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沉默了片刻, 才慢吞吞地问道:“为什么要认舅舅?”
应翩翩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他是我娘的弟弟。”
池簌:“?”
他说:“你娘不是……”
刚说了这几个字,池簌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不是应翩翩一高兴认了黎清峄当干舅舅, 而是黎清峄果真跟应翩翩有着血缘关系。
那么只可能是……应翩翩的母亲就是善化公主本人。
这个消息让池簌也不禁甚为惊讶。
看来,他真的得管黎清峄叫舅舅了,毕竟应翩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活在世上的亲人。
只是就不知道黎清峄之前的举动那样疯狂,眼下是真的打算中止他的计划,还是暂时哄一哄应翩翩,其实另有图谋。
不过也罢,反正杀人是随时可以做的事,眼下对方瞧着还算正常, 那就先给他个面子便是了。
黎清峄也是差不多的心理活动。
看应翩翩跟池簌说话的态度, 两人的感情已经很深厚了, 而自己才不过刚刚跟应翩翩相认, 总不能一上来就做一些招人讨厌的事,为了应翩翩高兴, 他也得当面对着池簌热情以待。
等到了背后……可以再慢慢查一查此人, 若这小子有什么坏心二心不轨之心,哼, 他黎清峄也不是什么好人, 有的是阴谋诡计对付他。
于是, 两人在心中短暂地达成了共识, 都决定忍辱负重和平共处。
池簌想着叫一声“舅舅”就叫吧,也是应翩翩给自己名分的象征, 黎清峄想着答应一声就答应吧, 说明应翩翩是真的承认自己了。
好事, 好事。
于是四目相对, 池簌就要开口。
正在此时,却只听一声尖锐的鸟鸣伴随着翅膀快速扇动的声音冲天而起,打断了池簌尚未来得及出口的“舅舅”二字。
原来是跟着池簌一起飞进来的那只鹦鹉,它进门的时候飞的太过慷慨激昂,一时间没有收住,一头撞在墙上,把自己给撞晕了。
鹦鹉在地上躺了一会,悠悠醒转过来,几乎不知今夕何夕,转头一看,骇然发现这几个人居然还没走,气得浑身的毛一下子就炸了起来,猛然振翅一飞冲天,蹿到了黎清峄和池簌的中间。
“啊!啊!!啊!!!不是说皇宫要炸了吗?为何还不走??你们居然还聊天!!!”
鹦鹉怒气冲冲地质问池簌:“在这里磨叽什么?喳喳喳!!还不赶紧带着你相好的走啊!喳喳喳!!别以为正妻有什么了不起,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你还不举,你也不怕被休,喳喳喳——”
池簌一把将这只鸟攥进了手里,捏住它的嘴,鹦鹉气的疯狂挣扎。
应翩翩:“……”
他总算明白了这次的NPC为什么会打折。
黎清峄:“……它,在说人话?”
池簌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嗯,因为它是鹦鹉。”
黎清峄:“……”
好有道理但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不过鹦鹉的话也提醒了他们,黎清峄道:“这里两边都是火/药,十分危险,你们先出去,我找人来把它们处理掉其余的咱们出去再说。”
应翩翩道:“处理掉之后呢?”
黎清峄以前从不会跟人交代自己的计划安排,也没人敢问他,听到应翩翩的话怔了怔,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禁慢慢微笑起来。
“处理掉之后就去找你。”
黎清峄说:“然后你想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任何事情,舅舅都会帮你的。”
系统上那明晃晃不再变动的“黑化值0”,证明着黎清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实意。
应翩翩笑着说了声“好”,和池簌先回到了上面的宫殿中,黎清峄则负责此处的后续收尾。
对于黎慎韫的具体行动,黎清峄其实没怎么沾手。
他虽然疯狂,但同时也是个很有谋略的疯子,用一些空口的许诺将黎慎韫利用了个彻底,借对方之手将这些大臣们都骗进了宫,欲将他们连同黎慎韫那些党羽封在宫内,一网打尽。
故而此时来到这里的兵将们,大多数都是黎慎韫调拨而来的人马。
他们尚且不知道黎慎韫已经失败,更何况既然参加了造反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都还在奋力厮杀。
双方原本交战的十分激烈,但因为突然冒出来了这些口出人言的动物,到处叫嚷皇宫之下埋有火/药,警告众人速速逃离,这才使得双方转移了阵地,一路且走且打,一直到了宫外的长街上。
应翩翩和池簌一人找了一匹马,策马向着外面赶去。
应翩翩绕了一圈,没有找见应定斌,好在这时皇宫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他倒也不甚着急,派了手下四处寻找,自己和池簌去了宫门附近。
池簌一路上给应翩翩讲着他去救皇上的经过。
应翩翩听说皇上已死,也不由大吃一惊,更加没有想到,一国之君竟然会死的如此狼狈滑稽。
他沉吟着,询问池簌:“你确定皇上是黎慎礼所杀吗?”
