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
眼前的陆宴臣好像变了个人, 但又的确是他。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不再是浮于表面的温柔,那里面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如果她会说话, 此刻应该在磕磕绊绊的解释,手指打字给了她缓冲时间,经过脑子过滤的语言已经变得委婉许多:【对不起,打扰你了吗?】
陆宴臣取下烟, 哂然一笑:“你说呢?”
烟头在指间掐灭,他退后两步,将残余半支扔进垃圾桶:“平时胆子小,今天怎么主动过来了?”
【我来找你……】
姜予眠打出四个字,接下来就不知道该写什么。
她是发觉自己受了欺骗,想要寻求避风港,这些话要怎么对现在的陆宴臣说?
“陆习不是邀请你去参加生日宴?”他抬起手腕看表, “现在八点多了。”
姜予眠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陆宴臣提到:“老赵。”
哦对, 送她去KTV的司机本就是陆宴臣安排的人。
姜予眠闷闷道:【他并不是真心邀请我参加生日宴, 所以我没去。】
陆宴臣勾了下唇,意有所指地问:“你分得清真心和假意?”
她下意识点头, 想起自己差点被蒙骗,又赶紧摇头:【我笨,分不清。】
看清手机上的文字,陆宴臣抬眸看到她一本正经的表情,今日颇有兴致与这个话题纠缠:“那你说他不是真心?”
姜予眠后知后觉, 她把自己给绕进来了。
她抿唇又皱眉,去盯他的指尖:【脏了。】
其实刚才她看到陆宴臣用手指灭烟, 他不疼吗?那人面不改色, 只是手指染了黑色。
陆宴臣轻“嗯”一声。
小姑娘学会转移话题了。
嗯?
平时那么爱干净, 握一下手都要擦拭的人能够忍受指尖黑漆漆的颜色?
姜予眠松开书包,单肩挎着,从最外层的包里取出一张湿纸巾递过去。
陆宴臣笑看她一眼,伸手接受这份好意:“谢谢啊。”
湿润柔软的纸巾将指尖擦得干干净净,隐隐散发着纸巾含带的花香。
姜予眠摇头表示不用谢,能为他做一件事,哪怕是这么小的事,她也觉得开心。
拿人手短,用了人的纸巾,他偏将话题绕回去:“陆习惹到你了?”
姜予眠抬眸看了眼,紧闭嘴巴。
陆宴臣抄起手,腿靠桌边:“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
姜予眠望着那双眼睛,好像所有谎言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
【我去了KTV,听到他和朋友在嘲讽我。】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为什么他们总要跟我过不去?】
一想到包间里那些恶劣的笑声,还商量着给她灌酒,那些烂人真是坏透了。
陆宴臣平静地向她叙述一个事实:“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做坏事甚至不需要理由,如果不想受到伤害,就要努力变得更强大。”
波澜不惊的声音里蕴含着一股力量,这让姜予眠想到曾经遭受的校园暴力,那个领头欺负她的女生仅仅因为自己喜欢的男生喜欢她,就要把所有不甘心和怨恨加注在她身上。
她想知道:【如果遇到一群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过怎么办?】
她从未放弃反抗,只是当厄运来临时,双拳难敌四手,她没办法战胜一群人。
“有没有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摸到桌上的打火机,狼形浮雕刻入掌心。
陆宴臣微低头,换了个把玩姿势,目光直视前方:“有些伤害,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抹平,如果无法释怀,那就想办法改变它的结局。”
这些话给姜予眠内心带去不少冲击。
舅舅叫她安分,老师希望她息事宁人,父母和爷爷去世后,没人在意她的想法。但现在有个人告诉她,遇到迈步过去的坎不一定要退步,而是应该另寻他法,迈过它!
