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丘坳东端的一座小镇上,君威商行的士兵们正在此地扎营休息。
当地的一户大户家中,庭院森森,无城中豪门之磅礴,到也得几分清净。
卓君彦正在房间里挑灯看报告,对今日之的战斗做出总结。
今天这一战,卓君彦发现,现代武器对于重装甲兵有着出乎预料的克制效果。
这些重装士兵联合施展的武阵可以抵抗强者的攻击,却很难抗住子弹。
原因有很多,但最核心的一个点,就是象这种密集队形,子弹几乎不可能射空。
为了对付无孔不入的强人,盾阵会延伸出无形的气墙,使得对手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击都能阻止,但这也进一步扩大受攻击面。
所以武者对强人,就是借助多人的力量叠加,来强抗武道高手。
但是这一手法用来对付火器,便大差特差了。
这就好比明明是个撒花落雨的群招,本来有十分之一能集中目标就不错了。但是武阵的联手之法导致了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目标,所有的伤害都不会落空,相当于群招叠加在了一个点上,这就极度放大了枪支的伤害作用。
武道强人一次也就是一刀,子弹却是一秒千万发。
没法比!
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连化境强者都能抗的玄龟盾阵,面对现代武器却是被摧枯拉朽的击垮。反倒是武道强人们面对这种攻击,反而更好应对武阵靠抗,强人靠躲。
这也就形成了军队克强人,强人克火器,火器克军队的互克局面。
“有点意思。”卓君彦自语。
就在这时耿大彪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
耿大彪入屋道:“主公,出来了,确认是嵇天浩。”
“嗯。让未央看着就行了。”卓君彦头也不抬道。
“俘虏怎么处理?”
“让他们自己选择。愿意加入的就加入,不愿意加入的不勉强,明日释放,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是。”耿大彪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
卓君彦照旧看着书:“还有什么事?”
耿大彪硬着头皮道:“沉队长还在外面站着呢。”
“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耿大彪只好出去。
出了屋,就见沉胜男屹立如枪站在门口,面色铁青,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
沉胜男一言不发的盯着屋内。
等了好久,终于屋内卓君彦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沉胜男推开屋子。
立于卓君彦身边,她低头道:“是我害死了那些士兵,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没有放过嵇天浩,今日之战,当不会如此。
这让她无比后悔。
卓君彦冷笑:“难得沉检门愿意认错啊,可惜,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死去的敌方士兵。”
说着,他吟声自语:“沙场狭路相逢,血气方刚争胜。战后自检讨,却道杀戮过盛。知否,知否,终是矫情乱梦。”
你竟然作词说我矫情?
沉胜男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卓君彦笑看沉胜男,道:“知道吗?我喜欢你的正义感,但也讨厌你的正义感。”
沉胜男不解。
卓君彦道:“正义是个好东西。很多人没有,但自己无法正义,至少要懂得尊重正义。遗憾的是,或者说可怕的是,有时候你心怀正义,却没有正义的能力。甚至可能会以正义之名,做出更大的伤害?”
“比如这次?”沉胜男问。
卓君彦摇头:“我并不能确定,如果没有玄雨门的插手,我杀的是否就比现在少。也许更多死的不是一千七百人,而是四千人,谁知道呢?”
“不!”沉胜男叫道:“火神炮的威力有目共睹,他们一定会加快投降!我知道我不能阻止死亡,但我现在认同你的一些做法。以雷霆之势强压,摧垮敌军的信心,其实就是最好的减少伤亡的方法。”
卓君彦低笑:“唔,你比之前有进步。至少没让我选择投降来避免伤亡。”
沉胜男摇头:“你只是对敌凶残,但对自己人没问题。在你治下,大家至少可以安居乐业!我现在到是希望你能成就霸业,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不争气,不称王,不封候,不占地?”卓君彦笑看她。
沉胜男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卓君彦已道:“我有我的理由不称王。我没法对这个世界负责,我若称王,他朝这世界离开了我,可能会再次陷入混乱。”
沉胜男愕然看卓君彦。
卓君彦已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逗你玩的。老子不称王,纯粹就是因为不想管那么多事!称王有什么好?全天下都是你的臣民,你得对他们负责。随便一处闹动乱,都是你头痛的事。现在这样多好?老子赚钱只养兵,谁敢惹我,老子就揍他娘的!只收获,不付出,岂不快哉?”
