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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之前,爱德华几乎不可能想到,一个18岁的外科医生和一个28岁的歌剧作家,竟然能在一场乱糟糟的化妆舞会上谈笑风生。
尤其是那位平时都不怎么和别人聊天的卡维,竟然会和人讨论爱情......
乍听起来两人对爱情的态度完全不同,卡维聊得热情,可还是拒绝了比才以他为原型创作一部歌剧的要求。
这显然是一时兴起提出的建议,比才承认自己冲动了,然而这种冲动也不是没来由的。毕竟他创作的第一部歌剧名字叫《医学世家》,而夺下那场轻歌剧一等奖的歌剧名字叫《卡拉米尔医生》,都和医生有关。
唯一可惜的是,前者是部家庭喜剧,而后者讲的还是爱情故事,都不存在医疗戏份。
爱德华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两人能聊得那么开心,后来换个角度似乎懂了,因为他们除了对爱情有着不同的理解之外,其他方面都极其相似。
都是工作狂,生活都非常简单,还都是年轻时就已经小有名气的天才。要是想从其中硬找出两人之间的不同点,大概就是比才嘴上叼着的那支烟斗了。
从见面开始,烟斗就黏在他嘴上,不停喷吐着烟雾。
烟瘾大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过了卡维遇见过的绝大多数人。
卡维当然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即使他是非常有名的剧作家也不例外。之所以聊到现在,吸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
他没见过比才,不认识脸但名字肯定知道,也知道他的代表作《卡门》以及不满40岁就离开人间的英年早逝。
许多人都说比才的死和《卡门》首演失败有关,是因为得不到观众认可之后郁郁而终。但壮年期遇到变故大都是变疯或者选择自杀,突然间暴毙而亡实在牵强。
其实毫无根据地妄议前人的死因,是件极不负责任的事儿。何况前人现在正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吨吨吨地狂炫着手里的葡萄酒,向他大倒从罗马回国后不得志的苦水。
但卡维是有着一百多年后顶尖医疗水平的医生,多少能从生活细节上看出些端倪。
他选择了以医生的口吻进行一种试探性的询问,将话题从爱情和歌剧引导到烟草上,然后再希望以朋友的身份进行规劝:“比才先生,您好像一直在咳嗽,是不是嗓子不太舒服?”
“还行。”
比才对此并不在意。
能在如此嘈杂的地方谱曲,确实不愧天才之名,他甚至将咳嗽视为了作曲时很有必要的节奏点。
每每在乐谱上写了一段,就会举起手里用餐的小叉子,伴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旋律来回飞舞:“最近巴黎天气变化无常,昨天晚上淋了点雨,可能是着凉了吧。”
“我见你一抽烟斗就咳,停下就会好一些。”
”哦?是么?“比才笑着放下了酒杯,忍不住又给自己来了两口,“那我就更不能停了,至少今天不行,咳嗽声正在不停激发我的灵感......咳咳咳......”
卡维也有过不顾一切向前冲的时候,等身体真出现了问题,后悔已经没用了。
他不想面前这位天才重蹈覆辙,还是建议道:“烟草虽然是很不错的消遣品,但也可能带有毒性。如果有空的话,我建议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检查?我早就检查过了。”比才摸摸自己的喉咙,“当初从那不勒斯回来的时候,我的嗓子就一直不太舒服。”
“医生怎么说?是什么问题?”
卡维姑且问了一句,总暗示自己那些医生不至于太离谱,然而最后他发现自己还是太过乐观了。那位内科医生认为,比才咽喉部的不适和意大利夏天的干热天气以及不着调的饮食结构有关。
“他建议我尽快搬回巴黎,并每天都食用正规的法国菜。在完成以上两点后,他提议我可以尝试抽些烟草,说能缓解咽喉部的不适。”比才说完又给自己来了一口,“刚开始有些难受,但习惯就好了,每一口都能让我的喉咙放松下来。”
“抽烟之前就喉咙不舒服了?”卡维马上就给比才的疾病定了位。
“是啊,当时还挺难受的。”比才说着说着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把歪了的嗓音纠正了回来,“不过现在好了,至少不会影响我的创作。”
对呼吸道来说,烟草燃烧绝不会产生正向反馈,之所以人认为吸烟反而不咳嗽了,是因为尼古丁麻痹了神经。
既然在抽烟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问题,说明烟草可能不是主因。诊断上的小转折,以及对诊断结果的好奇心理,让卡维的情绪出现了些外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过了多久了?”
“多久?”
比才停下笔,回想起了之前去罗马进修时的一些事情:“57年得了罗马作曲奖,去那儿进修了三年,当时住在那不勒斯,59年回国找的主宫医院医生......有七年了吧。”
“那么长的时间,看来烟草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卡维听着他时不时出现的咳嗽,说道,“说明原先的疾病仍然存在。”
“也许吧。”
“所以......”卡维看着他依旧沉醉在自己的音乐中,没心思聊咳嗽的事儿,实在不愿打扰,只是问道,“比才先生,你会来看明天的手术?”
“嗯,我会让爱德华先生帮我弄一个座位,不需要太靠前,反正我也看不懂。”比才忽然停笔,写顺的谱子被卡在了最后的收尾阶段,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希望胡吉尔教授知道了不会骂我。”
卡维笑着调侃道:“我觉得问题不大,维也纳的手术剧场至今仍然对外开放,就像20年前的巴黎一样。”
“那就好......”
比才叼着烟斗,对谱子横看竖看许久,问道:“明天下午的剖宫产是位孕妇?”
卡维:???
“额,我的意思是,她结婚了?”