姜予眠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报复回去?】
陆宴臣哑然失笑,藏起内心深意:“小朋友,我可没教你做坏事。”
他教她坚强,教她勇敢:“你要变得强大,无人敢欺,让曾经诋毁你的人俯首称臣。”
这天晚上,姜予眠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陆宴臣。
她费力地去理解那些话的含义,却不知道怎么去变成他口中的强者。是拥有更多的知识?还是更多的金钱?更高的地位?
她分不清未来要走的道路,眼里尽是迷茫。
陆宴臣轻点桌面,那只手最终落在她发间,轻轻地揉:“不着急,慢慢想。”
姜予眠顺从地垂下脑袋,显然心不在焉。
陆宴臣抬头看向门外敞亮的地方,惊觉他们在没开灯的办公室待了许久。在小姑娘头顶作乱的手移到她眼前,他拿起遥控开灯,室内骤然明亮。
姜予眠逐渐适应灯光,挡在眼前的已然离去。
不经意的小细节勾得她心跳加速。
陆宴臣绕去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串钥匙:“走吧,回家。”
【哪个家?】
这画面让姜予眠想到几个月前,陆宴臣说过同一句话,然后带她去了青山别墅。
“嗯?”陆宴臣反问:“除了陆家,你还想去哪儿?”
【那你呢?】
很多次陆宴臣让司机把她送回去,自己却不进屋,如果今天也这样,她岂不是等不到他生日了?
陆宴臣扬起钥匙:“我也回去。”
他的回答让姜予眠一颗心落地。
电梯直接降落到停车库,陆宴臣解开锁,率先拉开副驾驶车门。
姜予眠:?
跟陆家人待久了,她意识里就没有自己开车的选项,左顾右盼寻找司机。
陆宴臣一下看透她的想法:“没有司机,我开车。”
见她愣在原地不动,陆宴臣轻叩玻璃窗:“或者我坐这儿,你开车。”
姜予眠表情微妙,坐进车里后给‘L’发了条微信,一本正经声明:【我还没考驾照。】
陆宴臣:“逗你玩的。”
陆宴臣居然会逗她?
咩咩:【我以后会学的。】
陆宴臣:“嗯,加油。”
咩咩:【然后邀请你坐我的车。】
他随口应下:“好。”
陆宴臣插上钥匙,突然问道:“你好像还没吃饭?”
“咕咕~”强烈抗议的肚子替主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陆宴臣侧身,手搭椅座上,认真教育这个经常饿肚子的小姑娘:“姜予眠,下次不要饿着肚子来找我。”
她举起手机:【饿肚子不能找吗?】
“不能。”
【那我吃饱了找你。】
这话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删掉重来:【那我吃一点再来找你。】
打字的过程被陆宴臣看在眼里,他无奈地笑:“走吧,带你去吃饭。”
路上下雨车速慢,两人选了家口碑不错的餐厅,吃饭花了不少时间,到家中已经十点半。
回到房间,姜予眠率先把藏在柜子里的围巾礼盒拿出来,犹豫什么时候送出。
反正陆宴臣今晚住在陆家,她可以等十二点钟之后送去,如果对方睡了,那天就明天早上送去。
想了想,姜予眠把盒子放桌面,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去洗澡。
暖气环绕整个浴室,女孩扎起丸子头,褪下衣衫踏进浴缸。温热适宜的水融入肌肤,驱散周身寒意。
她泡了会儿澡,粉嫩的脸颊被水汽蒸成胭脂红,姜予眠用带水珠的手指捏了捏耳朵,这是她无意识,却很喜欢的小动作。
高中不允许佩戴明显的耳饰,有很多女生使用细小的耳针,但她没打过耳洞,滑嫩的耳垂摸不到痕迹。
这个热水澡让人全身舒适,泡够了,她扶着浴缸站起身。
-
晚上十一点,陆家闹出大动静,先是谈婶接到门卫处打来的电话,让她到门口去接陆习。
等谈婶到那边的时候,陆习已经告别朋友从车上下来,蹲在路边拔草。
“陆习少爷,你喝酒了?”谈婶“哎哟”两声,眼睁睁看着本就稀疏的小草快被他两三下薅没。
陆习十指交叉在她眼前比划,谈婶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的酒量一清二楚:“你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
