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日,宜嫁娶。
子时,当章青酒在睡梦中被卫凤从被窝里挖出来,告诉她,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她要完成绞面,沐浴,更衣,描眉,梳髻……等一系列事情后,章青酒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昨天夜里等鸿鸿等到半夜的。
偏偏,还没有等到。
待得沐浴完后,章青酒睁着被水汽熏得氤氲的眸子,看着一旁摆满了东西,“凤凤,这些都要做吗?”
“自然要的。”卫凤嗔了她一眼,“别说你了,这些便是太子殿下也是要做的。”
章青酒乜向卫凤,余光扫到她嘴角的笑意,忍不住轻轻一哼,戳穿道:“你拿楚澜来压我。”
“怎会。”卫凤低低一笑,让一旁的嬷嬷拿来斗篷给她披上,拉着她来到铜镜前坐下,“谁家姑娘出嫁,不都是要这样?还有的从前一夜便开始折腾,为娘这算是给你留底儿了。从今日起,你就不再只是为娘的小酒了,是别人的妻,也是大徽的太子妃,可千万别任性。”
“我知道。”章青酒点了点头,刚准备说点儿别的,便看到一个身着淡紫色华服,长得温柔但又大气的中年妇人在府里老嬷嬷的带领下朝自己走来。
“这位是?”章青酒皱了皱眉头,这个人,自己没有见过。
但看她面相,却是一个大富大贵,可平安喜乐过完一生之人。
“这位是为娘的好友,忠勇侯夫人。”卫凤笑着和妇人点了点头,转头朝章青酒解释道:“为娘特意从琅州请她来为你梳髻。”
待得卫凤介绍后,那妇人微微一笑,朝章青酒行了一个礼,“忠勇侯府宁安氏,见过太子妃,祝太子妃与殿下恩爱永久,白头偕老。”
“有劳你了。”这几日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她也知道女子出嫁时,娘家会特意安排一个“全福之人”来帮女子梳头,旨在将“福气”传给新娘子。
但是她没有想到,卫凤会从千里之外的琅州找人。
“能够为太子妃娘娘梳头,是臣妇的荣幸。”宁安氏笑着执起桌上梳子,手中灵活的绕过章青酒的发丝,“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随着第一句话落下,半个时辰后,繁杂的凤髻便有了模样。
“二梳梳到尾,无病又无忧。”垂落的青丝与发饰纠缠,开始变得雍容华贵。
又半个时辰过去。
当宁安氏准备将最后一道青丝绕上,手中的梳子轻轻转了转,眼看着要说出第三道祝福时,卫凤终于忍不住呼了一口气。
只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声呼气声,到了最后却成了一声戛然而止,像害怕被人发现的啜泣。
“凤凤!”顾不得头发还在宁安氏的手中,章青酒猛地转过头去。
其实,在宁安氏开始为章青酒将发髻往上盘时,卫凤便站在一角,似有意藏在了阴影里。
“怎么了?”卫凤似是笑了一声,“你这孩子,干嘛停下了,有劳阿苑,继续吧。”
宁安氏转头朝阴影里看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手中的梳子就要继续。
谁知,章青酒却一把握住了宁安氏的手腕,“抱歉,等下。”
说罢,转头盯着阴影处:“凤凤,你出来。”
“阿酒你这是干什么?”卫凤似被惊了一下,连忙往前踏了一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止住,”莫要耽误了时辰。”
“你出来,我再继续。”章青酒毫不退让。
“你……”卫凤一惊,在她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到章青酒紧紧地握住那把檀木梳子上面,雕刻的精致龙凤呈祥的图案花纹。
“凤凤,你知道我说到做到的。”
“我……阿酒别闹。”卫凤的语气变得为难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章青酒眯了眯眸子,转头看向宁安氏,“最后一梳子,我可以让我娘给我梳吗?”
“这……太子妃娘娘若是想,自然可以。”宁安氏只是微微一怔,便笑着点了点头,温柔的眸子里充满了睿智与豁达。
“不行,我不可以。”卫凤连连后退了两步,“我这样一个……”
“凤凤,你很好,过去的序章非你所愿,你与妄言定会恩爱白首。”章青酒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如若祷告。
从知道宁安氏的来意和来历后,她就知道卫凤心里想的是什么。
“作为女儿,我以拥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感到荣幸与欢喜。”章青酒继续道。
她曾经的懦弱,不过是因为身后无任何依仗,她想保住唯一的女儿,不得不委曲求全,这又何尝不是最伟大的勇敢?
总有人说她过往与如今变化太大,可是凤凤就是凤凤,她从未变过,也从未变过对自己女儿的疼惜与爱护。
“可是我真的……”卫凤还在退缩。
哪怕后半辈子有了楚询,可是前半辈子的遭遇,仍然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福不幸之人。
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给小酒儿梳头,还是这最为重要的一梳?
卫凤不出来,章青酒也没有动,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在一瞬间停滞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传来“嘎吱”一声响,一道身着月色锦服,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声音清朗:“小酒儿说得不错,我的妹妹必定是有福气之人。”
而看到这道身影时,卫凤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哥哥?!”
朝屋里的人微微一笑,卫图南张开了手臂,“阿昭,哥哥回来了。”
梳妆台前,章青酒看着那月光下笑得一脸满足的人,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真好,鸿鸿也回来了,一切都正正好。
终于,在卫图南和章青酒二人的劝说下,卫凤红着眼眶,从宁安氏手中接过了那把同心龙凤梳,声音颤抖:“满头又满尾,多子又多寿。”
此刻,天破晓,光阴好。
最后一根凤钗落下,卫凤忍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连忙转身去拿她亲手为章青酒缝制的喜服。
她以为自己只能够做到这个份上了,但是她的女儿,却让全了她所有的心愿。
当章青酒换上那身暗红色云锦,用金丝白玉勾勒的龙凤呈祥,外罩着极柔极薄却流光溢彩的绯色鲛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人,倾国倾城的绝世容华在缀着米粒儿似的南珠喜帕下若隐若现,
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玲珑巧致的妙曼身材。
若天边之朝霞,从红尘深处滚滚而来,似要燃尽这万丈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