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你过来啊...)

“也就是说……你现在真缺打手了？”

黑发红瞳、面带刺纹的男子反向跨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揉着后脑勺尚未消去的肿包：

“两个建设主力被拐跑，领地里还混进了一个卧底。你打算从那卧底下手……所以找上了我。”

“差不多就是这样。”安可希坐在床沿, 微微颔首, “所以, 你怎么说？”

男子“啊”了一声，真诚开口：“我想说，谢谢绑匪。”

“开玩笑的啦。不过不得不承认, 这事对我来说还真是难得的机会。”男子偏了偏头, “话说那些绑匪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有。给了一张物资清单。”安可希再次点头, “他们要求在五天内，将准备好的物资全都打包好放在领地地表。五天后，他们会带着人质，过来进行交换。”

男子挑了挑眉：“领地之间移动啊。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而且, 他们有办法一次带走那么多物资？”

“估计有自己的手段吧。”安可希耸肩，“填星之前捡到的几个机器人, 我怀疑实际就是他们派来的。”

而那些小机器人身上呈现的技术, 据填星所说，比他的水准要高出许多。这样看来, 对方手里就算真握有大批量的飞行机器人,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光是飞行机器人吧。”男子若有所思，“涉及到活人移动的话，更有可能是……传送？”

“不然你以为我留着那卧底干嘛。真图他那点劳动力啊。”安可希乜他一眼，“总之事情就这样了。我预计这几天就会接你出去了, 你自己先准备一下东西——”

语毕，瞟了眼对方脑袋上的大包, 叹了口气：“还有，注意下，别把自己敲傻了，谢谢。”

“放心。我现在在打晕人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了。”男子相当自信地说道，话锋忽然一转，“对了，在正式离开之前，你能再达成我一个心愿吗？”

“？”安可希狐疑的目光划过对方面庞，迟疑片刻后道，“你先说，什么事。”

“很简单的。”男子坐直身体，“我就想要一天随侍的位置。”

“……”确实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安可希依旧没立刻给出答复，而是追问道，“你都要出去了，还要随侍的位置干嘛？”

“出去之后，不就没法轻易回到这里了吗？”男子灿烂一笑，笑容中泛起几分怅然，“所以我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好好将这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一遍……”

说话的同时，又顺手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扩音器。

“让我猜猜。”安可希面不改色，抱起胳膊，“你该不会想举着这个扩音器，走遍后意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一边走一边大喊，‘没想到吧，我比你们都先出去’……吧？”

“很接近了。”黑发男子欣慰地给了她一个“就知道你懂我的眼神”，“如果时间够的话，我还打算敲开其他每个角色的门。喊话之前，还必须要‘诶嘿嘿’地笑一下。”

“老实说，圣贼同志，其实你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安可希认真看向他，“别逼我做一个出尔反尔的人，谢谢。”

男子眸光转了转，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扩音器：“所以不行，是吗？”

男子：“那如果我不去敲其他人的门……”

男子：“也不用扩音器……”

“再哔哔你连这次出去的名额都没了。”安可希站起身来，“给你两天时间，把自己东西全都收拾好。这个没收。”

说完，劈手夺过男子手中的扩音器，不客气地揣进了随身的探索包。转身正要离开，想想又转过头来：“也不准对你斜对门的邻居‘诶嘿嘿’地炫耀。如果你这么做，我就把随侍的位置给你对门，还会提高他的权限，好让他进来打你。”

“他又打不过我。”男子不客气地笑起来，对着安可希充满警告的眼神，又瞬间收敛笑意，“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安可希吐出口气，再次旋身，没走出几步，又被对方叫住。

“所以领主……”男子慢悠悠地开口，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椅背上，暗红色的眼眸抬起，怔怔地看过来，“你具体什么时候来接我？”

“时间如果用来等人的话。那哪怕是一天，都会变得很漫长的。”

“……”安可希顿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没法给出个准确时间，只道，“总之肯定是在这五天之内，具体还得再等等看。”

“？”男子微微仰头，“看什么？”

“看幽老师的吸收程度……还有那个俘虏的工作效率。”

