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落落的营帐里,只剩下孤影一人。
没有人看到,往日里那如同傲然青松般挺拔的太子殿下猛地打了一个趔趄,向来泰山崩于前都不曾改色的脸变得煞白一片。
放在桌上的碗中的汤药分毫未动,浓郁的药味四散开来,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股子苦味。
一步一步走到榻前,楚澜重重地坐了下去,深邃冷静的双眸仿若失了焦距,再不见丝毫华彩。
直到屋外的冷霜被东方第一抹鱼肚白浸泡,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子爬进房间,打在他的身上,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了整整一夜的人,才像是回过了神一般,缓缓地抬起了头。
对上那金色的,温暖的光,楚澜伸出手指,轻轻地握了握,看着它们穿过指尖,最后只留下淡淡阴影时,突然低低一笑,呢喃道:“也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改之前的颓然,楚澜起身行至墙壁,扯下了那副幅员辽阔,让他日日夜夜看了无数次的疆域图。
宽大的羊皮卷落在地上,被阳光照射过的瞬间,扬起一阵烟尘,如若舞女的轻纱。
楚澜眸子闪了闪,目光缓缓投向书案。
几卷古朴的书卷,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执起,夜里用来驱寒的炭火,此刻已经快燃烧殆尽,却又在书卷的到来下,瞬间吐出一道肆虐的火蛇。
颀长的身子站在那铜盆前,灼热的火映着他眸里的寒,似要一争高下。
直到,屋外传来一道急切的脚步声。
“殿下,属下有话要说!”风止冲进营帐,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等楚澜应允便私自进了他的寝房。
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但是他不后悔。
他只后悔,自己昨夜听了殿下的话,在太子妃娘娘进来后,便真的下去了。
“你要说什么?”楚澜没有转身,语气甚至都没有带几分波澜。
风止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殿下是真的忘记了太子妃娘娘吗?”
他是今日早上,才知道那个女人被软禁的消息。
一开始他也不敢相信,直到过去看到她所住的营帐外,守满了殿下最亲信的将士,才知道这不是假话。
可是,不该如此的。
“忘了如何?不忘又如何?”楚澜淡淡一笑,手指挑起最后一卷竹简,丢进了火盆,“大婚之日不在,视皇室尊严如儿戏,如此奇耻大辱之事。若非本宫已忘记,否则岂是软禁这么简单?”
“殿下?!”风止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这是他们太子殿下说出来的话?
是那个不管何时何地,都恨不得将太子妃娘娘捧在手心的太子殿下说的话?他家的太子殿下,怎么舍得对那个女人这般残忍?
若非他自己照顾了眼前这个人十几年,他甚至会怀疑,他家的太子殿下是不是换了人。
他昨天走之时还在想,太子殿下虽然失忆了,但是连他们都不曾忘记,却只忘记了她,定然是因为将她放在了心中最为重要的位置。
一开始,他还在想,这样也好,也该让章青酒吃点儿苦头,否则他家太子殿下这八个月的苦楚不都白吃了?
可是他没有想过,殿下这般冷漠无情的。
他甚至想,以章青酒的性子和诡异多端的手段,说不得次日一早自己过去,便能够看到自家殿下什么事情都想起来了,他们和好言欢她喜笑颜开的模样。
可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尊贵无双的主子,风止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如梦亦如幻,天亮了,他的梦也该醒了。
可是一想到外面那些人议论纷纷,说那个人是昏迷了被人带出去的,风止心里便是忍不住猛地一抽。
深吸一口气,风止猛地抬起头来,“殿下,你会后悔的!”
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巨大的动作将帘子扬起,顺着进来的风卷起火蛇再一次倒腾。
在风止说出“后悔”两个字时,那站在火盆前的身影似乎微微晃了一下,只一阵风吹来,掀起了他的衣摆,让人看不真切,看不尽然。
唯有竹简在烈火的侵蚀下,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楚澜眯了眯眸子,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样,挺好。
将最后一小片竹简投入,楚澜转身朝外走去。
猩红的火苗里,最后投入的竹简上,“轩辕惊鸿本纪”六个小子,顷刻被吞噬殆尽……
是夜,大徽大军为庆贺胜利,大摆盛宴,将士们一片和乐,更有驻守边境的将士,为了感激太子殿下的骁勇善战,特意安排了歌舞前来道贺。
一时间,酒肉果脯,倩影环绕,好一个歌舞升平!
而另一侧被太子亲卫守得严严实实的营帐里,章青酒坐在门口,透着那时不时被风掀开的帘子,看着外面那热热闹闹的场景,眼神晦涩莫名。
卫图南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安排,在他们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太子楚澜正被几个歌女围绕,而那领舞的女子更是言笑晏晏无比娇羞的给他送上了一杯酒。
而楚澜也只是低低一笑,便伸手接过,当真是好不得意风流。
“丫头……”卫图南嘴角抽了抽,“要不,咱们还是别看了吧?”
这场景,不是给自己找虐吗?
“不。”章青酒摇头,眸子里闪过一抹奇异之色,“我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能够做到哪一步。”
而当她看到楚澜不顾身边军医的劝导,将那舞女的酒一饮而尽后,章青酒唇角的笑容一点一点的绽放了开来,“鸿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狗男人他在骗我?”
“嗯?”卫图南猛地一怔,“狗男人?谁?”
“一个很狗的男人。”章青酒眯了眯眸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有的人有的事,可以装,装过了头就过分了。
不说他楚澜记不记得她,做出端人酒杯的行径的楚澜,还是真正的楚澜吗?
要是楚澜是这样的狗,上京城日日夜夜,她何至于这么久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