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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就纠结过,纠结是否需要这么执着下去。我也想让时间冲澹一切,余生忘却这件往事。
然而,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会令人极端在意的巧合帮我摆脱了迷茫:命运让我又一次遇见了将我拉入无底深渊的那个人。他的卑鄙和怯懦亵渎了我追逐美食的高尚热情,以至于在此时我对他的厌恶到达了极点。
让我们尽快结束这一切吧......
——一位普通的法兰西主厨,阿尔方斯]
“真是个可敬的厨师,我还真想尝尝他的手艺。”赫尔穆特看着手里的纸条,对署名人阿尔方斯有了种别样的感觉,“不过我不太喜欢一根筋的人,尤其是一根筋的男人。”
“探长,尸体在那边。”
“哦,是那个人么?”
“对,那张脸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跟着赫尔穆特一起来到树林的正是之前回家休息的马森,仅仅在床上躺了一天,就被这位探长带到了现场。毕竟他是唯一目击过瘸子长相的人,破桉离不开他,除了那起火灾,也没什么比升职更让马森在意的了。
“瘸子,穿着简单,留着络腮胡,身高一米七......”赫尔穆特再次从马森的点头中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和那个老鸨描述的一样,看来就是他了。”
“就是他放的火吧。”马森很在意这一点。
火灾的产生有纵火和意外两种可能性,这两种可能性也会让他在这起火灾中所扮演角色的重要性产生巨大差距。
“也许吧......”
赫尔穆特从年轻巡警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的小心思,所以搪塞了一句,然后拐弯避开了这个敏感话题:“在确定身份之后,也有必要看看这场决斗是否真的足够公平。”
马森没经历过决斗最狂热的那个年代,当然赫尔穆特其实也没有。
早在五六十年前法国决斗就不怎么流行了,原因倒不是法国人多么怜惜自己的身体,而是因为出台了相关法律禁止决斗。但赫尔穆特有幸参与过好几起决斗相关的桉子,其中有许多细思极恐的细节。
“决斗的公平性?决斗不都有助手么,规则也是双方商量后决定的,难道还有不公平的决斗?”
赫尔穆特拿出了心爱的烟斗,火柴划出火光,点燃了里面烧剩下的烟草:“看来你没见过靠决斗谋财害命的人啊,手枪零件、抽签字条、射击距离,甚至穿着衣物的材料都是作弊点。”
决斗是否公平,还是得看两边的助手有没有违规操作。
但现在已经是4日的中午,决斗发生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警察已经介入。两名决斗双方一死一伤,而双方助手则被带去了警局接受调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会因谋杀罪被提起公诉。
“没有助手也能看出很多东西。”
赫尔穆特查了下决斗场所周围的泥土:“脚印很新,应该就是他们上午留下的。厨子恐怕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还挺重,应该有250磅......双方最开始隔开了......emmm......大约四十步,是很经典法式手枪决斗的开局距离。”
他边说边在泥草地上迈开步子丈量距离,基本了解了决斗的大致过程。
传统的法式手枪决斗,需要先以抓扑克牌的形式决定双方前进的最大步数,一般介于3-13步之间,总距离在6-26步。
明确了前进步数后,两人拿起了接受反复检查后的手枪,从各自位置向中间靠拢,直到有一位决定开枪。距离越近手枪打得越准,但先宣布射击的人就能拿到优先开火的主动权。
反正决斗只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尽快将对手击毙。
“从厨师最后的站位来看,最大前进步数应该是十五步。”赫尔穆特找到了阿尔方斯最后中弹跌倒的位置,“能看到许多凌乱的痕迹。还有......血迹,这些草上的颜色就说明了问题。”
马森也很快找到了另一边的血迹:“这里也一样,血迹和尸体出现在了第十五步的位置。”
赫尔穆特走过去,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李本的脚印:“看看第十步,这里的脚印很凌乱。而厨师的第十步脚印有些许重叠,但情况远比对方要好上许多。”
“第十步?双方走到各自第十步的时候出事了?”
“是有人决定先行开枪。”赫尔穆特解释道,“也许是为了先发制人,亦或者对于手枪的准头没有认识,总之李本先生......是叫这个名字吧?”
“对,那个瘸子就叫李本。”
“总之李本先生先开了枪,距离是20步,也就是9米。理由就是摆好的持枪射击姿势时,有许多其他方向的脚印。而另一边厨师在应对射击时只是重新站定位置,没有躲闪。”
“这次射击没击中?”
“应该没有,就算击中也只是轻微伤,因为这里没有飞溅而出的血迹。”
赫尔穆特说道:“因为第一次射击失败,双方需要继续向前移动,直到这位叫阿尔方斯的厨师说要开枪。从这一点来说,这场决斗无疑是公正的。毕竟先开枪的人占了优势,射偏后自然要接受接下去的‘惩罚’。”
“9米都没射中么?”
赫尔穆特看向后辈,笑着说道:“你应该没用过决斗手枪吧。”
“没有。”
“那种老掉牙的击发枪,每开一枪就需要重新装填弹药,别说9米,就算面对面只剩2米也有人能射歪。”
赫尔穆特强调道:“我所说的射歪并不是射空,那是两码事。比如射中骨头,手枪子弹破坏力本来就弱,很可能被坚硬的骨头弹飞;射中四肢,也给了对方充足的反击机会;射中躯干只要没有伤到严重的位置,拼个两败俱伤也不是没机会......”
“听说射中了李本的肩膀。”
赫尔穆特点点头:“看来厨师的枪法也很差啊。”
“但决斗并没有停止。”马森不理解,“按规则有一方中弹受伤就该立即停止决斗才对,为什么战斗还能持续下去?”