沉胜男道:“可若如此,岂非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卓君彦便答:“我卓君彦行事,又何需名正言顺?”
说着他长身而起。
油灯映照下,一个伟岸身影弥漫,占满纱窗,映衬出一片强横浩瀚。
屋内,卓君彦朗声道:
“沉胜男,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个强权的世界!王,不过是一个封号,是用来凝聚人心的手段。可如果你的实力足够强大,有没有这个封号,有没有地,有没有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举起铁拳,释放激扬之力:
“力量!你只要有足够的实力,是不是王,天下都要称臣!而强大的力量,就是可以跳过那些无谓的步骤,直取最终的果实!帝君不过虚无事,力量方为真实王!我若一力可压天,何需皇权寿永昌。天下虽非在我家,我却逍遥天地广!管天管地管个屁,我行我素我猖狂!”
一番话说的言辞凿凿,气势恢宏,霸气尽显,何止侧漏?
沉胜男也怔然了。
她完全没想到,卓君彦竟然会这么回答。
此言荒谬!
此言狂傲!
此言有理!
只是要支撑这般狂傲的,是绝对碾压天下的力量!
她道:“你不贪财,不恋色,不好权,不重名。追求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卓君彦与宁水漫之事,只当卓君彦至今依然素食。
听到这话,卓君彦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好?我也是人,我凭什么不好?只不过”
他顿了顿,摇头道:
“我要的财,不是此间凡俗财;我要的名,也非是人间伪善名;我要的权,更非那权衡利弊做取舍,长袖善舞弄人心,百姓之名集众势,成王之后掠万民的权至于色,也未必不好。只是伤了心,惧了情,遇到的又都是好姑娘所以不可恋,不敢爱,故不动心。所谓不近色,终也只是畏了怕了,而非不好。正所谓儿女情长,便难免英雄气短。我这气,不可短!短了,便说不得也要断了!我或许该死,但至少不寻死,不想死,自不容犹豫彷徨,更不许缠绵床第!或许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武功无敌,狂妄自傲,自信爆棚,那时便醉生梦死亦所难免!所以你莫要高抬我,那是注定要让你们失望的。”
“原来是这样么?”沉胜男喃喃:“可你现在总还要有追求的。”
卓君彦那凛冽的气势收回,唏嘘一声,语气转柔:“是啊,总要有所追求的。我自己有时候也在问这个问题,我现在到底为何而战?最初的时候,也只是发泄,只是无畏。但后来,我在追寻追寻某个真相可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真相,我又将追求什么?”
说着他低笑起来:“王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们是需要信仰的。有了一个王,就有了追求的目标。而有趣的是,君威商行的人,已经有了他们追寻的对象,作为这个被追寻对象的我,却没有自己的方向,这真是太讽刺了。”
说着,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轻声道:“我现在只有暂时的目标,没有长远的目标。也许某一天,我会确定自己的目标。到那时,我会告诉你们。而是否追随我走下去,也取决于你们。”
听着卓君彦的话,沉胜男突然有些明白了。
眼前的男人,看似一切智珠在握,一切胸有成竹,但实际也有自己的苦恼,自己的无奈。
只是他不会与人分享。
因为他是主公!
他有苦,不可说;有泪,不可弹;有悲,不可诉;有痛,不可声。
他必须把一切都埋在心底,只展现最刚强的一面给大家看。
因为唯有如此,大家才能信服,才能誓死忠诚!
没有人会愿意跟随一个软弱的主公的。
跋扈都比软弱强!
直到此刻,卓君彦才终于说出那么一点心声。
卓君彦看着她,道:“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说这个吗?”
