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十八岁的这一年, 远在仙乐十二宫的柏真突破了金丹二重境,二十五岁的年纪有如此修为,也算少年有成。
他的师尊临嬅仙子大悦, 在仙乐十二宫办了一场筵席, 遍邀柏真的至交好友一聚。
自幼和柏真相识的芃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在山门外迎客人时, 柏真一见到芃芃便笑道:
“……我还以为你要今年冬天才能出关, 没想到春天刚到,就听到你出关的消息了。”
二十五岁的柏真已从小时候那个怯弱的软脚虾长成了清瘦高挑的青年,笑起来时温和无害,在仙乐十二宫中已是能被师弟师妹们信赖的靠谱师兄。
两人也算许久未见,不过芃芃一开口便很自然地打破隔阂:
“那当然,需要闭关四年那是别人, 我要是也花四年, 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三年前的芃芃刚刚突破金丹期。
她年纪小, 小时候又营养太差, 月无咎担心她容易根基不稳,便让她在突破后静心闭关四年巩固, 顺带让姬殊给她调养身体。
也不知道是不是九重山月宗那位名声在外的丹修宗师的功劳, 柏真觉得芃芃闭关几年后,确实调养得很不错。
他的手在芃芃头顶比划了一下, 刚到他胸前。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柏真笑眼弯弯道:
“三年不见, 芃芃师妹又长高了好多呢……哎呀。”
“玩归玩,闹归闹, 别拿身高开玩笑!”
芃芃打掉了他比比划划的手,一脸认真:
“你放心好了,我的身高一定会和三阿哥的身高一样,迟早会比你们都要高的!”
柏真:?
三阿哥又是谁??
这种熟悉的不知所云感令柏真有些怀念。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黑市演武场见到芃芃时, 还被她用一根破木头棍骗得团团转,真以为她会什么奇怪的咒语,甚至还管她叫老大。
……丢人,太丢人了。
柏真忍住脚趾扣地的冲动,维持住面上的温和淡定。
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好骗的小白了!从今天开始,他会洗心革面,再也不上这个小师妹的当!
“小白小白,你都不问问我带了什么礼物给你吗?”
柏真:“人来了就好,还带什么礼物……哇哦。”
看清芃芃带来的一只灵妖之后,柏真无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一只白色的长脖子四脚兽。
和柏真四目相对时,正咀嚼着嘴里的草,吧唧吧唧。
芃芃:“这是一种叫做羊驼的灵妖,小的时候你来我们宗门,不是说很想要一只和阿雪一样毛多好摸的灵妖吗?我问了小羊,它说它愿意来你们宗门,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
柏真第一眼看到这只叫羊驼的灵妖就很喜欢。
毛茸茸的,白白的,两只黑漆漆的豆豆眼清澈无辜,怎么看怎么可爱。
温柔师兄柏真瞬间破防,露出了芃芃熟悉的没出息脸:
“喜欢!我那么久以前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啊,芃芃师妹你真是人美心善,等你下次突破境界时,我一定备一份大大的厚礼上门恭贺!”
他并不知道,芃芃送这只羊驼根本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羊驼喜欢仙乐十二宫这片山头特有的草料。
自从幽都与南陆签下了和平共处的协议之后,便有许多从前藏在华胥之境的灵妖想要来南陆修真界旅游,九重山月宗也就成了灵妖们的暂住地。
这些灵妖,长得是真可爱,吃得也是真的多,芃芃实在养不起,才决定让自己的小弟来给她分担分担。
果然,她的笨蛋小弟即便长到二十五岁还是那么傻白甜,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意图。
芃芃扬唇一笑:“我够义气吧!”
柏真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羊驼软乎乎的毛,真诚回答:
“够义气!”
“那你还认不认我是老大?”
“当然……”柏真差点一秃噜就答应了下来,回过神来时才耳根红红道,“芃芃师妹,以我们现在的高龄,这种老大和小弟的关系,已经不是很合适了,你明白吗?”
“不明白。”
芃芃认真摇头:
“我觉得对小孩子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对于十八岁正需要建功立业的我来说,非常合适!”