池簌想了想,说:“总有八成的把握。”
他解释道:“我对他这个人并不算太了解,如果是其他时候,或许对皇上这样的死法,我心中仅会是怀疑。但黎慎礼却告诉我,是我动手杀那名侍卫时赶的晚了,皇上在当时就已受创,这就明显是谎言了。”
“更何况,皇上身上的刀伤伤口细而深,创面不大,如果由那名侍卫动手,应是高处的长刀被猛力劈下,造成的不该是这种伤口。倒是黎慎礼跟皇上的距离出手,才更有可能。”
应翩翩微微颔首。
对这方面的了解,池簌自然是行家,而黎慎礼还是对池簌的功夫认识的不够透彻。
池簌如果想救人,在他出手的一刻,就会将方位、时间、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绝对不会出现偏差。
既然他在那种情况下要震飞长刀,杀侍卫救皇上,那么在侍卫死前,皇上就不可能伤在对方手下。
黎慎礼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到了池簌头上。
应翩翩道:“但若是揭穿他……且不说证据是不是充足,如今大局未定,皇宫中不能再承受两次宫变了。”
池簌点了点头:“不知道黎慎韫将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如何了,但他方才对黎慎礼可是毫不留情地下了杀手,只怕其他人如今也是凶多吉少。”
如果是那样的话,皇上的儿子只剩下黎慎礼一名,即便揭穿他也没有了意义,反而会使得朝廷的局势越发动荡。
应翩翩道:“我一开始选择了跟黎慎礼合作,但后来便不再继续,就是觉得他狠辣有余,奈何眼界太浅,未免路难长远……”
应翩翩说到这里又顿住,摇了摇头,哂笑道:“倒是我多言了。到了最后也都是他们皇室的事,谁继位,谁胜出,我亦无法左右,如此指点未免可笑。”
池簌静静地说道:“现在有关系了。阿玦,你忘了,你是开国太/祖的血脉,善化公主的儿子,堂堂正正的皇室中人。”
应翩翩与黎清峄相认,更多的认知是自己有了一位血脉相连的亲人,而暂时没有想到他的身份有什么转变。此时听到池簌这样一说,才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怔了怔,一时间觉得很不真实,说道:“好像真的是这样。”
池簌揽了揽应翩翩的肩膀,心中也颇为感慨。
七合教一向以匡扶太/祖血脉作为目标,只是如今太/祖的血脉几乎已经断绝,池簌又对整个黎氏皇族没什么好感,对此并不感兴趣。
他生来亲缘淡泊,也并不迷信血脉之说,就算太/祖再怎么英明神武,也不能证明他的后代就都一定是什么杰出的人物,毕竟池簌自己还是安国公那个老混蛋的儿子呢。
池簌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要为了应翩翩跟黎清峄有所冲突,他就辞去这个教主之位,。
可他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原来应翩翩竟然就是太/祖的后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也能算作他们二人之间的一种缘分。
应翩翩和池簌一路纵马出宫,只见京城周边的援军们已经陆续到来,黎慎韫那边的人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双方杀的难解难分。
而应翩翩偏生在这些人中捕捉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他催马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四王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回西戎吗?”
