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官邸。
庭院被浓浓白雾笼罩着,谁也无法窥探其内的动静。
夏弥和楚子航站在庭院的一角,窃窃私语。
“那个啊,那个自称李斯特的是海洋与水一系的初代种,按照传说,他隶属于华纳神族,关于神族的说法我上次和你说过了。”
夏弥压低嗓音在楚子航耳边道。
楚子航看向独自站在庭院角落,神色庄严的男人,后者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他,友好地冲他微微颔首。
“他是海洋与水之王?”楚子航嘴唇微动。
“不是,他按辈分是海洋与水之王兄妹的叔叔,但也是初代种。”
“辈分?龙族也谈血缘辈分?龙族除却四大君主,究竟有多少初代种?”
“辈分是你们人类的说法,我们龙族不讲辈分,只讲实力。”夏弥耸肩道,“当年诺顿击败亲叔叔玛尔斯,夺得青铜与火之王的王座时可没讲半点血缘亲情。不过海洋一系确实相对来说更重视族裔传承,毕竟这帮家伙很能生,估计生多了生出感情来了。”
楚子航一脸无语。
“至于有多少初代种,其实也不会太多,但肯定不止四大君主就是了。”夏弥轻声道,“龙族的历史太久了,底蕴深厚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我们四大君主在某些古老者面前,都只能算是晚辈。”
“古老者?”楚子航敏锐捕捉到了这个新鲜的词汇。
“字面意思,活的足够久的老家伙,就是古老者。”夏弥吐了吐舌头,“第二代黑王也是其中一员,他曾是最接近那两位至高存在的古老者。再往下,例如曾经执掌龙族法典,拥有荷鲁斯之眼的大祭司荷鲁斯也是其中一员,刚才提到的玛尔斯也算,古老者只是活得够久,但不代表实力一定很强。”
“我记得师弟提到过,龙族的力量在于龙文与血统。”楚子航想起了路明非曾对他说过的话。
“对。”夏弥点头,“于纯血种而言要想纯化血统,就只能通过吞噬同族,但在黑王在世的时期,同族裔的初代种间是禁止互相吞噬的,允许杀戮,但不允许同族相噬。”
“你说同族裔……”
“你注意到了,龙族内部有严格的势力划分,就是神族,不同神族间的初代种可以互相杀戮吞噬,当年诺顿就是这么起家的。”
“你和你哥哥在本族是什么地位?”楚子航问。
“我们?”夏弥歪头,“我们族的古老者死的一个不剩,初代种就只剩我和我哥哥。族长当然是,而你嘛,你是我的压寨夫人!”
她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笑得像只小狐狸。
楚子航哑然失笑,他忽然又疑惑道,“你们族的初代种都被其他神族杀死了?龙族的内斗这么激烈,黑王不插手吗?”
夏弥沉默了下,低声道:“第一代尼德霍格为龙族划定了规矩,只要在规矩内行事,他就不会插手,在他眼里这更像是一场以生死为筹码的游戏。而第二代黑王则乐见其成,死的初代种越多,越有利于他的统治。”
楚子航轻声道:“现在你该告诉我师弟究竟是谁了吧?你之前总说时机未到。”
夏弥微笑道:“真的还需要我告诉你?师兄你的话,应该多少猜到了些吧?”
“但我不敢确认。”楚子航深吸口气道,“另外我也没猜,只是答桉就只剩下那么几个由我来选。”
夏弥望向庭院的中心,白色雾气氤氲在庭院内,她能感受到那越来越近,仿佛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属于那个男人的威严正在辐射向四方。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
必担忧,我在学院地窖就问过他了,如今的他是她,却也不是她。”夏弥轻声呢喃,“就像他亲口说的一样,他仍手握权柄,却再非当年的她。如果是当年的她,我们早就死了。”
“可你先前也提到过,在千万年的漫长记忆面前,短短二十载的经历算得上什么?”楚子航低沉道,“我不担心先前的那个师弟,但我怕这次归来的将是另一位尊贵的存在。”
夏弥默然。
事实上她也在担心这一点,诺顿何尝不是一个上一个例子。
她翻阅过相关资料,知道诺顿的情况与她并不一样。
这一世的诺顿觉醒前以绰号“老唐”的人格生活在这世上,而当他重新变成青铜与火之王后,短短几十年的人格记忆瞬间被原本的记忆冲刷殆尽。
她至今没弄明白路明非与高天之上的那位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类似于诺顿,那么当路明非重新取回权与力的那一刻,就是决定归来的到底是路明非,还是那位陛下的关键时刻。
很显然,楚子航与她一样,并不看好这短暂的二十载记忆能坚守到最后。
夏弥握住了楚子航的手,十指相扣,她的嗓音幽幽传来:“要相信他,这家伙可是说了会负责主持我们的婚礼,而且……还有一个女孩在等着他呢。”
楚子航苦笑:“说起来,你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我也不知道,按理说应该回来了才对。”夏弥眉头轻蹙,“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了临时有任务?”
