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点半, 客厅有些诡异的安静。
周时聿坐在沙发上,眼闭着,手轻轻扶额, 不知在想什么, 老王子站在他面前, 也一言不发。
大概这两主顾大概也没想到, 本来很完美的剧情会变成这样的走向。
之前随口一句爸爸的相思病,成了如今翻车的导/火索。
而那本小册子,则成了洗不白的关键证据。
眼下老王子是自己提前安排过去的事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裴祤宁知道她的强迫症被周时聿发现了。
以裴祤宁好强骄傲的性格, 她千辛万苦藏了那么久的秘密, 从不愿意暴露在人前的秘密,竟然被另一个人发现了。
周时聿无法预测她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周时聿有些烦,持续坐在沙发上考虑怎么跟裴祤宁解释。老王子揣着双手,也有些不安,“少爷,这下怎么办呐, 我看小姐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周时聿按了按眉心, 拿着车钥匙起身, 知道今晚这一趟必须要过去了。
去的路上就给裴祤宁先打了通电话, 想试探一下大小姐的心情, 谁知直接拒接。
周时聿叹了口气,只得踩下油门, 加速朝翡翠湖开。
但他没想到, 裴祤宁也不在翡翠湖那个家。
听云禾说, 裴祤宁去了东郊庄园找裴老爷子,还说, 走时心情十分不好。
周时聿没办法,只能再度驱车朝东郊庄园赶。
东郊那边的房子都安静,周时聿到这边时,已经是夜里10点半。
他在车里坐了会,怕打扰老人家,正想着要不要先给裴祤宁打个电话,忽地看到别墅门前院子里,有个身影在轻轻晃动。
老爷子草坪院子里有架手工秋千,是小时候让人给裴祤宁做的,后面一直就留在这,每次裴祤宁回来都会在上面玩一会。
现在,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漫无目的地前后晃。
周时聿马上下车走过去,轻轻喊她:“宁宁。”
裴祤宁好像不意外他会在这里出现,瞥他一眼,又收回,“怎么,不在家享受你们父子团聚的天伦之乐,跑来找我干什么。”
周时聿走到她面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裴祤宁脚抵住地面,停下晃动的动作,“一开始就是你让他来我这应聘的对吗。”
“所以我沾沾自喜了半天,其实都是你安排好的。”
“这些都先放一边不提,我就当你是为我好,多个人照顾我,但这个你怎么解释。”
裴祤宁把老王子的小册子递给周时聿。
翻开的那一页上面写着:【裴小姐喜欢数字6,家里的东西一定要尽量不刻意地按6份来布置。】
周时聿安静几秒,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祤宁沉住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祤宁太阳穴一点一点涨跳,抿紧双唇,神色僵硬,“怎么知道的?”
“无意中发现。”
“……”
裴祤宁吸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周时聿:“什么。”
“你那天是不是装醉的。”
“……”
秋夜的风一阵一阵吹,周时聿沉默了好一会,知道已经没有解释和隐瞒的余地,只得承认:“是。”
裴祤宁:“……”
裴祤宁的心态几乎在周时聿说出这个字后,彻底崩了。
“周时聿,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
周时聿看出她的崩溃,解释说:“宁宁,我只是——”
“只是什么?”裴祤宁歘的从秋千上站起来。
她隐藏了那么久的完美人设,连最亲近的爷爷都不知道她有强迫症,现在周时聿不仅知道了,还故意装不知道地演了这么久的戏!
一想到自己那5个吻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发生的,裴祤宁就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draa queen,大半夜兴冲冲跑去人家房间主动献吻,事后还回味无穷,小鹿乱跳。
……她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甚至就在今天下午,她还自作聪明地给周时聿解释6条领带的用途,殊不知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了她的强迫症!
裴祤宁不敢再回忆第二遍在南亚酒店的场景,一闭上眼就是周时聿清醒地等着自己噘嘴送吻的画面。
尤其最后那个吻她还那么投入,那么认真,原来都是假的。
她到底在他面前上演了怎样一出神经病的戏码。
裴祤宁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难堪和尴尬,气得当场就转身往房里走,周时聿拉住她,“对不起,我就是怕你会像现在这样所以——”
“所以我现在还是像个傻瓜一样不是吗?”