陆习板起脸:“男人,不能说不行。”
没法跟喝醉的人讲道理,谈婶只得顺着他的话附和,把人哄进屋里。
回到熟悉的卧室,陆习一头栽床上,谈婶不放心,非把他拉去洗了个脸。
冷水扑面,陆习顿时清醒几分,他呼出一口气:“谈婶,我没事了”
“你自己注意点,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谈婶不放心地叮嘱两句才离开。
陆习撑在洗手池台面,抬头望向起雾的镜子,发梢还在滴水。他打开水龙头,顺便给自己洗了个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出去。
陆习出了卧室,从这端走向另一端,开始敲门。
无人回应,他一手握住门把,房门轻而易举被推开。
充满少女感的温馨房间空无一人,陆习甩甩发尖水珠,目光一下子锁定在桌上。那里有个眼熟的包装袋,是姜予眠给他买礼物那天拎回来的,他记得很清楚。
礼物在房间,说明姜予眠今天真的没去。
他陆习长这么大,还没被女生放过鸽子!
陆习不信邪,走过去拆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条男士围巾。
他随手拎起来,没拿稳,围巾落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随手一抓摸到凹凸处,陆习翻过来一看,围巾边缘角落竟绣了个字母L——陆。
姜予眠搞什么鬼,费心费力费钱给他准备礼物却不送给他?
想不通,陆习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围巾套脖子上,质感挺舒服的,就是家里开着暖气有点热。
他把围巾绕了两圈,正要取下来的时候,房门再次被人推开。
穿着奶白色绒毛睡衣的姜予眠从外面走进来,头发没拆,丸子头自然绑在头顶,她正要取下洗脸防水头带,余光瞥见一道人影。
动作僵住,她扭头望去,之间陆习双手举在肩头两侧,戴在脖子上的围巾格外眼熟。
陆习身旁是被拆开的盒子,还有倒在桌上的礼物袋。
这胡乱的一幕映入眼帘,姜予眠怒气横生,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的礼物……
她反复练习好多次才绣上字母的围巾就这么被陆习给拆了!
她张口,说不出话,急得冲上去,要把他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
陆习毫无防备,拉扯间被围巾勒住脖子,本能的保护机制涌上全身,陆习伸手将她推到地上。
“姜予眠,你干什么?”陆习嗓音劈了。
姜予眠恨自己口不能言。
这个人不经允许擅自闯入她的房间,还拆掉她的东西,还反过来质问她?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她指着陆习脖子上的围巾:还给我!
没有声音,陆习看懂了她的意思,见她还躲在地毯上,伸出一只手。
“啪——”
巴掌声清脆响亮,姜予眠愤愤地将他拍开。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双眼充红血丝。
手一下子缩回去,陆习气得跳脚:“你有病吧?”
他好心好意想拉她一把,还被扇开?
姜予眠气得发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桌边刷刷写下:【把围巾还给我。】
围巾都快把他捂出汗了,陆习本就打算取下,被小哑巴这么一闹,他偏不肯:“说起这个,我倒是要先问问你,你今天为什么没来?”
姜予眠咬牙切齿。
她没去,陆习看起来很失望啊。
她闻到了陆习身上的酒味,那群人肯定喝了不少,如果她今天走进去,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糟糕透顶的事。
陆习偏要答案:“你说啊!”
姜予眠冷哼声:【我是哑巴,不会说话。】
“你声带正常装什么哑巴?心理病,什么心理病连话都不会说了?”酒精上头,他口不择言,“我看你就是装!”
姜予眠眼神是冷的:【我是装,也比你偷别人东西好!】
“偷东西?”陆习指着自己,满脸不可思议,“你说我偷东西?我偷什么了我?”
