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看着杜衡的药方,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杜衡又不在,他也只能暂时作罢。
而郑渊成的儿子,可不管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现在就想一心一意的给他爹喂药,让他爹赶紧的好起来,早一点摆脱这遭罪的日子。
所以杜衡交代三个小时的喂药时间,他是牢牢地遵守,等到时间一到,他就立马帮老父亲喂服汤药。
再然后就学着杜衡的样子,拿起一个生鸡蛋打碎在盘子里,手法生疏的挑出蛋黄,准备和药末混合搅拌。
就在这时,陈老忽然伸手叫停,轻皱眉头说道,“小郑啊,这个粉剂也要现在就服吗?”
郑渊成的儿子点点头,“没错,杜副主任就是这么交代的,说三个小时就服用一次,到了晚上的时候,我爹应该就没事了。”
说完,郑渊成的儿子便继续低头操弄,这个自己还不是太熟悉的流程。
陈老微微沉吟后再次出手阻拦,“小郑啊,我刚看了这两幅药方,药方中都是一些苦寒泄下的药。
尤其是两副药方中都有‘大黄’,而大黄这味药又是寒中之寒,且这个量还都不少。
而你父亲现在已经小便通了,要是再服用这么重的苦寒泄下药,就以你父亲现在的气血收敛能力,我怕是有一泻千里的危险。”
郑渊成的儿子顿时懵逼,赶忙看着陈老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陈老双目凝视,看着病床上的郑渊成缓缓说道,“既然已经服用了含有大量苦寒药物的汤剂,那么这个粉剂,我的意思暂时就别给你父亲服用了。”
“不用了?”郑渊成儿子看看手里的刚刚搅拌好的粉剂,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的父亲,心中顿时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而陈老这个时候又说道,“你父亲的问题在于二便不通,现在小便已经通了,那就说明他的病症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咱们只需要缓缓的继续扩大这个口子就行。
这样虽然慢一点,但是你父亲也不会出现危险,对于以后的恢复,也是很有好处的。”
郑渊成的儿子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整个人显得很纠结,看看手里的成品药,又看看陈老和父亲,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郑渊成的儿子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陈老,将手里已经调好的粉剂,重新放回到了柜子上,并找东西遮盖了起来。
随后的时间里,郑渊成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全身的浮肿不见消退,但是肤色却已经有了微微的改变,不再看着那般吓人。
到了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郑渊成再一次提出想要小便,这也让一直有所担心的郑渊成儿子,终于放松了起来。
只不过郑渊成这一次的小便,并没有如早上那般畅快,也不如早上那般量多,就滴滴答答的滴了几下便了事了。
但是郑渊成儿子并没有当回事,因为他没有发现父亲在小便时,表露出难受痛苦的表情。
反而他还觉得,自从开始服用杜衡的中药,给郑渊成输液的事情就停了,所以尿量少也是应该的。
因此,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医院的医生。
等到第二天早上上班,查房的医生看到郑渊成监护数据的变化,细细询问之下,才知道的这件事情。
也就是这个时候,郑渊成又一次的提出想要小便的想法,但是这一次,却直接回到了起初的时候,是一滴都尿不出来了。
郑渊成的老儿子慌了,手足无措的看着身边的医生。
而首大一院的这些个医生,也是一脸无奈的看着这个中老年。
他们实在有点搞不懂,这个不算是老头的老头,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没治好他爹的人,却不愿意相信一个,治疗已经有效果的大夫?
难不成就因为一个是老头,一个是年轻人?
一个名气大,一个名气小?
