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冲动的情绪来临时像涨潮般汹涌, 褪去时却也无声无息。
好像对裴祤宁告白这件事从未在心里计划过,发生过。
周时聿不得不承认,裴祤宁给了自己一些错觉和可能后, 又毫不留情地收了回去。
而他只能跟着她的脚步,再次蛰伏寻找机会。
次日清早,裴祤宁终于回复了些元气,准时到了公司。
进门后她脸上挂着点不乐意, 包丢在桌上, 不像平时那样跟周时聿打招呼。
周时聿察觉到她的异常, 主动问:“身体好了?”
裴祤宁不看他, “别跟我说话, 不想理你。”
周时聿不知道大小姐又在发什么脾气, 但说实话, 他的心情也不算好。
平复了会, 他才淡淡开口, “怎么了。”
裴祤宁还是没理他,在自己桌上叭叭儿一顿操作,然后又拉高口罩, 拿起一沓文件就往外走,“我今天上午约了跟利建控股的人谈合同,走了。”
话音刚落,这人来办公室打了个照面就不见了人影。
周时聿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尽管自己也一身心疲, 还是给孟泽拨了个电话。
“陪裴小姐去一趟利建控股, 有什么事通知我。”
这是周时聿交给裴祤宁的第一个项目, 虽说她在国外读了两年的商科,但脱离课本的实践又是另一回事。
十几分钟后, 孟泽发来回复,说是成功跟上了裴祤宁的车,两人现在一起去对方公司。
周时聿放下心来,却也无心再上班。
上面是今天一早他收到的关于程致的全部资料。
严格来说,程致算是一个简单干净的人,平时深居简出,没什么黑历史,没什么不好的新闻,甚至连拍摄的作品都是积极正面的那种。
至少从目前表面的证据来看,周时聿没有挖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裴祖望年事已高,这些年觊觎裴祤宁的人不少,但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她身后的君庭,恐怕也只有当事者自己清楚。
周时聿太了解这些利益算计,也因此,这些年,他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很多对裴祤宁心思不轨的人。
那些人,往往连跟裴祤宁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周时聿扼杀在苗头里。
但现在,程致漂亮的简历和干净的过往让他莫名有了些威胁。
他们到底有没有开始,或是到了哪一步,周时聿一无所知。
再加上裴祤宁刚刚莫名的脾气,周时聿一时心烦,转过去看着落地窗外,深呼了口气。
另一头,裴祤宁和孟泽在去利建控股谈合作的路上。
虽然平日里裴祤宁也不是那么好接触,但对孟泽还算客气,但今天,孟泽明显感觉得到车里气压很低。
孟泽只是个助理,自然也不敢去过问什么。
两人很快到达利建控股公司,今天他们来谈的是跟华越合作的名人馆项目,也是周时聿全权交给裴祤宁的第一个项目。
名人馆,顾名思义就是为名人打造的地方,京市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城市,时常有世界级的名流聚集活动,利建控股看中了华越投资的能力,希望能合力在京市打造这样一座地标级场所,用以接待高规格的国际级活动。
会议室里,利建公司的老板得知华越的负责人到了公司,亲自过来接待。
只是没想到,看到的是个戴眼镜,粉色头发的女人。
孟泽他倒是认识,是周时聿的特助。
老板指着裴祤宁问:“这位是……?”
裴祤宁礼节性伸手,“你好,我姓……宁。”
“这么大的项目,不是周总过来吗?”
裴祤宁挑了挑眉,语气淡定,“名人馆是我负责的,所以当然由我过来洽谈。”
对方疑惑地打量她,“那宁小姐的职务是?”