沉胜男茫然摇头。
卓君彦道:“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太有主见了。你这样的人,很不好用。不好用的人,要么不用,要么就做一做思想工作!”
沉胜男面色微微一红:“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我一直逆着你,你很讨厌我吧?”
“是。”
“而你也不是一个可以容忍别人总是忤逆的人。”
“自然。”
“你也不觊觎我的身子。”
“没兴趣。”
“那是什么让你如此容忍我?”
听到这问题,卓君彦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辄止,面色骤郁。
卓君彦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喃喃道:“当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我的一个好兄弟告诉我,这是错误的,多半不会有好结果。我很生气,和他吵了一架”
“后来她害了你,你杀了她。”
卓君彦叹息:“未央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
他看看沉胜男:“我不喜欢你总是与我作对,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对的。”
“你当然不是什么都对,你虽不滥杀无辜,却也杀性太重!”
“我指的不是杀人。”卓君彦微笑:“人生有时需要一些逆耳忠言,但是跟随你的人,要么畏你权,要么贪你财,难得几人真心话。有个犟种挺好的。偶尔听听反调,亦可少犯错误。”
“你没听过我的。”
“因为你现在还没有让我听进去的资格和能力。你有那份不畏强权的心,却无那为我分忧的智。到目前为止,你除了给我找麻烦,让我不痛快,还没有什么更出色的表现。所以,现在的我,真的是在忍你!然: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世界也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只是现在还会犯湖涂,纵有正义之心,却无正义之能。需知菩萨心肠,也要雷霆手段。坏人固然是诡计多端的,想做个好人,却得更擅诡计,否则如何和他们斗?更要有牺牲,否则又怎么斗的赢?做事,终没有意气用事的道理!以后好好学着吧,我会教你一些东西。你若能理解,可成大事。将来你的忤逆,只会让我高兴。若不能,你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沉胜男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原来,他容忍我,就是因为想听到不同的意见吗?
原来,我的忤逆,是他眼中的鞭策与警醒?
原来,这个人嚣张跋扈张狂猖獗的背后,竟也有一份难得的自谦自省?
终是我太浅薄。
终是我太无知。
那一刻,沉胜男也默然了。
见她如此,卓君彦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入了她的心,也终于让她有几分醒悟。
便挥手道:“行了,无事且退吧。”
沉胜男便向外走了几步。
突然停下,她说:“这不是玄雨门的阴谋,是清风宗的阴谋。”
“嗯?”卓君彦看她。
沉胜男背对卓君彦:“颜洛卿名义上是玄雨门的人,实际是代表清风宗的。九大宗门位于大陆之巅,地位尊贵,万众敬仰。可宗门也有自己的需求,有些事,自己不好做,就需要借别人的手去做。但外面的宗门,总不是那么靠谱。”
卓君彦点点头:“是,所以就有了旁支。一些重大的又见不得人的事,就通过这些旁支去做,万一走漏了风声,也可以和自己甩脱关系。也就是说,颜洛卿确实就是代表清风宗在此地意志的人?这次的事,也便实实在在就是清风宗所策划?”
“是!”
“那疆无心呢?”卓君彦问。
沉胜男转过身来:“他本名疆祝,被挖心而死,却又被人以秘术救活,只是一颗心脏永远没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一个嗜食人心的魔头。他本是清风宗的人,因其太过作恶,被逐出门墙,后便入了玄雨门。”
卓君彦明白了:“那个挖出他心脏的人”
沉胜男点头:“是我!”
“为什么?”
沉胜男面色微微抽搐着。
闭上眼睛,她回答:“他奸杀了我最好的姐妹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是我害死了她你说的没错,我有正义心,却做不了正义事,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卓君彦一笑:“能正确看清自己,是进步的开始。既如此,便赠你半生戎马,踏雪飞花潇洒,助你了结旧怨,此后再无牵挂!”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便有女声悠扬起:
“且看我一骑当关,敢教万夫莫开颜锋芒划破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