只是想到这里,首大一院的这个医生也有点汗颜。
这个想法,不就是昨天自己的想法嘛。
现在想来,自己和这个郑老的儿子,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都是一球货色。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寻求解决办法了。
而能解决这个事情的,也就只有再次找到杜衡了。
杜衡今天有点忙,早上需要上门诊,所以他还没有时间去看望郑渊成。
他想着等早上的事情忙完了,他就赶过去看看郑渊成的情况。
但是当他刚刚坐到诊室,放好茶杯,摆好姿势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旁边的小白医生看着杜衡变难看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为了能再次跟着杜衡上门诊,已经苦苦等待了一个月。
终于在今天守得云开见月明,要再次开始自己的学习生活,但是看杜衡表情,好像……好像……
等到杜衡放下电话,小白医生试探性的问道,“杜副主任,咱们开始叫号吧?”
他刚一问完,杜衡就做出了一个让他心凉的动作。
只见杜衡微微叹气,摇摇头又摇摇手说道,“先别叫号,我这边有点急事要处理一下。”
小白医生的脸上,顿时爬满了失望的表情。
而杜衡此时又拿起了电话,把事情在电话里给吴主任说了一遍。
杜衡挂上电话之后,对着小白医生说道,“你在这里稍微的等一会主任,他待会过来顶替我。”
听到自己不用离开诊室,小白医生的脸色瞬间好看了一点,赶紧的点头应下。
跟着杜衡学是学,跟着吴主任学也是学,只要能学就行。
最怕的就是,换了吴主任之后,他这个打下手的跟班,也会被无情的撤走。
杜衡没有心情照顾小白医生的想法,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之后,便立马出发。
当他见到郑渊成,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之后,杜衡只是长长的,又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位陈老的想法有错吗?
没有错。
杜衡开的这两副药到了最后,对郑渊成的身体肯定会造成伤害。
但,这不是停一半药的理由。
杜衡昨天诊断的时候就说了,郑渊成的病是人实、脉实、症实,必须速战速决,一口气解决问题。
而最忌讳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的行为。
要是他们听自己的话,昨天用药若能一鼓作气,重剂频投,使药力直捣病巢,今天这个时候,郑老已经痊愈了,剩下的就是修补将养即可。
但是现在,明显因为犹豫掣肘,从而贻误病机,可惜又可悲。
但是杜衡对此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情绪化,他甚至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因为在金州,在金州市一院帮着处理那几个危重症病人时,杜衡就已经明白,对于治疗危急重症,不仅医者要有胆有识,还需病人家属深信不疑。
这二者是缺一不可的!
杜衡再次深深的叹口气后,把剩余的粉剂,做了一个小小的重新调配,将两包变成了一包半。
而后打了两个鸡蛋,去其蛋黄留蛋清,搅拌粘稠之后,直接喂服。
喂服粉剂半小时后,杜衡再次端过早已准备的汤剂,又是一口气直接全喂。
随后,杜衡也不说话,就站在郑渊成的身边看着,默默的等待着。
但是心里却又是禁不住的叹了口气。
今天这一遭,他有信心让郑渊成的病症消失。
但是同样的,这个病症消失之后的郑渊成,却要忍受比之前还要厉害的身体创伤了。
为什么?
就因为多加的那半包的粉剂。
那位陈老说的没错,郑渊成的身体本就气虚血弱,大用苦寒之药就是在伤身体,而就多加的这半包药,恐怕会有崩漏的情况出现。
那什么是崩漏?
就是小便夹不住。
只要有尿意,那就必须马上去厕所,别耽搁。
要不然,裤裆必然湿透。
哎!
就在杜衡沉思的时候,得到消息的陈老也赶了过来。
此时的陈老,脸色微红,神情也有稍许的尴尬,看着最前面的年轻人,想要说两句话,但是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
与此同时,病房里的众人,也都是点头示意之后,便继续沉默。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不久之后,郑渊成再一次的说是要小便。
一如昨日一般,郑渊成的儿子上前,伺候自己老爹方便。
但不同的是,方便到了一半的时候,郑渊成的儿子发出了略显惊慌的声音,与此同时也传来了郑渊成略显痛苦的声音。
杜衡皱眉,直接上前撩开帘子,站到病床前开始观察。
郑渊成的儿子指着接尿器,慌慌张张的说道,“杜副主任,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我爹的尿怎么看着像是血啊,而且……而且里面好像还有血块和肉渣渣?”