周时聿从没给她明确安排过什么职务,上次在餐厅剪彩倒是胡诌了一个秘书,可她要是现在说自己是秘书,可能会马上被赶出去。
裴祤宁语塞几秒,正考虑编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合理时,孟泽忽然不慌不忙开口,“宁总是华越的另一位老板,之前在国外,现在才回国,您可以放心与她洽谈任何业务。”
裴祤宁诧异地看向孟泽。
这小子可真敢说啊。
是周时聿给他的勇气这么编的吗。
可话已经说出口,也没了转圜的余地,对方立刻把裴祤宁奉为上宾,双手恭敬请她入会议室,“那宁总这边请。”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上,裴祤宁也只能拿出总裁的样子,抬起下巴挺直腰,顶着一头粉色假发开始了自己小宁总这个身份的初体验。
-
城市两头,另一边的周时聿收拾了心情,一上午也投入到工作中。
他时不时会看一下手机,想知道裴祤宁和对方公司洽谈得如何。只不过之前他也跟孟泽说过,如果一切顺利,就不用给自己回电。
现在一上午过去了,孟泽没有任何消息,应该就是最好的消息。
周时聿其实很相信裴祤宁,虽然只在这里实习了短短一段日子,但无论是思路还是气势,丝毫不输他刚入行的时候。
只是她性格有些骄纵,周时聿难免害怕她有冲动的时候,所以才让孟泽盯着,以防不测。
中午,周时聿饭吃完了,孟泽还是没回电。
又几个小时过去,下午三点,依然毫无讯息。
按照周时聿的预估,今天初次见面,最多是洽谈一些合同上的细节,如果对方热情一些,或许会邀请午餐,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到现在还没结束。
他看了眼手表,拿出手机。
正要给孟泽打过去,孟泽的电话也适时打了进来——
“周总,裴小姐崴了脚,您要不要过来一趟?”
周时聿眉头蹙起,一边迅速起身往外走一边问,“好好的怎么会崴脚?”
孟泽说:“合同谈好了裴小姐热情挺高的,说是想去考察一下实地,李总就陪着她来了开发区这边,本来都挺顺利的,刚刚走到一处地势不平的地方,裴小姐高跟鞋又高,不小心就……”
周时聿蓦地就提了声音,“地势不平你不知道扶着她?”
孟泽也很无奈。
他当时主动去扶了裴祤宁,但裴祤宁好像不太喜欢和男人有肢体接触,避开了。
可这些孟泽没办法说,说了就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他只好安抚周时聿,“您别着急,应该就是普通的扭伤,没有伤到骨头。”
啪——
那边直接挂了电话。
孟泽:“……”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周时聿就开车赶到了开发区。
这里有一大片还没开发的空地,也是名人馆的项目计划落成的地方。
周时聿到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把一个身影围在中间。
他下车过去,孟泽喊了声,“周总。”
利建控股的李总回头,见是周时聿,忙寒暄握手,“周总怎么过来了?”
周时聿直接略过那人走到裴祤宁跟前,先看她一眼,又垂眸看她的脚踝。
裴祤宁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本来已经没那么疼了。可看到周时聿,顿时又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这个姓周的可太让人生气了。
裴祤宁别开脸,故意不看他,对利建控股的老板说:“李总,后续的方案我会让孟助跟你的秘书跟进,先走了。”
李总:“好,好。”
说完,裴祤宁站起来,较着劲儿地往前走。
周时聿见她一瘸一拐地从自己面前晃过去,无语了几秒,直接上前把人拦腰抱起来,“都这样了你逞什么能?”
裴祤宁:“……”
身后众人:“???”
