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 前身其实是长平侯府,待李信登基为帝后,按照礼法, 封了皇后母家承恩公。
但其实是承恩公府,还是长平侯府,对陆家的影响都不太深。
陆家乃是世家, 底蕴深厚, 陆皇后的祖父,曾任吏部尚书。吏部乃六部之首,身为尚书, 陆祖父权势极盛。虽如今陆祖父已经致仕,但是陆家权势依然没减多少。
陆皇后之父,也就是现任的承恩公陆勤鸣乃是兵部尚书, 虽表面上比不得吏部来得风光,但是却掌有兵权。
而承恩公世子, 也就是陆皇后的同胞兄长陆勤鸣,弃文从武。陆勤鸣十四岁便参了军, 他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胜率极高。如今二十来年过去,他已坐到了镇国大将军之位, 不仅是在军中,在百姓心中也颇有威望。
如今并不是太平盛世, 大齐之外还有其他几国,尤其是与大齐相邻的戎国, 更是对其虎视眈眈。
近几年戎国频频有所动作, 边境局势极为紧张, 战争一触即发。
所以这也是李信再忌惮陆家,却也不敢轻易卸磨杀驴的主要原因。陆家强,让他忌惮,却又不得不用。
当年陆家倾尽全力帮他上位,如今他想要一脚踢开陆家,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此,不管心中怎么想,李信对陆家包括陆皇后母女容忍度都很高。
这与喜欢与否无关,一切不过是因为利益罢了。
是以,岁离想要把李霁留在坤宁宫,最大的阻拦不是李信,反而是陆皇后。与这位凡身母亲相处了几年,岁离深知她有多看重自己的独女。
平日里,陆皇后宽和温柔,但事关独女安危时,她却极其谨慎固执。
岁离当然不会在乎李霁的不详之名,但不代表陆皇后不在乎。因此,岁离已经想好了说辞,想要说服陆皇后,结果没想到这些话全没机会说出来。她一开口,陆皇后竟直接同意了。
“……母后,您真的答应了?”
岁离难得有些茫然不解的看着母亲。
见女儿仰着迷茫的小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陆皇后便轻哼了一声,伸手捏了一把那嫩乎乎的小脸蛋道:“难道在你心里,母后便是那等铁石心肠,不通情理之人?”
“三皇子生母已逝,又生患恶疾,若真任由他小小年纪独自生活,怕是会被人磋磨死。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三皇子的嫡母,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见女儿露出浅浅的笑,她伸手又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哼道,“现在满意了?”
“满意,女儿很满意!”
目的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岁离自然满意。她不是真小孩,当然知道陆皇后方才说了那么多理由,其实真正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她。
她瓷白的小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灿烂的笑容,娇软的小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母亲靠近,贴在了她温暖宽阔的怀里。
陆皇后顺势揽住她,既欣喜女儿的亲近,但想到女儿这般做的原因,又难免有些吃味。
“你不过才见了三皇子几面,就这般喜欢他?”
