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李先生?”
秦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吓了秦小游一跳。
“哥……你啥时回来的?”他拍了拍胸口,瞪着一双猫儿般的漂亮眼睛。
“五分钟前。”秦霖淡然地问,“他来我们家了?”
“是啊!”秦小游兴致勃勃地说,“李先生到村里打酱油,我放学遇到他就请他来我们家做客,嘿嘿嘿——”
看着弟弟傻乎乎的模样,秦霖屈指弹了下他的额角,默然地跨进院门。
“干嘛弹我?”秦小游捂着额角,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小嘴巴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啊,李先生在我们家吃了一个烤红薯,我还给他泡了一杯毛尖……”
秦霖蓦地停下脚步,秦小游差点撞上他,嘟囔:“哥,你怎么不好好走路?”
下一秒,他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瞬间毛骨悚然。
秦霖沉默地往左边移去,露出手执木棍的王春兰。
“秦、小、游!”王春兰咬牙切齿地挥动木棍。客人走了,终于可以关起门来算账了。
秦小游如受惊的兔子,“嗖”地躲到秦霖的背后,探出小脑袋,战战兢兢地问:“妈……我做错了什么?”
他最近很乖,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作业也按时完成,早睡早起,吃饭麻麻香,应该没犯错啊!
王春兰冷哼,撸起袖子数落:“没错?中午我去学校问你们班主任了,霍老师根本没提足球队的事!小小年纪不学好,学撒谎,不打得你屁股开花,我就不是你妈!”
她迅速上前,像抓小鸡般地从大儿子身后抓出小儿子,木棍威武地敲击地面,震慑力十足。
秦小游还没被打,屁股就开始疼了,大声反驳:“我没有说谎!霍老师真的和我提足球队的事!不信你等他回来再问啊!呜哇——哥,救命!妈妈要打死我啦!”
王春兰瞪眼。她都没动手呢,小兔崽子倒先嚷上了。
秦霖被弟弟勒住脖子,差点窒息,他无奈地挡下木棍,劝说:“妈,不急于一时。”
王春兰磨牙,用手指戳了戳秦小游的脑袋:“臭小子滑头得很,不打不长记性。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去河对岸打扰李先生,他倒好,今天不仅把人领回家,还糟蹋我的宝贝毛尖——”
想到那占了半个玻璃杯的毛尖,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噌”地上涨。
眼见妈妈要动木棍,秦小游的小身子像泥鳅般滑溜,一下子挣脱魔爪,拔腿往屋里跑去,提起凳子上的书包,风般地冲上楼梯。
王春兰愣了愣,气笑了。“逃!看你逃到哪里去!”
说着就要追,秦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妈,我饿了。”
一听大儿子饿了,王春兰拍了下大腿:“哎呀!我给忘了!”
晚饭做到一半,小儿子带李先生回家,接着村长上门,事情凑到一起,忙忘了。
扔下木棍,她急匆匆地走进厨房。
秦霖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棍,放到院子的角落里,不紧不慢进屋上楼。
二楼,秦小游趴在阳台的栏杆后,观察院子里的动静,看到妈妈扔下木棍去做饭了,长吁一口气。
他猫回书房,便见秦霖提着书包进门。
“哥,谢了。”他摸摸后脑勺。
“嗯。”秦霖来到窗前的书桌前,拉开椅子,“做作业。”
“哦~”秦小游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噘着小嘴巴说,“明天周末,作业不急着做吧?”
秦霖从书包里取出一叠试卷,头也不回地说:“作业做完了再玩。”
有一个学霸哥哥,鸭梨山大啊!
秦小游叹气,认命地拿出作业本。
王春兰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做完晚饭,气消得差不多了。
饭桌上,秦小游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讨好地放进她的碗里。
王春兰哼唧两声,勉为其难地吃了儿子孝敬她的排骨。
秦飞跃夹了一粒花生米,问王春兰:“听说村委在登记村里的外来人员?”
王春兰吐出排骨骨头,“一个月内,村里连着两人意外死亡,能不引起重视吗?”
“老李可惜了。”秦飞跃感叹,“他家里的孩子还小,往后没了依靠,日子更难挨了。”
“可不是?”王春兰说,“下午我去他们家看了一眼,阿琴和两个孩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娘家来了人,不帮忙不说,竟然劝她早点改嫁。”
秦飞跃皱眉:“老李尸骨未寒,案子也没结,怎么能先提改嫁的事?”
王春兰摇头:“公婆走得早,阿琴一个人养两个孩子不容易,找个男人改嫁,或许还有条出路。”
秦飞跃闷了一口酒,沉默。
这就是现实。
男人死了,女人无依无靠,性格软弱的,只能任人摆布。
秦小游吃完一块排骨,舔了舔嘴角,天真地问:“李宝以后要喊别人爸爸吗?”
王春兰握紧筷子,想敲他的脑袋,无奈小兔崽子怕她打他,坐得远远的,让她够不着。
“小孩子别多问,吃你的饭!”