裴祤宁气疯了,又气又尴尬又难过又羞愧,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心情,唯一清晰且明确的是。
她暂时不想看到周时聿。
仿佛一看到他,就会被提醒自己做过什么愚蠢的事。
“可我没有觉得你傻,宁宁,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你开心,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隐瞒,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别说了。”裴祤宁脑子里很乱,急促地打断周时聿,“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时聿知道裴祤宁的性格,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有些难堪,她一时无法接受很正常。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强行去灌输什么,只有等她情绪平息下来再说。
周时聿也只能无奈放手,“我电话开着,你想骂我或者怎么样,随时打过来。”
裴祤宁没说话,转身进了大门。
裴祖望听到楼下有吵声,刚披了衣服要下来看究竟,便见孙女神色异样地开门进来。
他愣了下,“和谁吵架呢?”
裴祤宁在沙发上坐下,闷闷地喝了口水,“没谁。”
裴祖望心里其实隐约能猜到几分,试探道:“是时聿?”
裴祤宁不应。
老爷子便有了数:“怪不得突然要回君庭,怎么了,闹什么矛盾了?”
怕爷爷胡思乱想担心,裴祤宁只能安抚他,“没什么,工作上的一点小分歧而已。”
老爷子在孙女身边坐下,“工作有什么好吵的,互相谦让一下,你要是觉得他做得不对,就叫他跟你道歉,你要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你就跟他道个歉,小俩口,啊不是,好朋友之间哪里有那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
裴祤宁:“……”
见孙女一直不说话,老爷子又叹气,“前些日子我才听说你周叔叔打算给时聿安排联姻,你说你们都这么大了,都快成家,啊不,各自成家了,怎么还老跟孩子似的吵架。”
裴祤宁:“谁跟他吵,我才不想理他。”
老爷子乐呵呵笑,“你这个脾气哟,以后谁敢跟咱们裴家联姻。”
裴祤宁切了声,说气话,“没人最好,我还不乐意嫁,就在家陪着您。”
裴祤宁一直都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婚姻的宿命最终几乎都是联姻,两个家庭的强强结合,才可以让彼此的后代继续强大下去。
可她和周时聿,在这京市,没有比他们两家还强的家族了。
不过现在他们才在一起,感情还没稳定,裴祤宁不想过早地告诉老爷子。
“我有点累,先去睡了,爷爷您也早点睡。”
“好。”
回床上躺好,裴祤宁却一直没睡着。
从理智上,裴祤宁知道周时聿没什么错,他或许是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强迫症,选择保密,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
可他为什么要装醉,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吻那5次。
情感上来说,裴祤宁没办法接受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做过这么丢人的事。
更没办法接受,自己病态的那一面,被喜欢的人知道。
好像打碎了她竭力营造的一面镜子,她心里所有的裂痕都被公布在周时聿面前,再也回不到过去完美的样子。
她有点难受。
-
难得周末,心情又不好,裴祤宁本想窝在东郊庄园好好休息休息,可《天桥》的总编苏琦给她打来电话,说最近法国时装周,信守之前的承诺,要给裴昭开一版专访。
裴祤宁只好爬起床梳洗打扮,又打电话给林蔚让她去接裴昭。
老爷子问她:“裴昭又不是小孩子,拍照你跟着做什么?”
裴祤宁说:“您不懂,时尚圈这帮人都很势利,我不在他们会欺负昭昭。”
老爷子听完温和地笑了笑,“我这个孙女倒是善良。”
微顿,“那对时聿也不要那么凶呀。”
裴祤宁:“?”
老爷子说:“时聿一大早就来过了,见你一直在睡就没吵醒你,说晚点再来。”
裴祤宁沉默几秒,还是没提他半个字,“我先走了。”
老爷子:“……”
下午两点,裴祤宁带着裴昭到了天桥的总部。
苏琦还是跟上次一样热情地接待她,见面就挽手寒暄,裴昭跟在一边,明显有种不受重视的冷落。
裴祤宁感觉到裴昭的尴尬,把她推到前面,“今天昭昭是主角,你们都把她拍漂亮点。”
苏琦精明能干,马上把裴昭也挽到手里,“那当然,我给昭昭精心选了三套衣服,你待会上去帮忙挑挑。”
裴祤宁顿住,“才三套?”