闻言,岁离装模作样的深思了一会儿,才故作大人样的回道:“想来这便是书上说的一见如故吧。”
“我见着他,便觉得好。便如母后见着我,是不是也觉得欢喜?反正女儿便是这般,想要天天见着母后。”
起初岁离是挺抗拒做小孩儿的,但想必是装得久了,尤其陆皇后对她真的很好,她便再不反感做小儿姿态了。
不仅如此,她有时候还会故意说些童言童语哄母亲开心。轮回一世,能成为母女,是她们的缘分。
她该珍惜才是。
“油嘴滑舌,说说,今日可是偷吃糖了?”陆皇后果然很受用女儿的甜言蜜语,嘴上虽嫌弃,但眉目间全是开怀。
*
有陆皇后出手,李霁果然成功留在了坤宁宫中,成了皇后养子。好在他是个有着不详之名的废物皇子,所以后宫嫔妃对此并无反对意见,相反乐见其成。
毕竟皇后若是养了李霁,非但没有任何好处,搞不好,还有可能惹来一身骚。
便是李信,也没表示反对,还特意赏赐了不少东西。
李霁留在坤宁宫的当夜,李信便亲自驾临了坤宁宫,说是要补偿这个被亏欠了的三皇子,也是褒扬皇后的所作所为。
做足了好丈夫和好父亲的样子。
“这便是霁儿吧?确实太瘦了一些。”桌上,李信愧疚的轻叹了一声,“是父皇的失误,让我儿受罪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摸摸李霁的头,表达一下慈父之心。只是手还未碰到,瘦小的男孩便蓦然别开了头,避开了他的手。
李信的手霎时僵在了空中。
岁离当做没看到,一边用膳,一边给筷子还用得不利索的李霁夹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自己还夹不太稳,这孩子还偏要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
反倒是他自己的碗里,空荡荡的,看上去颇为可怜。
岁离本想让他自己吃,不要给她夹了。其实也用不上他,旁边站满了伺候的宫人,自然有专业为主子布菜的。
但她抬眸便对上了那双因为成功为她夹了鸡腿变得亮晶晶的眼睛,这些话就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因是转世,李霁与大师兄长得很是相似。岁离看到他,便像是看到了童年时期的大师兄,而且他又那般乖巧懂事,岁离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心还没有那般冷硬,尤其还是对着这么一个小孩儿。因此,最后,她便只能任由李霁忙活了。
不过以防这小孩儿自己吃不饱,岁离便时不时的给他夹菜,好歹喂几口。两小孩专心致志的用膳,相互为对方夹菜,看上去极为亲近。
“岁岁与霁儿感情倒是好。”两小认真的吃饭,仿佛根本没察觉方才的尴尬。便连陆皇后,也装作没看见刚才李霁躲避皇帝的那一幕。
李信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阴霾,脸上虽依旧挂着笑,但终究比刚才僵硬了几分。
他看着对面专心用膳的两个孩子,似是无意的感叹了一句,“倒是没想到,你们两个没见过几次,却如此合得来,倒也是缘分。皇后,你说是吗?”
许是心情不佳,他竟没有唤陆皇后闺名,而是直接称呼她皇后。但陆皇后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闻言,亲自温柔的为岁离与李霁夹了菜,柔声笑道:“许是一见如故吧。毕竟岁岁与霁儿乃是血脉至亲,兄妹之间感情好,太正常不过了。”
她笑看了李信一眼,笑道:“便如臣妾与兄长一般,血脉至亲与外人当然不一样。”
她这话乍听没什么,但落在李信耳中却隐隐多了一层讽刺。毕竟若论血缘,他这个生父自是比同父异母的妹妹近。
结果这个异母妹妹把兄长拉出了苦海,而他这个生父却是放任亲子多年不管,任其自生自灭……
何其讽刺?
偏偏陆皇后说的很是自然,仿佛并未想到这一层,况且这个话题还是他先起的。李信脸上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了,他看了陆皇后一眼,忽而轻叹道:“慧慧,你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
听到这话,陆皇后脸上的笑淡了。她放下筷子,没有回李信的话,而是先示意左右道:“带公主与三皇子去偏殿用膳。”
宫人应了一声,立刻引着岁离和李霁朝偏殿走。
岁离没有多问,顺了陆皇后的意思。
待到两个孩子离开,陆皇后这才看向李信,沉声道:“岁岁与霁儿还小,陛下,有些话还是不适合在小孩子面前提前,于他们的成长不利。”
这话分明是指李信没有做父亲的样子。
“慧慧,你果真还在生气。”
陆皇后看着他,忽然笑了,“陛下说的对,臣妾确实在生气。”许是没想到陆皇后竟然会顺势承认,李信微微愣了愣。
毕竟以陆皇后平日的温婉贤惠,是绝不会这般下他的面子的。
“慧慧,你这是怎么了?”李信眉头微蹙,“朕总觉得,你变了。”
“我变了?”陆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忽而问,“那陛下还记得我曾经是什么样子吗?”