安可希冷静地说完，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开。

*

……所以说，为什么身为卧底的我，还要工作？

三天后，空旷的房间内。

依旧披着净雨皮肤的欺诈师一面用力刨着手里的木板，一面困惑地想到。

这个房间并非是他用来休息的病房，而是病房旁边的另一个独立空间。真要说起来，这还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就在他入住病房的当晚，那个负责管事的风息术士就指挥着魔动人偶，往他屋里搬来了好些简单切割过的木块，说是作为赎金的物资来不及处理，希望他能帮着搭把手。

他一开始以为所谓的“搭把手”，指的是清点打包之类的工作。于是点了点头。

没想下一秒，他手里就多了个锯子。还是那种非常简易的锯片。

“能够和像您这样有责任心又踏实肯干的同伴共事，真是在下的荣幸。”自称息流的风息术士感激地看着他，言辞恳切，“那就辛苦您做下后续的处理了。只是将木块锯成适合的大小而已，应该不麻烦吧？”

不，这种事，其实还是挺麻烦的……

“净雨”很想这么说，然而对方已经离开了。离开前甚至还情真意切地嘱咐他，好好休息。

……而时间再往前推两个小时，对方还曾带着修复药过来看望过自己。当时的自己为了争取出去刺探情报的机会，信誓旦旦地表示身上的伤都不严重，用完药就好得差不多了。

搞得现在想临时装病都说不太过去。

再转念一想，这些木头都是要交给自己领地的赎金，四舍五入等于是在帮自己领地干活。似乎也不算很亏。于是强打起精神，愣是真锯完了所有的木头，为了符合自己“有责任心又踏实肯干”的人设，锯得还都挺认真。

当然，为了避免再次干活，他也是有想办法的。比如第二天委婉地向息流表示自己实在不适合这项工作，而且身为控水师的自己应该做些更符合职业的事……

不想那位却一本正经地看了过来：“可现在，整理这些建材就是最有意义的事啊。”

“我们的机械师，就等着这些材料救命呢。”

“……那也不必让我手动去切吧。”有那么一秒，“净雨”是真的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故意戏耍自己，“领地里没有人偶和机器人吗？这种事让它们做效率更高啊？”

“对面的赎金要得太多，我们可用的劳动力一共就那么几个。所有的人偶和机器人都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才会需要您帮着处理一些事啊。”息流微微蹙眉，“净雨先生你不会连这事都忘了吧？”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真的那么穷。穷到机器人都不够用。

“净雨”没有办法，只得又找借口，说在病房里锯木头会搞得到处是屑，很不利于休息——这话对方倒总算是听进去了。

当天中午就在他的病房隔壁给他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工作间。

同样四十平。同样空空荡荡，用来做木工的基本工具倒是齐活了。

说原本是为机械师准备的工作间，都还没来得及启用。现在机械师不在，“净雨”又需要做木工，就先给他用了。

“净雨”甚至都没搞清“自己需要做木工”这个设定是怎么来的。等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工作已经升级成锯、刨、上漆一条龙了。

偏偏那个叫息流的，对质量盯得也很严。看样子是非常担心准备的物资不够好，导致没法将机械师赎回。

而作为绑匪本匪，“净雨”又不能直白地告诉他，我们要的建材不用上防水涂层，意思意思抛个光就好……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这些都是赎金。

以后都是要给自己用的。这是在给自家领地打工。不亏不亏。

强行安慰着自己，“净雨”放下手里的刨子，又拿起砂纸在面前木板上认真搓了搓，为了看清细节，不由凑近些许，旋即重重打出个喷嚏，又感到喉头一痒，忍不住转头咳了起来。

“这领地的空气质量未免也太差了吧……以前在别的领地上从没这么难受过。”他在心里抱怨着，顺手往胳膊上抓了抓。动作间将袖口带起些许，露出皮肤上一小片红疹。

“净雨”嫌弃地看了看这红疹，默默盘算着等回去后要洗个痛快的热水澡。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他心头一惊，立刻低头，装作专心工作的样子。

“净雨先生？”息流从门外探进头来，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来打扰您……”

“呃，没事。”“净雨”说归说，看向息流的目光却有些警惕，“不是又有新的木材运过来了吧？”