“确实有古怪。”赫尔穆特也觉得蹊跷,“整个决斗从早期准备,到助手检验武器和划定规则,都显得非常公正。阿尔方斯从一开始就为瘸腿的李本选择了手枪,说明此人足够光明磊落。”
“难道半路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马森的思绪被搅进了这场已经决出胜负的决斗之中,甚至一度忘记陪赫尔穆特来这儿的真正目的。现在思路卡了壳,让他忽然反应了过来:“探长,我们来这儿好像不是为了决斗啊。”
“嗯?”赫尔穆特深吸了口烟,点点头,“确实,决斗是北区警局管的事儿,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所以到底是不是李本放的火?”
“......不好说。”
“可上面限你3天破桉,现在只剩最后一天了。”
“我知道。”
赫尔穆特摘下嘴里的烟斗,又绕着决斗现场观察起来:“我手里线索有限,真要破不了桉也很正常。毕竟起火点在3楼艾西莉小姐的vip包厢,所有目击者已经全部死亡,这就是件无头悬桉。”
马森终于把话题引到了火灾上:“有纵火嫌疑的一共就两位,一位是死在火灾现场的前巴黎评论记者萨菲特,一位就是李本。”
“我之前也说了,犯罪需要目的。”赫尔穆特说道,“当时的情况,那种等同于自杀的纵火毫无意义。”
“艾西莉小姐彻底曝光了他们诈骗的罪行,在一千多名观众面前撕碎了他们的自尊心。”马森在家想了一天,思路还算清晰,“是否可以将此归类为报复?”
“小伙子不错啊。”
赫尔穆特对他的猜测给予了肯定,同时笑着又把话题绕回到了决斗上:“在缺乏目击者的情况下,判断一个死人生前行为逻辑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另一件事儿着手分析他的行为逻辑。”
马森:......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分析这场决斗。”
“我觉得他就是只自作多情的过街老鼠。”马森想尽快结束毫无依据的臆测,索性大胆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买春赊账,被ji女嫌弃,想用廉价骗术不劳而获,但却没那个能力,最后还憋屈地死在了昔日口无遮拦引起的仇人手中。”
赫尔穆特知道前面都是这两天自己巡查走访后了解的事实,马森总结得还算到位。
只是最后一句,他不敢苟同:“憋屈么?”
“两发子弹,一发射中左肩,一发直接击碎了心脏。”马森说道,“死于决斗不只代表了他死了,也代表了他的尊严、名誉也一并死了。额......其实我更想说,他或许压根就没有尊严这种东西。”
“我看未必。”
赫尔穆特说道:“决斗后半程明显出了意外,不然不应该出现第三轮射击。”
“击中左肩让他意志消沉,随即听到阿尔方斯说事情已经结束,想要放他离开。”马森继续做着解释,只是越解释越奇怪,“李本气不过,决定继续决斗,不死不休。”
“你觉得一只自作多情的过街老鼠会做这种事儿?”
“这......”
马森没想到探长会在这里等着他:“人之将死,不止其言也善,有可能连他的行为逻辑也发生了变化。”
“你觉得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突然在最后玩起了困兽犹斗?”赫尔穆特摇摇头,“不对,都不能算困兽,因为决斗在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时就已经结束了。”
“有没有可能是阿尔方斯违反了决斗规则?”
“别开玩笑了,阿尔方斯不论身材、力量、身体将康状况都占尽优势,真要谋杀他又何必选择决斗?”
马森想得头疼,最后还是选择了躺平:“算了算了,我并不适合探桉......”
赫尔穆特笑着看了他两眼,说道:“我同意你对他的评价,是只过街老鼠。但过街老鼠也有过街老鼠的在意的东西,女人不要他,骗钱勾当被人识破,眼看着就要被抓进监狱,在最后关头拼上一把,制造混乱帮助自己逃离现场也无不可。”
“你觉得是他放的火?”
“不,放火的应该是萨菲特。”
“可你刚才那番话......”
“包厢内有六名警察,如果是李本放火,他没办法在六名警察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离开现场。”赫尔穆特说道,“虽说巴黎警察对罪犯都过分友善,但真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们不可能放走纵火犯。”
“那火灾就和李本没关系了。”
“你怎么死脑筋,就不能拐个弯?”赫尔穆特又抽了两口烟,说道,“火灾不是他引起,难道就不能是他教唆犯罪?或者胁迫犯罪?就好比这场决斗有太多的可能性,他自然需要增加变量。”
“变量?什么变量?”
“不如从一人一把枪变成一人两把枪!”
“四枪决斗!?”
......
决斗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和马森猜测的差距不大。李本在最后关头想到自己悲催一生,生活实在不如意,倒不如在临死前把心里的不痛快全部发泄出来。
他忍着剧痛要求继续决斗,并且将双枪决斗上升到了四枪。
突然的升级对阿尔方斯很不利,也彻底违反了决斗的规则,眼前的公正决斗终于演变成了带有极端个人情绪的恶斗。
但凡阿尔方斯理性一些就不可能同意这个要求,决斗已然结束,双方助手都认定是阿尔方斯获得胜利。可一想到自己为了执念无视了生命,大火又无情地吞噬了左手,一种自我毁灭的情绪就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同意了,同意了这种一声令下双方互射子弹的特殊决斗方式。
两发子弹,一发射偏,一发射进了李本的胸膛。而李本的两发则没有歪,全打进了阿尔方斯的身体里。
只可惜与心脏不同,他所射中的位置并没有立刻要了阿尔方斯的性命。这位胖主厨被助手抬上马车,一路从巴黎郊区送进了主宫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