姜予眠再次强调:【围巾,还给我。】
“这难道不是要送给我的吗?”陆习自顾自的说:“你也别否认,盛菲菲都跟我说了,而且这上面还绣着我名字。”
姜予眠瞪大眼,终于找到问题关键:盛菲菲误以为她买围巾是要送给陆习,还将这个错误信息传递给陆习?
真是离了大谱。
可即便如此,也绝不是陆习闯进她房间随意拆东西的理由。
卧室的动静终于把准备去隔壁书房的陆宴臣引过来,他站在门口,一道声音打破屋内紧张微妙的气氛:“你们在干什么?”
一时间,姜予眠心里有些慌。
陆习错愕抬头:“大哥。”
陆宴臣走进来,敏锐察觉到陆习身上的酒气:“你喝酒了?”
陆习咽了口唾沫:“喝了几瓶。”
陆宴臣注意到倒落在地毯上的袋子和盒盖:“怎么回事?”
陆习硬气道:“她放我鸽子,我来找她算账!”
陆宴臣微眯眸,眼神不善:“发酒疯滚回房间去。”
陆习反驳:“我没疯,我就想问她为什么装哑巴。”
“陆习,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陆宴臣抬手指门,再无回旋余地。
陆习那个讨厌鬼是走了,但是把她要送给陆宴臣的礼物也带走了。
姜予眠快气死了,偏偏陆宴臣站在那儿,她还不能当场索要回来,否则……小秘密也会暴露。
陆宴臣回头看着安静无声的小姑娘,她穿着奶白色居家服,扎着丸子头,为避免沾水把刘海撩起来往后压,露出饱满的额头。
白日她的打扮乖巧清纯,现在露出整张脸会发现,她是因为一双无辜杏眼看起来很单纯,精致的五官若是再长开些,会生出另一种魅力。
也许是此刻,她眼里的倔强影响了判断。
陆宴臣安抚道:“等他清醒了,自己会来找你道歉。”
姜予眠摇头:【我不需要他道歉。】
陆宴臣想起她今晚那些话,“你还是认为他心思不正,是故意骗你过去?”
姜予眠反问:【你是想替他辩驳吗?】
“不。”陆宴臣否认,“他是有成年,如果连让人信任的本事都没有,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陆宴臣的反应让姜予眠心里舒服许多,这一来一去耽搁,竟快到十二点。
“别生气了。”
姜予眠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陆习那个王八蛋把她给陆宴臣准备的礼物偷走了。
他要走,姜予眠追上去拉住他胳膊。
陆宴臣疑惑回头。
姜予眠举起写好的字:【生日快乐,陆宴臣。】
突如其来的祝福明显让陆宴臣感到意外,他没有下意识道谢,眼里掠过一丝异样,婉拒了她的祝福:“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她直接从嘴里问出来。
虽然无声,陆宴臣读懂她的唇语,食指竖在唇边:“秘密。”
她想追问,但那人明显不想说,她只能把好奇心暂时放肚子里。
陆宴臣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在夜里低声对她道:“早点休息,好梦。”
听完那句话,姜予眠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
第二天气的很早,她醒来拔掉耳塞,到衣柜里找了件高领毛衣换上。
六点多天还没亮,姜予眠就在房间待着,七点多的时候下楼,厨房已经开始准备早餐。
她一直坐在饭厅,只等来陆爷爷一人。
往日两个孩子上学,跟陆老爷子的早餐时间不一致,有时周末放假撞一起,姜予眠也是吃饭就下桌,今天却一直守在这儿坐了很久。
陆老爷子:“眠眠是没吃饱吗?或者有其他想吃的?”
姜予眠连连摇头,怕引起怀疑,一会儿就走了。
她等了很久,连陆习那个喝醉酒睡懒觉的人都醒了,还是没看到陆宴臣。难道他走了吗?可她六点多就起来也没发现异常呀?
