的,你把钱都放哪儿了?拿出来,老子要用!”
孙德兴一把抓住马氏问。
马氏是个瘦小的老太太,看她儿子发火都害怕,哆哆嗦嗦的劝着:“德兴啊,你可千万别惹事儿啊,你想想这些年,纪经理多照顾咱母子两个,再想想你师傅,当初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出尔反尔,那饺子馆儿就是老子的!”
孙德兴不耐烦,一把把马氏推倒,埋头使劲儿往里翻。
终于让他把包钱的布包翻出来,摊开一看,里面竟然有好几十块!他全拿出来,把布包往地上的马氏怀里一扔,抬脚就走。
马氏想追,可腿软的厉害,竟然爬都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凄凄惨惨的抹眼泪。
哭了一会儿,又想:明天去找纪茹芳求个情吧,她心软,会答应让孙德兴回去的。
这才爬起来。
可不管马氏还是纪茹芳,谁也没想到,孙德兴没回饺子馆儿上班,倒是是负责采购的纪三儿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大摇大摆,早晨七点多出现在饺子馆儿里了。
这人已经“失踪”四五天。
刚开始纪茹芳天天上门找,可他那房子里空荡荡的,连他媳妇儿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纪茹芳又担心饺子馆儿断货,又担心自己这外甥出事儿,急得头天就想报警。
徐樱没让她去,厨房留下的东西够她应付,因为门锁挂的好好的,人也不可能走丢,所以就是报警也没用。
纪茹芳一听,心就凉了大半,但眼下给徐樱办上中学的手续才要紧。何况她也知道,纪三儿是个浪荡人,从前就爱到处逛,心里猜着,这回估计又是出去玩儿了几天,总会回来。这会儿见他果真来了,就笑着说:“今天可来晚了,是不是货太多了?小姑到后头看看……”
话没说完,就看到纪三儿跟孙德兴一样,大马金刀的坐在条凳上了。
他坐稳了,才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条凳,邀请她:“小姑,你也坐,坐下咱俩聊聊?”
纪茹芳不明所以,还是坐下笑问:“聊啥呀?”
“聊聊我工资的事儿。”
纪三儿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