秦小游吐了吐舌,缩起肩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说到外来人员,咱们村还真有个。”秦飞跃嘬了一口酒,“不过是一年前来咱村的。”
“你说刘大勤?”王春兰惊讶。
刘大勤是万里镇人,今年二十七岁,一年前看中万宏村山清水秀,承包了一块地养鸭。鸭子养得特别好,供镇里的卤鸭加工厂,赚了不少钱。
王春兰摆手:“他完全可以排除。”
她和刘大勤打过交道,小伙长着一张憨厚的脸,性格开朗热情,在万宏村住了一年,安分守己,没惹过事。
秦飞跃点头:“我想也是。”
“这事交给警察和村委吧,我们就别瞎猜,省得冤枉了好人。”王春兰屁股往秦飞跃方向移了几寸,笑容满面地说,“我今天发现,咱们家的小游是语言天才。”
“嗯?”秦飞跃怔愣。
秦小游闻言,差点被汤呛到,连秦霖都放下筷子,一脸疑惑。
“妈……你在夸我吗?”秦小游惊讶地问。他一个吊尾车,竟然也有被妈妈表扬的一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王春兰见他这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又想揍他屁股了。
“今天李先生来家做客,我听小游用西罗语和他交谈。霍老师教了不到一个月,小游都学会说西罗语了,这不是天赋是什么?”她转头问秦霖,“小霖学得怎么样?”
秦小游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秦霖眉头微拧,诚实地说:“我们还在学单词。”
王春兰看看大儿子,再瞧瞧小儿子,疑惑:“不对啊,我听小游的西罗语说得特别顺溜。”
三年级教了口语,没道理五年级没教。
秦小游终于明白妈妈为啥要给霍老师送鸡蛋了,敢情她把他会西罗语的功劳算在霍老师头上了。
“才不是!”他大声反驳,“我的西罗语是李先生教的!”
“啥?”王春兰一怔。
秦飞跃摸摸下巴的胡茬。
秦霖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每次去河对岸,都在学习西罗语?”
秦小游鼓起腮帮子,懊恼地承认:“是!李先生的西罗语说得比霍老师标准多了。”
王春兰惊讶:“你之前怎么不说清楚?”
早知道他去别墅向李先生学西罗语,还学得这么好,她哪会拿木棍揍他屁股?
秦小游委屈巴巴地噘嘴。“我说过,你不信。”
李先生教他学西罗语的第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告诉妈妈,妈妈根本不听他解释,用木棍狠狠地打了他的屁股。
那天晚上他特别难过,生出逆反心理。
妈妈不让他去河对岸,他偏要去。
至于是去玩还是去学习,再也不要告诉妈妈了,反正都被妈妈当成贪玩的借口。
王春兰哑然。
似乎……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主要是小兔崽子太跳脱,学习态度差,成绩又糟糕,她当然信不过,以为他在说谎。
秦飞跃手指点点桌面,不赞同地道:“春兰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教育孩子不能一味打骂,适当的语言沟通必不可少,长期否定孩子,对孩子的成长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王春兰瞪眼:“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
秦飞跃秒怂。“是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秦小游眨巴着晶亮的眼睛,试探地询问:“那我以后可以去李先生家吗?”
王春兰犹豫:“总去打扰不好吧?”
秦小游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去学西罗语。”
秦霖吃完最后一饭口,“学一年就会口语交谈,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了。”
秦小游骄傲地扬起小下巴。
看,连学霸哥哥都夸他。
王春兰一脸纠结,与秦飞跃对视。
秦飞跃想了想,拍板道:“你可以去别墅,但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家。”
如果小儿子真的有语言天赋,他就是勒紧裤带也要重点培养。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耶!”秦小游开心地跳了起来,差点打翻饭碗。
“浑小子!”王春兰竖眉。
*
夕阳的余晖下,河水潺潺,岸边的杨柳随风轻荡,一条颀长的身影站在拱形木桥上,双手搭着斑驳的栏杆,神色淡漠地望着河道。
河里,数百只鸭子拥挤地游到一起,不时地发出“嘎嘎嘎”的叫声,令寂静的河道变得异常喧哗,赶鸭的竹竿横躺在河滩上,而养鸭人不见踪影。
当夜幕真正降临,桥上的人终于动了。
他拿起搁在桥栏杆上的葡萄酒瓶和裹着报纸的烤红薯,闲庭信步地往别墅走去,身后的鸭叫声渐行渐远。
别墅的院门没有关,轻轻一推便开了,空气中飘散着玫瑰馥郁的芬芳,沁人心脾,庭院的迎客灯泛着柔和的光,照亮了通往正屋的鹅卵石路。
“咿呀——”
别墅厚重的大门打开,里面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换在平时,尽职的黑发管家总会恭敬地站在玄关处迎接主人。
今天,管家不在。
李先生自若地换鞋,按下墙壁开关,刹时,垂挂在客厅顶上的水晶灯亮了起来。他随意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拿起管家留给他的卡片。
【尊敬的主人,猎物太狡猾,您忠实的仆人恐怕无法在晚餐前回来,请您见谅。】
所以,今天的晚餐,没有了吗?
李先生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被报纸包着的烤红薯上。
一刻钟后,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散着一头及腰的金发,闲适地坐在餐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刀叉,缓慢地切开瓷盘里的烤红薯。
早已凉掉的烤红薯被锋利的餐刀切成两半,泛着金属光泽的叉子无情地往里一戳,挖出一块橙红色的肉,优雅地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既然勤劳的管家不在,那这块烤红薯就由他解决了。
当然,作为善良的主人,会向管家传达小朋友的一片心意。
放下刀叉,他端起一旁的高脚杯,轻轻地晃动杯里鲜红黏稠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