姜予眠在家里逛了圈,一一筛选后,还是找到自己信赖的谈婶:【谈婶,你看见宴臣哥哥了吗?】
“呃……”谈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姜予眠惊觉不对,缠着谈婶要答案。
“诶唷,眠眠咯,我怕了你了。”谈婶哪舍得骗她呢,最后悄悄跟她说了。
姜予眠竖起耳朵,眉头越皱越深。
她跑去祠堂,那人果然如谈婶所言,挺直脊背跪在地上。
她看不见陆宴臣的脸,那道孤傲的背影却让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差点忍不住冲进去,理智让她克制住脚步,回去找到谈婶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陆宴臣不过生日,反倒在生日当天罚跪祠堂。
两兄弟的生日,一个热闹无比,一个冰冷死寂。
“唉。”谈婶深深地叹了口气,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十几年前,陆家的事业蒸蒸日上,陆氏夫妇整日忙于工作,很少回家。两个儿子跟爷爷住在一起,经常十天半月见不着面。
陆宴臣十二岁生日,已经是陆氏夫妇缺席的第三年。
陆习跟陆宴臣生日相近,自然也一样。
六岁的陆习吵着要见爸妈,他们回不来,远在国外的夫妻俩对两个儿子深感抱歉。不过陆习很好哄,两套豪华版玩具就能让他立即擦干眼泪,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陆宴臣生日,夫妻俩同样问他想要什么,陆宴臣只提了一个条件,要他们回来。
陆宴臣跟陆习不同,这个大儿子从来都很懂事,最是让他们省心。夫妻俩很为难,尝试多种诱惑都无法动摇陆宴臣的念头。
他什么都不要,只想见爸妈。
那似乎是陆宴臣第一次“任性”,却也是这次任性葬送了陆氏夫妻的生命。
回国的航班遭遇恶劣天气,机毁人亡。
陆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将一切责任算在陆宴臣身上。昔日疼爱的孙子在他口中变成祸害,看他的眼神爱恨交织。
陆氏夫妇遇难,许多人前来吊唁,沉浸悲痛的陆老爷子必须站起来主持大局。他不许陆宴臣入内,那孩子只能站在远处,跪下赎罪。
时隔多年,细节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那年冬天下雪,十二岁的少年跪在雪地,无法原谅自己。
他也认为是自己害死父母,在雪地跪了一天一夜。
他们忘记院子有人,陆宴臣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是当时来参加吊唁的一对夫妻发现他,将人送去医院。
后来陆宴臣伤寒入体,每到冬季身子骨都更惧冷些。
从谈婶口中听到关于陆宴臣从前的事,姜予眠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片段。雪地里的一幕有几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宴臣十二岁的时候她也就六岁吧,时隔多年,哪里还记得清六岁的事。
爷爷跟陆爷爷交好,不知道陆氏夫妇去世的时候他们家有没有去吊唁,如果去了,或许她那时见过陆宴臣。
可惜当时年龄太小,她实在记不清。
谈婶叹息:“真是造孽啊。”
十二岁的孩子不过是因为太思念父母,希望他们能回家看看,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发泄点,最终只能由他来承受。
起初陆老爷子心结难解,每次见到陆宴臣都会想起那场空难,他便叫人在外面安排住处,将陆宴臣送出去住。
十二岁的少年衣食无忧,却又好似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除了照顾陆宴臣那几个老佣人,没人知道陆宴臣是怎么独自成长过来的。直到出类拔萃的他把各种奖杯和优异的成绩单陆续送到陆老爷子手上。
陆老爷子突然意识到,那个被“放逐”的孙子已经成为振兴陆氏的不二人选。
老爷子把人接回陆家,他们默契地对往事闭口不提,平日相处和睦,心里却永远扎着一根刺。
陆宴臣成年后主动搬出陆家,但他会不定期回家看望老爷子,除了一些涉及原则的事,几乎对老爷子有求必应。
十二岁之后,陆宴臣所做的一切都为陆家。
那孩子,或许是在替父母尽孝,又或许在尽所能地偿还。
【他要这样跪多久?】
姜予眠揉揉酸涩的眼,如果她会说话,此刻一定带着哭腔。
谈婶告诉她:“一天、一夜。”
那是陆宴臣对自己的惩罚。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走出那个冬季。
*
姜予眠垂头丧气,感觉自己又走进一个困局。
14岁失去父母的她弱小到需要保护,而从12岁开始饱受折磨的陆宴臣却能替整个陆家挺起一片天。究竟有多强大,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耳边不禁回想起陆宴臣在办公室教给她的那席话,不想被欺负就要努力变强大。这是他口中的大道理,还是亲身经历?