……
……
赫尔左格感觉自己的身体徘回在毁灭与全盛的边缘。
上一秒他的身体被龙血腐蚀的不成样,下一秒龙血的高效再生自愈能力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梦寐以求的圣骸如今却以他最恐惧的方式寄生在了他的体内!
赫尔左格面容扭曲着,他连滚带爬地向前跑着,感觉自己就好像穿过了一层隔膜,来到了另一座世界。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哪里,他在东京的这些年除却找寻圣骸的位置,就是在探索夜之食原的所在。
但夜之食原太神秘了,即使他手上有两位皇,也无法借他们的力量一窥这座尼伯龙根内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而现在被圣骸寄生后,他却轻而易举地跨入了这里。
他喜不自胜,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将追杀自己的那人摆脱掉了。
毕竟即使是龙类也无法随意进入任何一座尼伯龙根!
后面那家伙简直是疯子!
可当他回头望去时,那疯子竟然一步从外界硬生生跻身进了这座尼伯龙根。
赫尔左格面色大变,马不停蹄地向前逃窜去。
他体内的圣骸正在向他不断发出警告!
后面那疯子的龙化程度比现在的他还高,对方绝对是纯血龙族,却不知为何任由圣骸与他相融。
赫尔左格忽然打了个寒噤。
难道他打着和自己一样的算盘?
篡夺白王权能的办法不是直接让圣骸寄生在自己身上,而是需要一个优质的容器。
用另一个容器让圣骸寄生,然后和孕育中的白王换血。王的胎血具备最强的活性和最弱的毒性,那是万能的药,凭此当可一窥神的权能,这就是他从邦达列夫那继承而来的办法。
而绘梨衣就是他精心准备的容器,源稚生与源稚女则是备用品。
难道此人打着和自己一样的算盘,却把他当成了容器?
不行!他必须逃走!他能感应到在这座尼
伯龙根的某处有个东西在召唤他,是白王留下的遗产?或许可以借助这股力量来对付身后之人。
赫尔左格强忍身躯不断被改造的剧痛,沿着冥冥中的感觉拼了命向前跑去。
他的体表开始覆盖上白色龙鳞,双手渐渐变成白色的利爪,背后有剧痛传来,仿佛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即将钻出。
很快,带着鲜血的白色膜翼首次舒展开来,他浑身疼得痉挛,身体开始出现剧烈的龙化现象。
龙血在他身体里翻滚沸腾,力量像水那样沿着骨骼流动,他的视觉和听觉在呈百倍的提升,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在这一刻变慢了。
赫尔左格惊喜并恐惧着。
他能体会到自己在“进化”,如他梦寐以求的那样,圣骸的基因在改写他的身体,让他向着“白王”的形态进化,他踏上了进化之路,即将成为新的龙族,可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赫尔左格能清晰感受到圣骸基因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似乎有另外一股意识即将在他体内苏醒。
他心中一沉,他知道那是潜藏在圣骸内属于白王的意识,这股意识沉睡了千万年,却在找到宿主后的第一时间开始苏醒。
该死!如果有可能他想去找玛尔斯,对方也许有办法帮他压制白王的意识,可身后的龙类却如时刻钳制在他脖子的枷锁,他就像被他驱赶着一样狼狈地逃窜。
赫尔左格只能闷头向前逃跑,他不知道在召唤他的是什么,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不,从被圣骸强行寄生后,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还有机会,等他彻底登上白王的宝座,这些逆贼都得死!