柏真:“……”
她这辈子是真的长不大了对吗?
芃芃还要再继续纠缠,下一秒身后就多出一只手揪住她的后衣领。
“今天是柏真庆祝破境的高兴日子,不要逼人家柏真在这里揍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当人家老大,你知不知羞啊?”
柏真看清来人后恭敬道:“见过剑皇阁下。”
芃芃抗议:“师尊你这么大了还被人叫万古剑皇,你这个装逼的称号又比我的龙王大人好到哪里去!”
月无咎觉得,若非修仙之人容颜不改,以他这个小徒弟的气人程度,他这张脸必定布满了养孩子养出来的沧桑皱纹。
“……跟你的小朋友们过家家去吧。”
把芃芃拎到人堆里的月无咎,转身就去找仙乐十二宫的颐清元君推牌九去了。
今日姬殊和宿怀玉都有事没来,芃芃和夜祁刚入列席中,就收到了周围不少人的瞩目。
一半人看的是芃芃,而另一半人在看芃芃身旁的夜祁。
其中看夜祁的人当众,又以女修居多。
筵席上有许多与芃芃一起打过王者的熟人,就算不熟,大家也都知道她是万古剑皇的小徒弟,很愿意上前来与她打招呼认识一番。
就是有人想认识的程度不太一样。
“……久闻仙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被朋友推上前来的男修十七八岁的模样,话还没开口,脸就已经红透了。
他飞快地扫了芃芃一眼,又错开视线,声线紧绷道:
“如今我们隐仙宗岭上桃花开得正好,不知可否有幸,邀仙子来我们宗门赏花论道……”
隐仙宗外的桃花谷盛名在外,春日一到,漫山遍野都是绯红花开,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道侣约会圣地。
可惜,这个人尽皆知中并不包括芃芃。
她打量了对方一眼,唇角扬起微妙笑容:
“你邀我去看桃花……”
搭讪的男修心中升起一丝期望。
“……莫不是想要与我桃园结义,加入我龙王家族?”
男修:……???
芃芃:“如今我龙王家族小弟人才流失严重,你还愿意加入我们,实在是令我感动,你放心,待我重振龙王家族昔日辉煌,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说个日子吧,我一定赴约!”
男修:“……不、不了吧。”
“怎么又不了?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少女清澈的杏眼紧盯着他,眼底写满了认真:
“你要是觉得我不配当你老大,旁边就有斗法台,我们可以比划比划,保证让你心悦臣服!”
被芃芃在后面追着跑的男修连声拒绝,欲哭无泪。
他可以臣服,但不是这种臣服啊!
最后被婉拒了的芃芃遗憾地坐回原位,回来时,旁边的夜祁似乎也正在被人搭讪。
那个搭讪的女修芃芃认识,是之前总跟着公仪澹的那位师妹。
她同夜祁笑盈盈地说话,夜祁的反应却颇为冷淡,一只手撑着额角,眼皮懒洋洋地垂着,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她聊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有点自讨没趣,便转身准备离开。
经过芃芃这边的时候,她拉了拉这位师姐的衣角,昂头道:
“师姐你不要生气,我三弟对谁都是一张臭脸,不是独独对你这样的。”
这位师姐顺势在芃芃身旁坐下,从她面前的食案顺走一颗葡萄。
“这我知道,不过就算是臭脸也挺帅的嘿嘿。”
芃芃眨眨眼:“师姐很喜欢夜祁吗?”
“长着这么一张帅脸,谁看了不喜欢?”师姐说完又瞥了芃芃一眼,好奇问,“对了,你们俩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你对他有没有……”
芃芃摇摇头,又沉重地拍了拍师姐的肩道:
“师姐,你喜欢归喜欢,可要想清楚啊,幽都到现在还没找到夜祁的肉.身,你要是喜欢他,很有可能绝后啊!”
师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屁大点小孩子,方才人家跟你搭讪你都搞不明白人家的意思,现在又懂什么是绝后了?”
“我怎么不懂!”