李总张了张嘴,好像这才读懂“华越另一位老板”的真正意思,“啊这,宁总,这位小宁总难道——”
孟泽也被自己老板突然的霸道弄懵,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帮周时聿收尾:
“李总明白就好,周总的私生活目前还不想对外公开,还希望你们能低调,这样也方便我们的合作。”
不管是为了周时聿还是为了裴祤宁,孟泽都必须要堵住利建控股这帮人的嘴。
李总当然听懂了孟泽的暗示,这次能和华越合作,他们算是攀了高枝,项目一旦能合作成功,对利建控股也是质的飞越。
李总很明事理地笑,“明白,放心,我们只谈合作,其他一概不管。”
等孟泽再回头看的时候,周时聿已经把裴祤宁送到了车里,再一眨眼,车直直开了出去。
-
车里,裴祤宁坐在副驾驶上,后脑勺对着周时聿,不说话。
周时聿也没去打扰她,设置了去医院的导航,裴祤宁听到声音,忽地转过头来,“我不去医院。”
周时聿:“去拍个片。”
“不去。”
“必须去。”
“周时聿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去医院。”
……
僵持几秒,周时聿妥协地取消了路线。
他的确知道,裴祤宁对医院有阴影。
毕竟当时,她亲眼看着父母送上救护车,亲眼看着他们进手术室,最后,亲眼看着他们离开。
所以裴祤宁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私人医生上门给她服务。
周时聿也只好在心里打算,回头找个靠谱的骨科医生给裴祤宁检查一下。
车里再度陷入沉默,周时聿开着车,看着那个后脑勺片刻后,无奈叹气,
“如果是因为昨天我失约的事生气,我道歉,是我不对。”
其实周时聿猜到裴祤宁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
裴祤宁对周时聿的态度很不满,转过来,“什么叫如果?你不觉得自己过分是吧?说好了来,我等你半天,还让人准备了你的晚饭,你倒好,轻飘飘一句不来了就完事,一句解释都没有,你玩我呢?”
裴祤宁叭叭儿一顿控诉,周时聿也只能全部受着。
“临时出了点意外。”他说。
“什么意外?”裴祤宁上下打量他,“谁半路把你劫走了?还是你又去约别人了?”
“……”
“说不出来是吧?”
周时聿的确是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告诉裴祤宁,自己准备的告白计划,被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热搜生生打断。
周时聿只能安抚炸毛的裴祤宁,“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这样。”
“你想得美,谁给你下次的机会,以后别想来我家玩了。”
“……”
明明是在跟自己发脾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时聿莫名笑了出来。
裴祤宁见周时聿竟然还笑,更气了,“你笑什么?”
男人侧眸望她,“过家家吗,还不让我去你家玩。”
裴祤宁:“……”
这个姓周的真是——
裴祤宁感觉快气得冒烟,不想有损自己矜持大小姐的形象,她干脆别过脸不再理他。
大概是吵架时肾上腺素飙升,现在安静下来,裴祤宁小腹的憋急感再次袭来。
刚刚在实地考察的时候她就想上厕所,但现场是块空地,要走两公里才有一处公厕。
裴祤宁当时就想着忍一忍,谁知道后面又崴了脚,拖到现在,她还没能去解决。
又憋了会。
裴祤宁实在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
她声音跟蚊子似的,周时聿没听清,“什么?”
哪有人让女孩子把这种事说两次的?
你礼貌吗?
裴祤宁闭了闭眼睛,在心里把周时聿骂了几次后,一字一顿道:
“我,要,上,厕,所。听清楚了吗?”
周时聿:“……”
周时聿观察了下附近,虽然没看到公厕,但倒是有几家商场和餐厅,也能方便一下。
他本想靠边停车,可余光瞥见裴祤宁的脚,动作又停住。
她脚都这样了,一个人怎么去厕所。
摔了怎么办。
他又不能把她送进女厕。
周时聿皱了皱眉,又看了眼现在所处的位置,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脚踩下油门,“坚持五分钟。”
裴祤宁:“……”
明明旁边就有商场,裴祤宁也不知道这人要把自己往哪拐,可她憋到不敢乱动,只能咬牙道:
“周时聿,五分钟后你不停车,我今天跟你没完。”
好在周时聿没辜负裴祤宁的期望,五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了一处公寓的停车场内。
下车,抱起裴祤宁,进电梯,再到最后开了自己的家门——
周时聿几乎是一气呵成。
他把人抱到卫生间,亲自扶着坐下,“我出去等你。”
