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山月宗平静了许多年, 难得有这种一波三折还反转连连的热闹,看得弟子们津津有味。
唯有棠芳掌门看着平邪峰不靠谱的这师徒三人,只觉得头疼。
“……原本我们宗门就已经穷得人尽皆知了, 你们几个为了盖新房子还碰瓷……”
沉璧深觉自己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刚要道歉, 就听棠芳掌门话头一转:
“不过早知道还有这种思路,就该多碰瓷点, 我们宗门还有好多地方都旧了,正好砸坏了盖新的!”
这个宗门好像从上到下都有些不太对劲。
“不错,芃芃师妹入门不过一月, 已颇有我九重山月宗的风范。”
“我们宗门的准则就是,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横由他横, 明月照大江——”
“但强归强, 横归横,真正的大亏吃不得!”
“脸面哪有真金白银重要!这个淮夷家就是太要脸面才会被芃芃师妹敲诈,这点小钱就当我们芃芃老师收他们的一点学费吧。”
挨夸的芃芃红光满面, 她若是有尾巴,恐怕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姬殊见芃芃如此得意, 怕她今后越学越歪,忍不住泼她冷水:
“这次多亏了淮夷家顾忌着两方势力没有拆穿,若是下次你又拿这招去对付其他宗门, 人家可不一定吃你这套, 而且, 你小孩子家家,少学些外门邪道。”
芃芃顶嘴:“为什么小孩子就不能学歪门邪道?大人学就可以了吗?”
“大人可以用歪门邪道是因为要对付这肮脏的世界。”
“那小孩子学, 就是为了保护没有办法对付肮脏世界的笨蛋大人!”
被姬殊一巴掌捏住小脑袋瓜的芃芃咿咿呀呀地大叫起来。
“有时候,做个刚正不阿的人是会吃大亏的。”沉璧仿佛想到了什么,抿出一个淡淡笑容,“人有时候就是要自私些,卑劣一些,才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但听在月无咎和姬殊耳中,则完完全全是在预告孤雪道君即将面对的惨痛教训。
“姐姐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我不自私我不卑劣!我敲诈他们只是权宜之计,等我长大了变强了必定堂堂正正地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沉璧弯唇一笑:“好,我等着芃芃长大变强。”
说完,她抬头对着身后的月无咎、姬殊,还有棠芳掌门道:
“今日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我知各位心中有许多疑虑,烦请诸位再宽限我一夜,明日之后,我定会回来给诸位一个交代。”
拿到了金风玉露丹的沉璧向众人深深鞠躬,随后便在众人瞩目下翩然离去。
至于她去干什么了。
月无咎和姬殊不敢细想。
“行了,此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你们还是赶紧想办法修你们破房子吧。”
撂下这句话后,棠芳掌门和华容长老就跟赶鸭子似的,把一众看热闹看得意犹未尽的弟子们也赶下了平邪峰。
今夜,有的人预备颠鸾倒凤,有的人却是注定没有屋子住的。
月无咎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先点点手头的灵石吧。”
首先是从淮夷家手里拿到的三十万灵石,其次是之前月无咎接任务拿到的十万灵石,后面这十万灵石又拿去买了制作傀儡人的材料。
已知孤雪道君之前答应要以市价三成收购他制作的傀儡人,那么剩下的三十万灵石,是拿来做孤雪道君的订单更赚,还是给别人定制特殊傀儡人更赚?
月无咎的笔顿住了。
在两个徒弟的注视下,他的额头渐渐冒出了汗。
芃芃有些疑惑,小声跟姬殊交头接耳:“师尊怎么不算了,他是不是算不出……”
“偷偷聊什么呢?”月无咎放下笔,轻咳一声,“芃芃,就你了,为师考考你这道数术题如何计算。”
芃芃痛苦地啊了一声。
平日白天在华容长老的课上就要学数术,怎么这个时候也要学啊。
但碍于师尊的淫威,芃芃还是不得已拿起笔算了起来。
“师尊,我算好啦!”芃芃拿着演算纸递给月无咎,“答案是分二十万给孤雪道君的订单,再分十万用来做定制最划算!”