那人应声回头,竟果真就是左丹木。
之前他依照应翩翩的安排,按理说已经被应翩翩派人送往西戎,不应该还滞留在京城里。
左丹木看到应翩翩,却面露喜色,说道:“应大人,太好了,我是赶回来报信的。”
他压低了声音:“我路上发现,已经有不少的西戎军队暗中潜入到了洖水之畔,他们假扮成了中原客商的样子,但是用西戎语交谈的时候,被我听了出来。”
“我一来不知道西戎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敢贸然回去,二来是想这个消息十分机密,应该说与你们知道,便以最快的速度和七合教的勇士们一起赶了回来,也给武安公送了消息,不过他大概尚未收到。”
洖水河在大穆中部的腹地中,应翩翩和池簌听到这个消息果然都是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左丹木不能说这种稍加验证就会被揭穿的谎言,所以应该是真的。
应翩翩道:“好多谢王子告知,辛苦你了,等此间事情告一段落,我也会派人前往调查处理。”
左丹木点了点头:“我也是刚不久才到,听说宫中发生宫变,就来救援了。”
应翩翩道:“你放心,太后无事。”
左丹木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就是想找她的,一时还没有看到,正着急呢。”
此时离NPC动物们发出皇城将要爆炸的警告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人们一开始惶惶不安,但等了许久,见四下平安无事,什么都没有发生,也就逐渐试探着都重新回到了这边。
黎慎礼隔着乱军远远看见应翩翩和池簌也过来了,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他疑神疑鬼,总觉得池簌和应翩翩说了什么,又感到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
但这时已有不少人过来向黎慎礼探问情况,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黎慎礼收敛心神,令人把黎慎韫押了过来。
他黯然垂泪,说道:“叛贼已经擒获,可却终究晚了一步,陛下已经被他所害了。”
众臣闻言无不震惊,随即悲声大作。
应翩翩正打算策马过去,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臂,回头一看,发现应定斌来了。
应翩翩一喜,反手抓住应定斌的衣袖晃了晃,一连串地埋怨道:“爹,你干什么去了?我找你半天!刚才你听到别人说皇宫要炸了吗,怎么没跟着一起撤离?”
他往应定斌身后看了看:“你方才是还往宫里去了?”
应定斌笑了笑,没回答应翩翩的话,表情十分神秘,有点像小时候悄悄给应翩翩塞糖吃的模样。
他将一只用纯金打造,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匣子悄悄塞到了应翩翩的手里,在他马上拍了一下,笑说道:“那些人都在找你呢,快过去吧。”
应翩翩手里拿着那匣子,只觉得沉甸甸的,突然一下子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心头顿时一动。
他猛地看向应定斌:“爹,你——”
但应翩翩没来得及再跟应定斌说什么,马儿就已经带着他跑了出去。
一些叛军犹在负隅顽抗,有人看见了应翩翩过来,还想上前阻拦。
应翩翩“啪”地一声把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枚晶莹剔透的印章。
他低头匆匆一扫,霍然将它高举过头顶,扬声说道:“众人听着!传国玉玺在此,黎慎韫篡位谋逆,弑杀陛下,谋害兄弟,丧心病狂,如今已被捕获。尔等叛党还不速速投降,以顺天命!”
应定斌方才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取来的传国玉玺,在应翩翩的手中发出璀璨夺目的光泽。
而他前方的不远处,黎慎韫披头散发,浑身血迹,被人用刀架住,已经无力回天。
应翩翩这样一喊,顿时令叛军们的声势大乱。
起初,黎慎韫所打的旗号是灭太子,救皇上,虽然很多人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栽赃嫁祸而已,但最起码有这样的借口,说起来也算是理直气壮。
但如今所有的遮羞布被扯掉,黎慎韫阴谋败露,已被抓获,叛军们眼看群龙无首,更有一些人当初根本就是被胁迫着造反的,眼下更是不知所措,完全没有了抗争之心。
这样一来,叛乱一党彻底溃不成军。
趁此机会,刚刚从京郊之处赶过来保护皇上的援军们蜂拥而上,有不少叛党们见大势已去,根本就不加抵抗,扔下了兵刃,一场叛乱终于到了尾声。
应翩翩轻吁了一口气,将匣子盖上,双手捧住,玉玺在他的手中发出沉甸甸的重量。
那瞬间他心中不禁想,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这一整片江山的分量。
一声令下便足以令人俯首称臣,唯命是从,这滋味着实不坏。
权力的诱惑那样危险而甜蜜,有了它,就不会再受到摆布践踏,甚至可以反过来操控他人的命运,欲之生则生,欲之死则死,恐怕这样的诱惑,世间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吧。
也正因如此,为帝者坐上那个位置之后,终究只能称孤道寡。
应翩翩这样想着,直到感觉匣子上的宝石已经硌进了他的手心,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跟随着众人走进了皇极殿内。
皇极殿本是皇上的宿处,昔日威严堂皇,如今却已经一片狼藉,里面伺候的宫人们早就逃了个一干二净。
刚刚黎慎礼把皇上的尸体带出来之后,就将他重新安放在了自己的龙榻上。
随着皇上的尸身找到,罪魁祸首也已经伏诛,此回叛乱总算等于是告一段落了。
一群臣子们从紧张的心情中放松下来,看见躺在床上已经毫无生气的皇上,不禁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孔尚书还记着其他几位皇子的安危,哽咽问道:“另外几位殿下呢,不知道可救出来了没有?”