“哦，那倒不是。”息流赶紧摆了摆手，依旧站在门口，“是这样的，领主说培植里的那个人造光源不能再等了……而那个事，之前不是你和补月老师共同负责的吗？所以想问问……”

“不好意思，这事恐怕真不行。”“净雨”心里咯噔一下，立刻道，“机械方面的事，我毕竟不专业。补月不在，我没法独立完成。”

“是吗？”息流愣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果然……那方便的话，能请您将设计图纸拿出来吗？”

“啊？”“净雨”一怔，“什么图纸？”

“就是人造光源的设计图纸啊。”息流眨着眼睛，煞有介事，“你和补月老师，不是共同完成了一张设计图纸吗？拿给机器人的话，或许也能照着做出来。哪怕做不出来，我也好先去仓库确认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

“净雨”：“……”啊？

*

三分钟后。

波波安领地内。

少年机械师皱着张脸，一脸莫名地将一张设计稿递了出去：

“绝了，头一回听说当卧底还要帮着做补光灯的。告诉他，回来的时候别把稿子忘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旁边的灵感术士应了一声，随手接过设计稿，放在面前的传送板上。而几乎就在设计稿随着光芒消失的瞬间，另一道高大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是欺诈师那边有消息了？”来人一眼就注意到放在桌上的传送板，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拄着雨伞走进屋内，“那边什么情况？”

“嗯。”灵感术士应了声。这几天，负责与欺诈师沟通的工作主要都是由他负责，“说是个开发程度很低的领地，物资不太丰富的样子。这几天为了凑赎金，正在加班加点囤材料。”

“赎金。”来人笑了下，似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瞥见传送板旁边的信纸，随手拿起，“这就是他刚传回的信息？怎么还沾着木屑……嗯？”

视线迅速一扫，他声音微微高了起来：“他还要补光灯的图纸？”

“对，说是那边的领主催着要。”灵感术士搔了搔脸，“而且借着挑选制作材料，他还可以趁机进入对方的仓库和培植室。他觉得这事不亏，所以……”

“不亏个头。”来人瞬间提高了声音，手中雨伞重重往地上一顿，“那个蠢货，他已经被人发现了！”

“立刻发信过去。让他别蹲了，趁早启动备用计划！”

“啊……哦”灵感术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微微变了脸色，“可、可是，等等，如果他那边的传送板已经收起的话，那我们这边也没法传消息过去……”

“噗。”旁边的机械师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旁边人用余光一扫，立刻收敛了表情。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道，“早和你说了，人被催眠多了，可是会傻的——你自己不信。”

“闭嘴。”来人看样子完全不想理他，只冲着灵感术士，一挥手中雨伞。

“他是傻的，你也傻的吗？

“传送板不行，不会用通讯器？”

“明、明白。”灵感术士当即低下了头。

……

话虽如此，但实际用通讯器联络，并没比传送板方便到哪里。

毕竟通讯器也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好在经过前两天的沟通，负责接头的灵感术士已经对对方的作息有了一定掌握，特意等到几个小时后，对方回到了单人的休息间，方用通讯器联系了对方。

于是，又一个小时后。

安可希的领地内。

一个身影悄悄地从房间内潜出，幽灵般掠过走廊，借着符文石微弱的光芒，一头窜进建设区周边的黑暗，又凭着记忆和光线一路摸索，一直摸到他来时最先接触的地方。

升降梯门口，那个空花圃的附近。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还在花圃的后面。

视线落在绘着防御符文的门墙上，“净雨”啧了一声，快步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符文石按上，浮空机房的大门，登时缓缓打开。

门内，巨大的机械正在运作。玻璃后面的映射水晶安静漂浮。“净雨”快步上前，从口袋里又掏出另一块符文石，正要按在面前的设备上，忽听身后，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有意思。那石头干嘛用的啊？”

……！

“净雨”吓了一跳，慌忙转身。正见一道人影从角落的阴影中缓步走出，黑发红瞳，个子颇高，右颊上一道精细的刺纹，在光线下显出异样的扭曲感。

注意到那道细纹，“净雨”不由自主地拧了拧眉，很快又将视线转了过去，一手悄悄探向了身后：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领地内的人，他之前多少都曾偷偷瞟到。他很确定从没见过眼前这个。