直到门关上,裴祤宁还好像飘在半空中没回神。
她看了看四周。
卫生间很干净,有淡淡的清爽香味。
墙面是那种性冷淡的灰黑色,不远处的洗手台上,放了只黑色的男士剃须刀。
不知是不是被尿意憋迟钝了,裴祤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应该就是周时聿搬出来的那个家。
那个自己说过“下次去拜访”的家。
裴祤宁把头埋进臂弯里,无语地抓了抓头发。怎么都没想到当时说的拜访,会是像现在这样,一头拜访进了他家的洗手间。
好不容易上完厕所,裴祤宁整理好衣服,慢吞吞挪到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在心里深吸了口气,打开门。
门外没人,裴祤宁探头又看了看,发现过道也空空的,地上提前放了一双新的软底拖鞋。
还算体贴。
裴祤宁抿了抿唇,慢慢换上,再扶着墙走出去。
这才看到周时聿站在阳台上不知跟谁打电话。
他脱了外套,现在只穿一件衬衫,背影被傍晚的逆光笼着,挺拔颀长。
裴祤宁一步步挪到客厅,打量这个从没来过的房子。
很舒适的大平层,装修也很有风格,只是一眼看去特别空,和自己家里十几个佣人比起来,这里就缺少了点人气。
裴祤宁知道周时聿不喜欢热闹,所以之前只有一个管家也是合理的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连管家也不要了。
他这人真是……捉摸不定的很。
裴祤宁收回视线,挪到沙发旁正想坐下休息,忽地看到中间的靠垫
裴祤宁下意识弯腰,发现是本黑色封皮的记事本。
她把记事本拿到手里前后看了看,除了有些陈旧外,没看出什么端倪。
裴祤宁知道周时聿工作一直都很细心,以为这应该也是他记录的近期工作计划,正要随手放到茶几上,周时聿忽然从阳台上走进来。
他刚刚在给熟悉的医生打电话,约了上门给裴祤宁检查脚,可进来就看到裴祤宁握着他的记事本。
周时聿神情明显一变。
裴祤宁没看到周时聿的异样,她的情绪还停留在自己大驾光临拜访周时聿家厕所这件事的尴尬上,生怕周时聿突然开口问她上得舒不舒服之类的问题。
于是她下意识就拿手里的记事本抢先转移起了话题,“这是最近的工作安排吗,我能不能看看。”
周时聿尽量平静地走向裴祤宁,走到她面前,微顿:“不能。”
“……?”裴祤宁就是随便一问,没想到竟然还问了个不能出来,她皱了皱眉,反而因此好奇道,“为什么?”
周时聿没回她的问题,只伸手:“先给我再告诉你。”
裴祤宁被他的话怔住,隐隐觉得有古怪。
顿了顿,想起老王子说的秘密,再看周时聿此刻的反常,裴祤宁倏地灵光一闪——
她难道无意中拿捏住了周时聿的秘密?
是啊,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的秘密一定藏在家里。
找了那么久的秘密极有可能就在手里,裴祤宁虽然好奇极了,但还不至于去公然偷窥别人的隐私。
她握紧记事本,“我给你了,你不告诉我怎么办。”
这是周时聿的失误。
昨天回来他情绪有些低落,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好几次想把记事本扔了,最后还是没扔,就这样反反复复,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塞到了沙发垫后面。
他怎么能预测到裴祤宁今天会崴脚,会半路想上厕所,会来自己家。
周时聿还没有弄清楚程致的事,不想在这样的时机下让裴祤宁看到记事本上的内容。
更不想让任何尴尬的场面发生在彼此之间。
周时聿只能耐心道:“你先给我。”
裴祤宁眨了眨眼,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
见裴祤宁不动,周时聿顾不得解释那么多,伸手想把记事本拿回来。裴祤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受伤的脚踝却因此撞上了茶几。
剧痛袭来,裴祤宁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也因为强烈的痛感失去重心朝后倒,她本能地想要寻找支撑,却只胡乱抓住了周时聿的衬衣。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周时聿也伸手想要拉回她。
天旋地转的半秒后。
记事本啪嗒掉落地面,沙发上也失控地陷落两个身影。
裴祤宁感觉到一股重量混乱中压到了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叫出任何声音,微张的唇随即又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封住。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