苏琦干笑了笑,凑近她小声道,“就这三套都是我费劲儿借来的,你也知道这些品牌方看人不看脸,昭昭咖位在那,名媛圈也排不上什么位置,都是看你的面子才——”
裴祤宁最讨厌听这些话,“不就是衣服吗。”
她转身跟林蔚说,“回去,把我衣帽间没穿过的礼服全拿过来。”
“……”
裴昭忙拦下林蔚,又劝裴祤宁,“不用了姐姐,真的不用。”
苏琦也有些尴尬,“哎姑奶奶你别生气,这样,我把自己的私服拿出来好不好,昭昭脸好看,肯定不挑衣服。”
几方劝说下,裴祤宁总算做出让步。
摄影师和造型师去做准备,裴昭坐在化妆镜前,低了低头说:“其实姐姐,你没必要为我这样的,我真的不在乎这些。”
裴祤宁安慰她:“你是我裴祤宁的妹妹,为什么要低人一等,你必须在乎。”
裴昭垂眸,沉默了会儿,有些无奈地笑,“为什么你跟我哥都说一样的话。”
“……”
裴祤宁怔了好几秒,才低低呢喃,“是吗。”
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化妆师这时走过来,打断了两人对话。
裴祤宁只好往旁边让了让。
众人开始围着裴昭忙碌,裴祤宁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想着裴昭刚刚无意识的那句话,又想起前几天趁周时聿不在时偷看的那份裴靳改过的合同,心烦地叹了口气。
正走神,手机响了声。
周时聿发来的,「睡醒没有?」
裴祤宁好不容易被转移出去的注意力一下子又铺天盖地地转移回来。
她没回周时聿。
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回什么。
她真的是在生气吗,还是在自卑心底那份病态被喜欢的人知道,无法面对。
裴祤宁也分不清。
她只要一想起这段日子周时聿静静看着她表演的样子就没办法接受。
裴昭的拍摄很顺利,傍晚就结束了所有工作。苏琦不断说着奉承的话,裴祤宁无心去听,送裴昭回去的路上,裴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试探开口:“姐姐,有件事,就当是我请你帮的忙,你能不能帮帮我。”
裴祤宁:“什么事?”
-
送完裴昭回东郊庄园,天色已经转暗,裴祤宁车停在庄园门口,没有马上进去。
她抬头看如墨的天空,想起那晚周时聿带她看的星星,当时的浪漫场景还那么清晰地记得。
如果周时聿不知道该多好。
她在他面前就可以永远都是最完美,最光鲜亮丽的裴祤宁,是他口中那个聪明漂亮,还可爱的女人。
可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那么聪明,为什么要打破彼此之间的平衡。
裴祤宁趴在方向盘上很久,直到老爷子电话打来,问怎么还没回家,这才下了车。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的周时聿。
裴祖望笑眯眯的,“宁宁啊,时聿在这等你很——”
话还没说完,裴祤宁就一言不发地朝二楼走。
老爷子:“……”
周时聿却好像早预料到了这种结果,转身跟老爷子说:“没事,我去跟她聊一聊。”
裴祤宁闷头回自己的房间,周时聿紧追过去,“宁宁。”
一个要关门,一个忙卡住门。
见压到了周时聿的手臂,裴祤宁又赶紧把门松开,紧张又生气,“你跟过来干什么?”