姬殊凑近看了看计算过程,竟然意外地过程清晰答案准确。
姬殊:“没想到,芃芃平日看着不灵光,这方面倒是有点天赋。”
芃芃:“哼哼,这些题我生来就会,怎么会难道我这个天选之子……等一下,师姐你是不是说我不灵光?”
姬殊:“你听错了。”
糊弄过去的月无咎松了口气。
这种题,放在他年轻的时候,连演算纸都不需要,十秒内高低给他们整个答案出来。
但现在,脑子空空,不会算就是不会算。
眼下暂时不愁灵石的问题了,不过要修房子还得明日先向棠芳掌门赊一笔账,再去仙坊转转买些材料顺便雇人,总之急不来。
更重要的是,今晚他们还得找个地方睡觉。
月无咎偏头问芃芃:
“屋子今日来不及修好,我和你师姐随便寻个树根底下倒是都可以睡,不过你的话,今晚就去和乐瑶一起凑合睡一晚如何?”
芃芃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要和师尊师姐待在一起!我不介意睡树根!”
小姑娘一手一个,死死扒拉着他们大腿。
师徒二人刚要宽慰,就听芃芃下一句道:
“就算是师尊,也不可以抢我老婆哦。”
“……”
“……”
果然,什么感动,不存在的。
*
最后师徒三人搬出了月无咎之前收进芥子袋中的宽大玉床。
姬殊合拢十指,施术令缠绕树上的藤蔓疯长,与另一棵树连起来,做成了遮天蔽日的伞盖,三人就挤在
点点星光从树藤间隙透入。
数着星星的芃芃忽然想起了沉璧。
“诶,姐姐现在应该在和那个孤雪道君激烈打架吧。”
原本已经快睡着了旁边两人闻言瞬间睁开了眼。
“希望姐姐不要受伤,希望只有那个凶巴巴冷冰冰的冰块道君会受伤,但也不要伤得太严重,只要给他心里留点阴影就可以了。”
小姑娘说者无心,但旁边两个男人却听者有意。
为什么偏偏要在睡前提起这个话题!
脑子里都要有可怕的画面感了啊!!!
月无咎和姬殊同时露出痛苦面具,刚想让芃芃再说几句别的分散注意力,再一回头——
睡着了。
还在打小呼噜呢。
姬殊:“不然……还是把孤雪道君提的三成价格减作两成吧?”
月无咎:“可。”
而始作俑者芃芃完全没察觉到她师尊师兄内心正在经受的道德煎熬,不仅晚上睡得横歪斜倒,脚踢姬殊手打月无咎,还睡眠质量超好的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平邪峰天光大亮。
平日就是起得晚的月无咎和姬殊都还在睡,唯有芃芃坐了起来,耳边还听到了剑鸣声。
她穿上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浮岛悬崖处,身着一身玄黑劲装的剑修正在执剑而舞,清瘦身段如游龙灵动,剑光在日出曦光中浮动,挥剑成河海,剑气凌九天,修为虽只有金丹,但境界已露元婴锋芒。
不过这些芃芃看不懂。
她呆呆看着出现在这里的练剑的沉璧,只觉得——
她老婆真帅!
“姐姐你回来啦!”芃芃见沉璧收剑,立马冲过去兴冲冲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将孤雪道君打得满地找牙!?”