想来少有人还记得,长平侯府的嫡女陆荣慧从来不是温婉贤惠的闺秀,而是敢与男儿打架,张扬肆意、鲜衣怒马的骄傲贵女。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无人会记得当年那一身鲜妍红裙,能够一箭猎虎的陆家小姐荣慧了。
他们只记得,那端坐在宫中,堪为后宫表率的贤后陆氏。
包括曾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丈夫。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陆荣慧了,这一生,再也不会有。
“陛下,水云寺中的那一位,您到底作何打算?”没等李信回答,陆皇后再次开了口。
只是话一出口,李信的脸色便蓦然变了,那一瞬间,他看向陆皇后的目光甚至称得上阴冷。
陆皇后恍若未觉,只依旧挂着端庄的笑意,一派贤后风范道:“陛下若喜欢,便把人带进宫里吧。她好歹也是我陆家女,若只做一个外室,让我陆家其他女儿的脸面往哪里放?”
*
岁离不知道那日,陆皇后与李信谈了什么,只知道那一日李信一脸怒容的离开。此后,足有半月未再踏足坤宁宫。
但这半月,李信也没闲着,日日都来后宫,夜夜唤人侍寝。
便是十五那日,李信竟也没有来坤宁宫。这一举动,让后宫中议论纷纷,皆在猜测皇后是不是失宠了?
不过即便皇后失宠,其他人也不敢冒犯陆皇后。
毕竟陆皇后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靠得可不仅仅是皇帝的宠爱,更多的是因为她的家世。
再加上她积威甚重,便是膝下有皇子的妃子也不敢妄动。
坤宁宫冷清了许多,陆皇后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岁离悄悄观察过了,李信来不来,她这位母亲似乎并不在意。
甚至因为李信没来,她的日子过得更逍遥了几分。
见此,岁离便没有再关注了。
相比这事,另一件事更让岁离烦恼。
把李霁留下来的第一天,岁离便悄悄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外人皆传他生来带恶疾,但其实是中了毒。
李霁也不是天生哑巴,是这毒伤害了他的声带,若是毒能解,他自然能开口说话。
只是这种毒太过诡异,岁离尝试了多种法子,竟也解不开。
她当日下凡,不但设法保留了记忆,还让自己留有了仙法。虽然一日只能施展两次,且有诸多弊端,但也很好了。
若不是如此,天道对她的惩罚也不会这么重。
但岁离耗尽了两次仙术,也无法驱散李霁身体里的毒。后来,她又尝试了几次,这才发现,这毒根本无用外力驱散。
他中毒太久了,便是制出了解药,也无用了。想要解毒,必须靠李霁自己。若他能自己修炼,待到修炼有成,自然能够把体内的毒逼出来。
这凡世自是有那有神通的修者,但宫中最是忌讳这些,自然不会修者来这里。李霁想要修炼,那必须得有一个师父。
岁离沉思了许久,想到自己的目的,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找不到其他修士,那便只有她自己亲自上了。她如今这具身体不能修炼,准确的说是修炼了也无用。天道的惩罚根本容不得投机取巧,便是她修炼了,也逃不过早死的命。
虽自己不能修,但她依旧可以教别人。
不为了掩人耳目,她绝不能用真实身份出现在李霁面前。思及此,岁离终是有了一个主意。
*
是夜,万籁俱寂。
偏殿。
温暖的屋子里,睡梦中的李霁忽然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人。那是个纤瘦高挑的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只朦胧的露出了小半张脸。
肌肤雪白如玉,眸若点漆,眼中似有星光闪动。
露出的眉眼如画般绮丽动人,比之世间最美的姑娘还要好看万分。
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那女子身着一袭暖黄色衣裙,精致的裙摆在风中飞扬,荡起了一层层好看的涟漪。
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挽成了繁复的发髻,鬓边的步摇随风轻动,发出了细微的轻灵仙音,恍若落入凡间的仙子。
好看的不可思议,也仿佛随时都会乘风离去,让人只能仰望。
有那么一瞬间,李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在寒风又吹来时,他以为她要离开,竟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拽紧了那随着幽风摆动的衣袖。
明明从未见过她,可看见的那刹那,却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