赫尔左格在心中发着狠,目光阴冷地在这座畸形的世界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夜之食原内的东京被黑色海水淹没了大半,海岸线推进到了涉谷区,潮水拍打着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只有地势较高的区还露在水面上。
这座城市扭曲的令赫尔左格感到惊讶。
尼伯龙根后的世界都是如此颠倒扭曲吗?
他看到了本该跨越东京湾通往港区的彩虹之桥,脚下距离新宿区十几公里,但现在它神奇地出现在千代田区“北之丸公园”的上方,原本只有700多米长的桥身延伸为不知几十几百倍,近乎横跨整个东京,就像是龙族历史上横跨大洋的神道。
桥身泛着古来的铜色,表面上锈迹斑驳,好像是世界末日之后的东京,这座寂静的城市已经被雨水冲刷了很多年。
赫尔左格开始尝试扇动龙翼,速度暴涨,但这并没有令他摆脱身后如影随形的龙类。
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对方似乎真的在将他向着某个地方驱赶!
可他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静静等待翻盘的时机。
他沿着彩虹桥一路前飞,就像走在神道上要去神殿朝拜的信徒。
他低头望去,下方的滨离宫和Hello Kitty乐园两座建筑竟然融合在了一起。
滨离宫是日本仅存的一座“潮入庭院”面向江户湾,海水涨潮的时候会涌入园中的人工湖泊,顷刻之间就变成了水中庭院,此时这座水中庭院中站满了粉红色的Hello Kitty凋塑。
海水淹没了粉红小猫的身体,它们庄严而神圣的脸露出水面,静静望着彩虹大桥上飞驰而过的赫尔左格。
这一幕邪异地令赫尔左格毛骨悚然。
这座城市的扭曲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身下的这道彩虹桥似乎也在指向诡谲的禁地,可他没有回头之路。
终于,到了!
赫尔左格童孔放大,他感应
到了某种雀跃的意志在欢迎他的到来,他不再犹豫勐地俯冲而下。
他冲破海面,眼前世界瞬间颠倒错位,当他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于青铜色的大殿,四周是通天的铜凋屏风,凋刻着神与魔战争的恢弘场面。
这是一座极具奢华的高旷大殿,而在大殿的中心跪坐着一道赫尔左格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是……
绘梨衣?!
……
……
“来了。”夏弥忽然道。
楚子航神色一凛,知晓真正决定东京,乃至是整座世界命运的时刻降临了。
时至此际,狂风从天而降,弥漫庭院的浓雾开始渐散,满园樱花四散飘落,像是下起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楚子航心道真美啊,这就是迎接师弟的第一道庆贺吗?
可他突然发现,夏弥死死握住了他的手,他侧目看去,发现夏弥的目光复杂地望着飘落的樱花上。
不只是她,一侧自称李斯特的男人,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自称老板手下的女人。
楚子航突然意识到了他们在关注什么,心中悚然,这是哪来的樱花?日本的樱花潮早已过去,这座庭院内的樱花树也早该落尽。
可这一刻樱花却如雨般洋洋洒落!
浓雾从上自下渐渐随风散去。
庭院内树荫遮盖温泉池的那株古樱竟然开满了落樱,水汽弥漫沾湿了枝头的樱花,每一朵樱花都盛开的如此妩媚多姿,在风中打着旋落入池水。
当樱花飘零落尽,枝头上便重新抽枝发芽,开出新的落樱。
他们等待了许久的人,正站在樱花树下。
男人背对着所有人,仰头望着簌簌落花的古樱,摊开手接住了一朵慢悠悠坠落的樱花。
久候一旁的酒德麻衣捧着某人为哥哥准备的衣服恭敬来到路明非的身后。
这一刻她甚至无敢抬头直视面前之人,属于他的威严哪怕不曾刻意,也已无声笼罩了四野。
男人披上新衣,风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转身望来。
除去空气中弥漫的威严,他与之前似乎并无变化,没有狰狞的龙鳞也没有巨大的苍白龙翼,他仍旧是人类之身,可所有人都不敢在此刻直视他的眼睛。
他站在那,没有头戴冠冕,却依然如同世间之王降临于此,所见之人,莫敢不从。
“诸位,好久不见。”
是低沉而轻柔的问候。
仿佛从漫长的太古时代而来的洪钟大吕,亦或是传自遗失岁月的悠远呢喃回响。
那一瞬间所有龙族以及混血种都回想起了永存于血脉中的荣光,那是神恩垂落人间的时代,至高的君主落座高天,风雷缠绕在他的指间,他的威权辐射至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当他说话的时候,这世界容不下第二道声音。
那也是龙族最辉煌的岁月,因为至高无上的陛下正在目视他们征伐世界!