周时聿趁机进到房里,关上门。
两人面对面站着,裴祤宁看着周时聿,看了几眼,又背过身去。
不想被这张脸迷惑到心软。
周时聿微顿,试图去牵她的手,“是我的错,不该骗你,不该装醉,别气了好不好。”
裴祤宁不说话,却没拒绝周时聿牵她的手。
周时聿把人拉回来,面朝自己,“或者你要怎么样才解气,你说。”
裴祤宁瓮声瓮气,“脸都丢完了,解什么气都没用了。”
周时聿了解裴祤宁,她现在所有的情绪都不过是因为在自己面前暴露了强迫症,并且还自导自演了五个吻这件事。
她那么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这种难堪。
“哪里丢脸了。”周时聿耐心安慰她,“我一点都不觉得。”
这话听得裴祤宁更气,走到一旁沙发上抱胸坐下,“丢脸的那个又不是你,自作多情那个又不是你,傻瓜一样送上门那个又不是你,你当然不觉得。”
周时聿微顿,“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这些事。”
裴祤宁回头看他。
周时聿在今天来找裴祤宁之前,就已经深思熟虑过,他比谁都了解裴祤宁的性格,想要消除她现在的各种负面情绪,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种情绪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把所有的尴尬,社死,不好意思,都转移到他这边,让裴祤宁成为那个旁观者。
周时聿在裴祤宁面前坐下,又重复了一遍,“你说的这些事,我不仅做过,还做过很多次。”
裴祤宁看着周时聿,明显不太相信。
周时聿是多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认识这么多年,他滴水不露,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裴祤宁从未抓到过他一个把柄。
更何况是刚刚自己说的那些抓马的事。
裴祤宁哼了声,“你少编故事骗我。”
周时聿从外套兜里摸出一个记事本,递到裴祤宁手里,“你自己看。”
这个记事本裴祤宁再熟悉不过,就是当初让他们不小心吻到一起的罪魁祸首。
她半信半疑地拿到手里,翻开。
记事本明显有时间的痕迹,封皮陈旧,内页也不那么崭新。
连着翻了好几页,上面写的是股票代码,还有一些自己看不懂的符号,像是周时聿独特的思考标记。
裴祤宁不太明白,抬头问:“?”
周时聿却说:“往后翻。”
“……”
裴祤宁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在众多繁复的金融笔记里,某天突然画风转变,股票代码突然变成一句简短的话:
「她好像不太喜欢吃鸡肉。」
少年的心从那一天起,开启了秘密的扉页。
裴祤宁:“……”
裴祤宁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往后看——
「喜欢黄桃味的冰淇淋。」
「薏仁过敏。」
「讨厌闻螃蟹的味道。」
「大姨妈前两天会肚子疼。」
……
往后翻的很多页,都是像这样逐条地记录着裴祤宁的生活习惯。
衣食住行,无一不全。
裴祤宁终于明白老王子为什么会有那么详细的一个管家攻略。
她心下微动,抬起头,“我住你家那两年你记下的?”
周时聿:“嗯。”
裴祤宁抿抿唇,虽然有点感动,但还是说:“这算什么丢脸,别打算就用这个讨好我。”
“这个当然不算。”周时聿说,“你还没看到。”
?
裴祤宁愣住,又低头看向记事本。
逐页逐页地翻过去,都是自己的生活习惯,裴祤宁正要问周时聿指的是什么时,突然看到有一天,一张空白的页面上只写了一句话。
「她说和我没有可能。」
裴祤宁:“……?”
再之后——
「2018.8,看到她了,状态还不错。」
「2018.12,她喝醉了。」
「2019.3,她在广场喂了半天的鸽子。」
「她点赞了一颗橙钻。」
「提前回来了。」
「还是喜欢跟我吵。」
大概是回国后两人一直相处,这之后便没了记录,最后一页的最后一句,像是收尾,又像是某种决心的开始,只有三个字:
「裴祤宁。」
裴祤宁看得好半天没回神,像是被塞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周时聿,他完全隐藏起的另一面,从那句「她说和我没有可能」开始——
裴祤宁完全没了印象,怔怔问他:“我什么时候……”
“你18岁成人礼那天,朋友问你喜不喜欢我,我听到你说不可能,但那又怎么样。”
“你去留学,怕你在国外被别的男人追到,我借出差的名义,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飞去伦敦看你。”
“你回来了,爷爷让你去我爸的公司实习,我故意提议让你来我这里。”
“就算去出差也想把你带在身边。”
“在你明确说了跟我不可能的情况下,这些年我还是自作多情地做了这么多事。我送上门这么多次,你也没有看到过我,直到我那次装醉,才勉强得到了5个吻。”
“丢脸吗?又有什么关系。”
周时聿低头,轻揉着裴祤宁的手心,
“至少最后我没丢了你,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