“应该吧。”卡维说道,“我只负责手术,只要不影响疾病的诊断和治疗,我就不会在意病人的生活。”
两人的闲聊话题兜兜绕绕终于还是回归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我猜她既然有了孩子,那大概率是结婚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相爱,这年头想要自由恋爱还是太难了。”
“是啊,确实比金子还珍贵。”
比才取下了烟斗,看向卡维:“所以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医学天才为什么会没有爱情?看看塞迪约教授,22岁医学院毕业就结婚了,胡吉尔好像25岁,屈永19岁谈的恋爱,24岁结的婚......他们可都算不上天才。”
卡维被他的八卦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为了寻找灵感嘛。”比才笑着说道,“歌颂医生的爱情,就必须得是医生们的爱情!”
卡维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的灵魂少说已经60多岁了,上辈子就一门心思在医学上,没这方面的诉求,现在只会更严重。
按王尔德的说法,人生本就是一件蠢事追着另一件蠢事而来,而爱情则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
卡维叹了口气,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所以他们不仅蠢,所面对的蠢事儿也会比普通人的翻上一倍。”
听着卡维一本正经陈述而出的谬论,比才不以为然:“卡维医生,我由衷地敬佩你的敬业精神,但对你的爱情观......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们连双倍的蠢事儿都无所畏惧,这样的爱情难道不值得写下曲谱,让世人代代传颂么?”
“这......好吧。”
......
在化妆舞会上,卡维没有跳舞,也没有戴什么遮住脸的面具,中央狂欢的舞池和周围小憩的座位、**的吧台都和他无关。从始至终他都和比才、爱德华待在楼上的包间里。
直到舞会结束前,他见了许多人。
包括但不限于法兰西银行的副行长,警察局局长,还有当地的两位法官、一些律师和不少他说不上名讳的公务员,当然还有许多同僚。即使不愿社交的卡维也知道,和他们结交没有坏处。
其中最让他在意的还是银行副行长斯朗,和警察局长谢巴斯托。
前者提到了一场非常重要的拍卖会,卡维很感兴趣。虽然在爱德华的带领下他能随意进出所有巴黎合法的场所,但钱还是得他自己掏口袋。这时候就需要银行出面,给予自己一些必要的帮助了。
而后者......
“局长,今晚的行动如何?”卡维本来就有求于人,只能主动举起了红酒杯凑上去问道
“卡维医生,大,大可放心,如果真有乱七八糟的家伙,我手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谢巴斯托拍着胸脯,将大半杯白兰地顺熘地倒入自己的口中,然后满脸醉意地吐着浓重的酒气:“反正,反正过几天你们家的王后就到巴黎了,事情,事情都碰在一块,我们也正好出去整顿整顿。”
整顿?
卡维不知道字条的具体用意。
但战争教会了他什么叫谨慎,卡维很担心出问题,所以必须把字条交给米克。但同时又怕是误会,怕米克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手太重,希望通过法国警察的介入能让那个疯子有所忌惮。
谁能想到现在事情变成了这幅样子。
他倒是不担心米克,这家伙只要不滥杀无辜,在巴黎就基本同等于无敌。单是这浩荡而来的运粮队,就足以彰显出他的地位。
“对,整顿,得把那些在街上不知廉耻的母老鼠们赶走。”谢巴斯托是真的醉了,还醉得不轻,“只要没了这些老鼠,皮加勒还是挺正常的。你说是吧,莎拉娜小姐。”
他说着说着就忘了姑娘身边还坐着一位爱德华,忍不住地将整个身子都倒向她的怀里。
好在莎拉娜反应迅速,优雅地起身,然后坐在了自己情人的腿上,避开了这出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避开的只是女人的麻烦,而男人的麻烦现在才刚要开始。
爱德华将莎拉娜扶起,然后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整束着自己的领结和白衬衣,一边看向口袋里的白手套:“局长大人,你喝醉了,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谢巴斯托的胆子越发大起来,晃着手里的酒杯,高喊:“莎拉娜小姐那么,那么漂亮,昨天离得远了些,今天有幸能近距离看见,怎么也得多待会儿才对。”
爱德华见他得寸进尺,只能继续宣誓主权:“你也不抬头看看我是谁?”
“谁?”谢巴斯托甩开他的手,摇晃了两圈总算站稳了身子,这才看清,“哟,这不是爱德华大使么,从,从那个叫维也纳的地方,一回来就,就......”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你别瞎说,我哪儿,哪儿有在闹。”谢巴斯托的眼神和笑容全变了,变得更具嘲讽意味,“莎拉娜昨晚的演出那么成功,走得却那么急,原来是.....呵呵!我觉得,啊!我觉得啊,应该为她庆祝庆祝才对,大家说是不是?”
同一句句子经过不同人的耳朵后,就会产生截然相反的两种意思。
卡维听到的是本意,因为他不知道莎拉娜的真实职业,也没看到莎拉娜上爱德华的马车。而爱德华听到的肯定是另一层意思,庆祝的对象从“演出成功”变成了“走得急”,成了贬义词。
要不是那位新晋女明星极力地劝阻,爱德华那副手套说不定就得砸在那人的脸上。
真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就真没了转圜余地。
作为和这位局长聊得最多的卡维,此时也不得不出面调解:“他只是喝多了,刚来的时候就醉醺醺的。大家都身兼要职,全当开个玩笑,算了。”
“是啊,爱德华先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他是不是从中午喝到现在?”
“接下去就是斋月,还要为那位王后的出行做各种警备工作,是该狂欢一下了。”
就在众人力劝爱德华冷静的时候,包间里传来了重物撞击的闷响。待他们回头才发现,刚才还捏着酒瓶子胡言乱语的谢巴斯托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