芃芃理直气壮道:
“我早就想好了,以后我是一定要找个能给我生女儿的道侣的!毕竟我打下的江山,总要有人继承,生不了女儿的道侣要他何用!我可是有王位要继承的!”
师姐:“……我早就想说了,你们九重山月宗的教育真的有点特殊。”
顿了顿,师姐又道:
“而且我喜欢夜祁和绝后有什么关系?喜欢归喜欢,这和我有其他道侣又不冲突,芃芃小师妹,格局要打开一点啊。”
芃芃沉默了。
师姐,你们昆仑墟的教育也是不逞多让呢。
“不过……你真的不喜欢夜祁吗?”
师姐托着腮,脸上满是八卦之色,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你们俩也算青梅竹马长大呢,夜祁长得也不赖吧,还是幽都之主,你就没有那么一丢丢超出友谊的……?”
“首先,他幽都之主的位置早就被罢免了,幽都的灵妖们每次吵架打架,都要靠我去调解!现在我才是掌握实权的幽都之主!”
芃芃认真强调完身份问题,又继续道:
“其次,我如果是男人,肯定喜欢温柔漂亮轻声细语的美人姐姐,但我现在是女人,所以我也只喜欢温柔的、贤惠的、貌美如花的、穿黑衣服好看的男人!”
师姐想了想,她总觉得芃芃描述的这个类型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时间没能想起了,师姐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既然你的目标都这么明确了,不如瞧瞧这本凌虚界的男修排行榜——”
芃芃闻言顿生兴趣。
“还有这种好东西?让我看看谁是战斗排行榜第一……嗯?”
她在第一排看到了九炁的名字。
名字旁画了一个身穿玄衣半束长发的青年,笔触并不形似,只略略几笔勾勒出青年仙姿俊逸的疏离气质。
芃芃盯着那个身影,半响才语气凝重地开口:
“他现在……比我师尊都强了?”
“什么强不强的,这是男修的颜值排行榜!你这小姑娘怎么满脑子打打杀杀的……”
师姐说完忽然想起来:
“对了,我记得小的时候你同这位阴阳家的天道之子不是关系挺好吗?自从他十八岁后,这排行榜他就万年第一了,可惜见过他的人实在是少,你突破金丹期的筵席不是也快要办了吗?不如也邀请他来,让我们开开眼?”
一提起这个,芃芃很幼稚地哼哼了两声。
她合上这本小册子,赌气道:
“不好,不熟,我才不请!”
之所以对九炁这个态度,原因很简单。
——她小时候给九炁写了那么多封信,他竟然连一封都没有回过她!
刚开始的时候,她每一封都写得很认真,不习惯拿笔写字,也歪歪扭扭写了好几页。
后来发现他没回信,芃芃还以为他是看不懂她写的简体字,于是又费力看书学习,累死累活终于学会了写繁体,结果还是没等到北麓仙境来的回信。
再然后的几年,芃芃每年都要写一封信骂人。
【九炁大骗子,说话不算话,别让我见到,否则打掉头】
别人新年时寄贺年信。
芃芃新年时寄诅咒信。
若非北麓仙境设有结界,除了在边界守境的人往来其中传信,外人不得随便闯入,芃芃都想进去当面揍他一顿。
但尽管如此,待到芃芃举办庆祝她破境进入金丹期的宴席前,她趴在书案上写请柬,还是思虑许久,要不要给北麓仙境送去一份。
“秋秋,你说我要不要写呀?”
窗棂上的小山雀在梳理羽毛,闻言抬头看了芃芃一眼:
“您想写就写呀。”
芃芃一脸纠结:“可是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的了!我怀疑他也快忘记我是谁了,他要是不记得我,我还给他寄请柬,会不会有点丢脸啊?”
秋秋歪了歪头:
“少主,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奇怪哦。”
芃芃疑惑地看着它。
“少主在秋秋心目中,从来都不怕丢脸啊,只有修真界那些死要面子的大人才会瞻前顾后,秋秋心目中的少主从来不会怕这些的!”
小山雀的豆豆眼里满是对芃芃的无脑吹捧。
芃芃愣了愣也反应过来。
是哦。
她在不好意思什么呢?