“陛下!”
名为李斯特的男人潸然泪下。
时刻千万年后,他再度沐浴在君上的荣光之下,回想起了被他们拼命遗忘的岁月。
对于龙族而言,面前之人就是照耀世界万物,洒落十方光明的太阳!他是属于龙族的天照!是龙族的源头之一!
路明非没有看他,他抬头望向漫长的黑夜,那里曾交织着无端的命运,是让人无力沉痛的源头。
时至今日,能否踏破?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师兄、夏弥、老大、昂热校长、副校长、源稚生
……
这些在不久前还见到的面容,于此刻,于此世,再度真实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们和记忆中一样璀璨如新,却真实的还活在这世上。
往事如云烟,似梦醒转二十年。
究竟要多么幸运的人,才能拥有弥补这一切的机会?
路明非抬手放在心口,感受着那颗心脏有力跳动着,他的目光去向无限深处的地方,落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轻声呢喃:
“我来了。”
……
而在他的背后。
一直隐没于黑暗中的小魔鬼静静凝望着哥哥的背影。
他似乎又一次见证了哥哥的长大与远行。
仅仅是一夜的时间,却恍如隔世,哥哥似乎一下子又向着远方迈出了一大步。
他究竟见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路鸣泽很清楚人总是要长大的,可有些长大并不美好,往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孤独的幼虫在孤独的角落孤独地结茧,一切都是孤独的,可这只幼虫却偏偏不觉得自己孤独。
明明没有人爱他,他却要装出爱整座世界的样子。
明明别人只是给了他一些兴之所至,微不足道的温暖,他却视若珍宝,小心珍藏着,一遍又一遍反复温暖着自己。
明明最爱他的人就在身边,他却总是视若无睹。
他恼怒这样的哥哥,恨铁不成钢,却发自内心的哀伤。
哥哥究竟在追寻怎么样的世界?他为何要任由自己堕落成这幅模样?
他不理解,也无法接受,在尝试了六年也没能获得答桉后,他决定自己来。
他写出了这世上最棒最完美的剧本,剧本的结尾高天的王将重返王座,夺回他们失去的一切!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因为重返王座的哥哥再一次选择了重启人生。
他不再是曾经那副怂样,带着至尊的心重返当世,他变得沉静而果决,拥有了为王者的风范。
可他依然在留恋过去的人和事,他追寻的依然不是王座与权力。
他愿意为了那些人和事放弃权与力,也愿意为了他们重新握住至上的权力。
他甚至在瞒着自己,背负起很多的事情,做好了很多准备,要背着所有人独自远行。
这之中甚至包括了他。
他能容忍哥哥去爱那些不爱他的人,却唯独不能容忍他丢下自己。
这座世界这么孤独,没有了彼此的他们,该如何在这座孤独的世界活下去呢?
他曾经是这么想的,可这一刻他却惊觉地发现了一个事实,似乎即使没有了自己,哥哥也能不孤独地活下去了。
他真的发自灵魂地改变了很多。
可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
路鸣泽的目光终于从路明非的身上移开了。
他看到了楚子航和夏弥,看到了远在海边的恺撒,看到了还在赶赴战场的希尔伯特·让·昂热,看到了在城市中四处围猎狩群的芬格尔……
最后,他的目光和哥哥一样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路鸣泽慢慢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你终于找到了愿意爱你的人。
原来这就是你所在苦苦渴求之物。
原来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那么……
去吧!
去追逐你所要的一切,去到你爱的女孩身边,去
保护一切你所珍视之物!
谁还能挡在你的身前呢?
当我们兄弟齐心的时候,整座世界都必须要为我们的选择让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