黎慎礼也是双目通红,说道:“高都督只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全都被黎慎韫那逆贼给害死了。”
这些皇子当中也有曾经与黎慎韫交好的,但后来黎慎韫失势,他们也就不再来往,这些人甚至开始拉拢黎慎韫原本的势力,想要借机崛起。
这些黎慎韫都记在心里,找到机会之后一个都没有放过,把他们通通给杀了。
他心狠手辣,做事又迅捷利落,实在给皇室带来了一场浩劫,众人听闻,更加悲声大作。
辅国将军周宣刚刚令人将叛军一一押送进了监牢中,此时进殿,也不禁落泪,冲着皇上的尸身跪下磕头。
他三拜之后,挺起身来说道:“我等身为臣子,却未能尽到守护君王的职责,以至于出现今日之变故,实在罪该万死。但万幸还有十殿下平安无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十殿下在危机之际不顾自身,铲除奸佞,又立下大功,可见受命于天。依我看,这皇位如今理当由十殿下承继,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周宣的这番话,令周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太子,作为他们早就认可的国之储君,人们多半会热烈响应,但黎慎礼的资历,终究是差了一些。
他自幼没有接受过储君的培养,曾经不管是当真资质平庸,还是迫于无奈韬光养晦,都并没能让大臣们见识到他足够的才能,所以人们心里也不太有底。
可是却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太子倒是有后,但那才不过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黎慎礼既然活了下来,是好是坏,也只能就他了。
看他平日里的表现,怎样也比残暴好杀的黎慎韫强吧。
众人互相看看,心中有了决定,就都没让这尴尬的沉默持续太久,由几位重臣带头,纷纷跪下参见新君。
黎慎礼却一时顾不上喜悦,他有点紧张地抬起头来,看向池簌。
池簌没有下跪,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愈发令黎慎礼心惊胆战,眼下他比池簌自己更加害怕别人会发现池簌的失礼和异样。
好在这时还有其他人正在犹豫,站在旁边尚未跪下去,也就显得池簌的举动不是那么的突兀,黎慎礼几乎要感激他们了。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本王……德才平庸,从未想过这个位置会轮到本王。”
说完这句话,黎慎礼稍稍定了定神,语带感慨,十分深沉:“若非各位襄助,此回本王性命不保,遑论帝位。科室如今,本王的父亲兄弟皆丧,为大局计,为天下计,即便是想要推辞,也不能再推辞……”
他抑制住语调中激动的颤抖:“但本王不会忘记今日与各位的患难之情,也必会尽心尽力,为国为民,不负各位所托。”
黎慎礼的话是向着众人说的,可目光却谦卑而讨好地看着池簌,希望对方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给自己致命一击。
拜托,他可从没想过要招惹他啊,七合教他半点都不敢动,应翩翩这头他也从来都没作对为难过,所以他们双方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是不会有什么矛盾冲突的。
甚至他继位之后,一定会对这些人更加尊重可客气,因为比起他的父亲和兄长,其实他才是最想当个好皇帝的人,真的,他保证!
所以老兄,千万别冲动,也不要笑的那么瘆人,做人留一线,日后一定会有回报的,成么?
可惜,这番话他没法当众说出来,池簌丝毫没有反应,但应翩翩显然看明白了黎慎礼的意思。
略略地沉吟之后,应翩翩拽了池簌一下,自己跪了下去,双手将玉玺举过头顶,沉声道:“臣应玦,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池簌这才有了反应,他本来有御前不拜的特权,但此时见应翩翩跪了,便也跟着跪了下去:“参加陛下。”
黎慎礼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那种极度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感觉,相继涌上心头。
如今,他终于成为这帝国新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