杜衡多看了两眼,等看清楚郑渊成尿下的东西后,便彻底的放心了。
轻舒一口气后说道,“没事了,三焦实热通了。”
郑渊成的儿子愣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杜衡问道,“这就好了?”
“嗯。”
杜衡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慢慢地退出了帘子,留下郑渊成儿子去收拾。
而当杜衡退出来之后,后面的陈老终于是忍不住了,轻咳一声后走上前来,“你就是小杜吧?”
杜衡回头瞥了一眼老头,然后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想给予老人尊重的,但是有之前对郑渊成妄下评语的事情,还有昨天随意干涉别人用药的事情,加上现在的一句‘小杜’,杜衡立马想到了一个词:倚老卖老。
所以心底刚刚升起的尊重,立马就让一只无形的狗给吃了。
杜衡平澹的态度,让陈老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神情更是急速变幻了好几次。
但形势比人强。
他昨天改了杜衡的用药,病人的病情退回去了,而杜衡只是一出手,病人就再次有了康复的迹象,他也只能强忍下这口气。
深吸一口气后,这位陈老强压下心头的恼怒,还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小……杜医生,你是怎么诊断出,老郑是邪热充斥三焦的实证,而不是元阳耗尽后的运化无力?”
杜衡本不想回答,但是一想到这个老头对郑老下的评语,差点就让郑老一命归西,他便也忍不住的回头问了一句,“前辈,那你是怎么诊断出郑老是阳气尽无,油尽灯枯的?”
陈老被杜衡的反问搞得眼皮子直抽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当然是通过脉象和症状分析而来。”
杜衡忽然轻笑了一下,“前辈你这诊断,是以脉象为主、症状为辅,以脉推症分析出的结果吧?”
陈老眼皮子再次抖动几下,“诊断一向如此,有问题吗?”
杜衡呵呵干笑两声,然后便不想再说话了。
但就是这干笑的两声,却让陈老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时间气息都不由的粗重了几分。
见杜衡笑完不说话,又只能忍着气问道,“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杜衡忍不住的又笑了一下,回头看着陈老说道,“脉法发展到现在有很多种,如现在大学里教的教条式脉法,有张仲景的阴阳脉法,还有如五行脉法等等。
但是归根结底,脉法是阐述血管里的血和气的运行走向。是通过血的流动快慢、强弱、浮沉,给予医生一个诊断的依据。
但它只是一个依据,不是必要的手段。
张仲景的医书中就有明确的记载,有些时候,有些病症,就得舍脉求证,而后以症推脉,再以脉合症,两项印证方为最准确的诊断。
所以,为什么非得把着脉象的结果不放,从而忽略症状的病因和病机呢?”
杜衡说着说着就有点上火了,本不想说的,也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了。
“就以郑老的脉象而言,实热是母庸置疑的。”杜衡忍着气说道,“而实热充斥三焦,完全堵塞上中下三路,气血通路被完全阻断,气血流转必然会出现迟滞、停息不前的假象。
你这时候只从脉象去分析,那郑老不就是体内气机全无,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嘛。”
其他人不是中医,但是也基本听懂了杜衡说的前后逻辑,觉得杜衡说的很好。
而陈老作为老中医,却被杜衡狠狠的上了一课,顿时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但还不等他说话,说道兴头上的杜衡再次说道,“中医诊断靠的是脉证合参。
这个参就是中医的核心所在,那就是辩。
什么是辩?
那是相互推导验证,反复求证。
如果只是单纯的拿脉象和症状结合对比,就得出一个诊断的结果,这不叫辩证,这叫排列组合。”
好吧,这一下在场的人算是听明白了,这个杜医生不是在说明他的诊断手法,而是否定这位陈老的看病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