沉璧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留下的痕迹。
不只是她的脖颈,藏在衣襟下还有许多昨夜的印记,多得令沉璧都不太敢相信是她那位凛若冰霜的师尊能做出来的。
“嗯……一点点小伤吧。”
芃芃大惊失色。
“不过,他的伤更多一点。”
沉璧回忆了一下孤雪道君清醒后的模样。
他本就重伤未愈,又经一夜放纵,旧伤叠新伤,更重要的是,待他重新寻回理智之后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脸色霎时惨白如金纸,还怒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他第一句话,便是不敢置信地叱骂她——
你从何处得来如此下作之物,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沉璧看了眼地上已经不能穿的衣服,一边给自己取了一件新的换上,一边缓缓道——
金风玉露丹只令有情人动情,若是有罪,这罪也是师尊自己默许的,您应该问问您自己,为何会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动情?
说完这句话后,沉璧没再看孤雪道君那张冰霜封冻的脸骤然出现裂痕的模样,走出了天枢门。
芃芃满脸担忧:
“那、那姐姐现在出气了吗?要是没出气,你等芃芃再长大些,长大了我定给你出气!”
沉璧看着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模样,笑了笑:
“不必了,已经不气了。”
她负剑眺望着眼前日出云海,天地辽阔。
“男人,不过如此。”
芃芃看向沉璧此刻大彻大悟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沉璧方才挥剑时气贯山河的精妙剑法。
她懂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芃芃面色凝重,似乎经过了一番心里纠结:
“姐姐。”
沉璧低头看向她。
“是一定要受男人的情伤才会变强吗?可我比较想受女孩子的情伤,女孩子效果也一样的吧?”
沉璧:“……”
实话说,虽然她经常被人说脑子有点怪,但她明显觉得,芃芃的脑子比她怪多了。
*
回到九重山月宗的沉璧见过芃芃之后,就去了云沧殿,与棠芳掌门交代她与宿怀玉之间的来龙去脉,并且,她向棠芳表明了自己想要留在九重山月宗的心愿。
棠芳掌门倒是没什么意见,天枢门掌门的首徒那是什么样的实力,能来他们宗门简直是他们烧了高香……
咳咳。
是如虎添翼。
棠芳将沉璧——如今正式改名的宿怀玉,交给了月无咎。
“拜托了,月仙尊,既然收了两个弟子,也不差这一个,用心培养你的新徒弟,以后你的好处大大的有。”
月无咎睨她一眼。
两个就已经让他累如老狗了,再来一个,他看起来有那么多钱吗?
“那我以后就叫你师兄好了!”
芃芃完全跳过了月无咎的意思,已经自顾自地喊上了师兄。
“我也觉得叫师兄好,姐姐你花容月貌,穿上男装都这么好看,得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被臭男人调戏去了……师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姬殊皮笑肉不笑地偏头看着芃芃,那双潋滟桃花眼笑起来时格外勾人心魂,又因他笑得不走心而显得若即若离高不可攀。
“没什么,就是发现,你也知道扮成女子容易被臭男人调戏啊。”
那她还从一见面就一口一个姐姐地叫!
他今天被迫穿女装还要时不时被男修搭讪,都是她的错!
芃芃被他阴阳怪气说得一头雾水,半响才反应过来:
“师姐你吃醋了啊!不要生气,就算我有再多姐姐,你也永远是我温柔贤惠的大老婆!槽糠之妻不可弃!”
姬殊:“……是糟糠。”
月无咎叹了口气。
“收不收徒的事暂时放在一边,今日重中之重,是先得把屋子修好,此项工程浩大,虽说专司造屋的修士可一日之内起高楼,但还要画图选材,且要费不少时间,赶紧动身吧。”
仙坊通常设在几个宗门所辖地界的交汇之处,收四方保护,经商之人自然聚集于仙坊。
月无咎一行人至仙坊后,他便径直带着徒弟们去了他熟悉的造屋楼。
“……内殿四所,丹药房、剑阁、厨房……林林总总加起来要盖的屋子可不小,至少需要十名修士合力,方可在三日内造好。”
月无咎取出向棠芳掌门赊来的灵石。
“今日便造好。”
老板笑眯眯地收下了那一百万灵石,目光逡巡一圈,落在了芃芃身上。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九重山月宗的粉白门服,肤色雪白,杏眼顾盼明亮,似一颗粉嫩的水蜜桃,一看便是家中最受宠的小孩子。
于是他道:
“诸位有何要求尽管提,不管是想要什么样的屋子,我们都会尽力完成,小姑娘,你有什么要求吗?”