“理由吗？很简单啊。领主让我在这儿等着的。”男子摊了摊手，“她说你今晚会动手，又说你大概率会来这儿搞事……别问我她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让我等在这儿，我自然老实照办了。”

“怎么样？我家领主厉害吧。”

“净雨”：“……”

所以，自己果然早就被看穿了。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会在今晚动手？那卧室里有监视？

“净雨”念头飞转，尽可能维持着面部的镇定，又听那人道：“不过现在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手勒索准备，对吧。一手是机械师，一手则是针对浮空设备……”

他瞟了眼“净雨”身后的机械，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嗯，要论起当人质的价值，浮空设备确实比机械师要贵多了。你们这个思路可以的，很正确。”

“净雨”：“……”

这家伙是话痨吗？怎么这么烦？

不过对自己而言，却是正好……

“净雨”微微敛眸，下一瞬，身形忽动——

残影仍留在原地，人已经闪到了那人的后面。

一手高高举起，手中一柄小□□电光闪烁，朝着对方的后颈，毫不犹豫就是一下！

……然而眼看就要捅到对方的皮肤，自己的掌间，却忽然空了。

本来握在手里的□□不知所踪。手掌里空荡荡的，微微透着些麻。

“净雨”蓦地瞪大眼睛，下一瞬，便感到一股大力撞上自己的腹部，旋即又有什么东西，猛地劈上侧颈。

整个人几乎是蜷缩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猛咳几声，挣扎着抬头，正见那人朝自己缓步而来，右手颇为闲适地抛接着一物，正是自己的□□。

“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呢。”

那人蹲在“净雨”面前，右颊的细纹蜿蜒如魔鬼的触手。暗红色的眼睛中一片冰冷，面上却忽然勾出个灿然的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贼能打，这是名字。

“因为职业是圣贼，‘面板数值’看着又很能打，所以就被取了这么个名字。

“哦，不过别问我‘面板数值’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觉得啊，那一定是个好东西。

“一个能让我在她眼里显得很特别的好东西。

“当然，我承认，我的名字比起其他人的，可能是草率了一些。但这是她起的第一个名字，所以我觉得要求可以适当放宽。而且吧，我觉得我的名字也不是所有人里最烂的……

男子若有所思地说着，手中□□忽然戳下，一下击中“净雨”悄悄探向口袋的右臂，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净雨”被电得翻起白眼，原地猛烈抽搐。男子漫不经心地收回□□，装模作样地对着根本没有冒烟的顶端吹了口气，脑子却还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喂，领主。”他拿出通讯器，拨给了安可希，“我这边搞定了。”

“好的。”对面似是松了口气，“你先控制住他。我叫上幽老师，这就过来……”

“领主。”话未说完，又听男子叫了一声。安可希一愣，还以为又出什么变故，跟着就听他认真道：“我越想越觉得我的名字不错。

“至少比符不起的好听。”

安可希：“……”

眨了眨眼，她毫不犹豫地结束了通话。

“领主大人？”陪守在旁边的息流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开口，“圣贼先生，说什么了吗？”

“没事。惯例发神经而已。不用理他。”安可希无所谓道，“对了，之前让你找的涂料准备好了吗？”

“可以派上用场了。”

*

于是，又数个小时后。

波波安的领地内，用以侦察的灵视之眼再次飞出，灵巧地穿过用来遮掩的云层，直朝安可希领地而去。

片刻之后，操纵着灵视之眼的灵感术士，神情微妙地睁开了眼睛。

“如何？”旁边的高大身影立刻开口，“欺诈师得手了吗？”

“不……不好说。”灵感术士眸光闪烁，“他们的领地地表，依然没有放上物资。”

高大身影：“？一点都没有？”

“准确来说，是有六块木板。”灵感术士道，“但木板上有字。看上去应该是用来传话的。”

高大身影：“……所以，木板上写的什么？”

“写着……‘你过来啊’。”灵感术士压低了声音。

旁边那人眼神登时凌厉起来，片刻之后，又觉出一些不对：“可这是四个字啊？”

不是说有六块木板。

“是四个。”灵感术士咽了口唾沫，“后面两块木板上，全画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