她记忆中的小九,绝对不是一个会因为她过于热情就嘲笑她的人,相反,在她回忆中的九炁,是个听见她说跟他天下第一好,就会很开心的小少年。
就算他这么多年没有给她回信,说不定也是有原因的嘛。
她可以先用请柬把他骗过来,再狠狠欺负他出气!
下定决心的芃芃抓过秋秋吧唧一口,接着便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张请柬,送往遥远的北麓仙境。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芃芃只做一件事——
她要好好修炼!
到时候在筵席上见到九炁,她要技惊四座,让他看到比当年那个只会吹牛的小姑娘焕然一新的龙王大人,然后拜倒在她脚下,涕泪横流地求她重新和自己做朋友!
一想到这个,芃芃舞剑都带劲许多。
看她这招悬日逐月,练得多么出神入化!
这还不得迷死他!
然而,就在芃芃举办破境庆功宴的当日——
月无咎:【仙坊牌楼,带上五千灵石速速来救师尊!】
一大早,芃芃就收到了月无咎发来的求救传讯。
对此芃芃已经习以为常,自从平息了凌虚界的灭世危机之后,月无咎就彻底放飞自我,成了一个愉快的咸鱼。
像这样因为推牌九输钱被扣在牌楼,等着徒弟去救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甚至由于次数太多,月无咎的小金库已经全权交由他三个徒弟管理,他只能每月拿到一点零花钱。
姬殊和宿怀玉对此心硬如铁,绝不惯月无咎这种人菜瘾大的行为。
所以拯救师尊的重任只能落在了芃芃身上。
九重山月宗山脚下的仙坊。
窗外春雨淅沥,被牌楼老板扣在柜台旁坐着的月无咎望向外面,看着揣着钱袋子来的芃芃,身为师尊的月无咎内心万分感动。
“我就知道,三个徒弟里,只有芃芃你才是为师的贴心小棉袄。”
月无咎摸了摸芃芃的脑袋,眼神欣慰。
芃芃很无奈,一本正经地教育月无咎:“师尊,您说您打架这么厉害,为什么推牌九的技术就这么菜呢?”
月无咎:“……不是为师菜,是这牌九真的很难,为师只是暂时还没有参透其中的奥秘,所以才刻苦专研,这是一种迎难而上的精神,你不懂。”
芃芃确实不懂。
但月无咎这语气明显勾起了芃芃的好胜心。
区区牌九,能有多难?
想了想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的庆功宴,芃芃决定浅浅玩几把牌九试试。
要是被她轻松取胜,今后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可以拿出去吹牛的战绩?
月无咎:“不行,你师兄师姐要是知道我让你推牌九,他们可能真的不会给我零花钱了。”
芃芃:“您是师尊还是他们是师尊!师尊你支棱起来!不要害怕,我们悄悄的玩,不会有人知道的。”
一个时辰后——
【师兄师姐!仙坊牌楼,带一万灵石速速来救我和师尊!】
月无咎那张淡然的面庞也难得浮现出几分愠怒:
“……不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吗?”
芃芃缩了缩脖子:“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堂堂龙王大人,总不能赖账吧!”
月无咎:“所以我中途就叫你收手了。”
芃芃:“……师尊,赌博害人,我们戒了吧。”
赌得一贫如洗的师徒两人蹲在牌楼门口,卑微地等着家里人来救。
春雨如织。
朦胧烟雨中,芃芃原本正和月无咎一人拿着一根木棍戳地上的蚂蚁,忽然察觉眼前的雨幕被一截玄衣挡住,她昂起头,有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不知未得请柬,九重山月宗今日的筵席,是否能够通融入内?”
细雨噼啪打在玄衣青年手中的伞面上,月无咎已经站了起来,还蹲在地上的芃芃望着玄衣青年无言良久。
玄衣青年唇边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语调比身后细雨更轻更柔。
“芃芃,许久未见,你是不是认不得我了?”
芃芃丢掉手里的木棍,把有点脏兮兮的手往身后一藏,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甚至还有点强装出来的拽劲。
“那倒没有。”
“九吧啦,你很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