芃芃愣了愣,看向月无咎:
“我可以提要求吗?”
月无咎颔首:“这是你的家,你自然可以提要求。”
听到这一句,芃芃忽然有些怔愣。
她可以做主,可以提意见,是像公仪琅那样,高兴的时候便挖个水池钓鱼,不高兴的时候便把花园铲平作演武场的家。
姬殊也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声音放柔了些:
“想要什么就只管说,不必担心钱的问题。”
芃芃眨眨眼。
“那就……我想要一个冰做成的城堡可以吗?就是那种我一边唱歌,地上就会一边升起冰墙地砖,然后盖成一座豪华大房子的那种冰雪城堡……”
姬殊捂住了芃芃的嘴,没有丝毫温情的冷漠道:
“多盖一个可以养灵宠的园子,还有小姑娘的房间离厨房近一点,别的没了。”
被捂嘴的芃芃无比委屈。
干嘛呀!
不是他让她说的吗!
鉴于芃芃所说的屋子实在过于离谱,月无咎和宿怀玉都对姬殊的行为表示了理解。
图纸还要绘制一段时间,众人决定趁这段时间在仙坊中转转。
月无咎又采购了一批傀儡人零件,姬殊也买了不少仙草灵植,就连宿怀玉路过法器铺也给自己挑了一柄银光赫赫的新剑。
“仙君好眼光,此剑乃铸剑大师淮夷元化所制,需元婴以上修为……”
宿怀玉拔剑出鞘,随手挽了个剑花。
月无咎有些讶然。
上一次在游仙镇时,她还是金丹二重境,今日一见,已隐隐有破境之势,这么短的时间,她是如何办到……
月无咎的思维一顿,明显是联想到了昨夜之事。
算了,还是不要深究吧。
芃芃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给阿雪和秋秋买了些他们爱吃的食物,正当她站在一家糖画铺子前流口水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姑娘,你知道黑市演武场吗?”
人潮拥挤,芃芃略有些掉队,只隐约看到前面月无咎的后脑勺。
大约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布衣老头没有敌意,所以月无咎等人也并没有察觉。
芃芃眨眨眼,重复了一遍:“黑市演武场?”
布衣老头从宿怀玉挥剑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们了。
那位仙君修为不低,剑气凛然,一看便不是凡俗之辈,若能去他们黑市演武场打擂台,必定吸引不少看客。
不过直接去问多半会被拒绝,不如向他这个看上去就好骗的小师妹下手。
布衣老头给芃芃买了一根糖画,哄诱道:
“黑市演武场就是打擂台赛的地方,不论来历的修士们在此处切磋交流,和普通斗法不同,黑市演武场不论生死,因此更为刺激,赢了还能有极品仙丹,小姑娘,你……”
能不能将你师兄哄来?
然而还没等这个布衣老头说完,就见嘎嘣嘎嘣嚼糖画的小姑娘恍然大悟,变了脸色。
“哼,我就知道。”
布衣老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这小姑娘,好像和他想象中的粉嫩软萌小姑娘,不太一样。
咬碎了糖画的芃芃怅然长叹一声,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每一下都沉甸甸地,拍得老头心里直打鼓。
这……这是个什么路数?
小姑娘还带着糖渣的唇边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其中三分凉薄,七分讥笑,还有两分他看不明白的高深莫测。
“你这人有几分眼光,竟能看穿我的潜力,不过,这对你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老爷爷,你知道得太多了。”
老头大惊失色。
嘶——
难不成他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什么大宗门藏而不露的天才修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