姜予眠想得入迷,差点撞到东西,幸亏有人眼疾手快拽她一把,免了一场痛。
她想道谢,结果对上陆习那张脸,便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姜予眠,昨晚的事儿……”陆习是特意来着堵她的,他有话要说:“昨晚喝了多,有些事记不清楚。”
他隐约记得自己闯入姜予眠房间,还推了她一把。那个画面太强烈,在他梦里反复出现,搞得他这个被放鸽子的人还理亏。
“我好像发了酒疯,你没事吧?”他旁敲侧击试探姜予眠的心情。
姜予眠唇角微动,心里在冷笑。
陆习的行为就是典型的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
她不想搭理陆习,不过先得要回自己的东西:【把围巾还给我。】
“那不是送……”
陆习现在有点怵她的眼神,不凶不吓人,就是看着让人心虚。
昨晚闹得有点过,估计是小哑巴气他,连礼物也不想送了。
他倒不缺一条围巾,只是想起上面独有的刺绣觉得有些可爱。
曾经收到不少礼物,比围巾价格高了十倍百倍不止,却只有这一样温暖又实用,还有他的名字。
陆习有些不舍,还有点气不过:“可以给你,但你得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昨天为什么放我鸽子?”
他居然还有脸问。
或许在陆习那个圈子里,捉弄人和灌酒根本不算是,一句“开玩笑”就能带过。
要跟陆习撕破脸吗?
还是算了,毕竟他是陆宴臣的亲弟弟。
她只要记得以后吸取教训别上当。
【昨天身体不舒服,没去。】
“你生病了?”陆习对着她上下打量,“啥病啊?”
姜予眠想起他昨晚大神质疑她心理病装哑巴,回了两个字:【哑病。】
陆习估计恍然大悟。
难道她是因为不能说话,自卑才没去的?
这事的确是他没考虑到,要是他生病不能说话,估计也不想见人。
陆习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依照承诺将围巾还给他。
姜予眠拿到东西转身就走,一秒钟都没停留。
陆习望着她手里的围巾深觉可惜,得想个办法让姜予眠心甘情愿地把围巾重新送给他。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下午,高中学生陆续归校上晚自习。
当好学生这么多年,姜予眠第一次撒谎请假,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班主任请假。
班主任直接批准,没有丝毫怀疑。
下午,陆习又打算用蹭车的招数,结果姜予眠不去。
计划A失败。
陆习为这事儿正烦恼,盛菲菲偏偏来触他霉头:“我去一班找眠眠,班上同学说她没来诶,怎么回事啊?”
“眠眠昨天为什么没来?”
“她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盛菲菲每问一句都仿佛往陆习心头插上一刀,特别是礼物,想到那条“得而复失”的礼物他就怄得慌。
“有事自己问她去!”陆习只想把这只聒噪的麻雀撵走。
盛菲菲理直气壮:“我问了,她没回消息啊。”
陆习烦了她:“她身体不舒服了,请了病假。”
都怪盛菲菲那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害得他整个晚自习都在想这些事。
等他上完晚自习回家,忍不住问了嘴姜予眠的情况,家里的佣人说姜予眠吃完晚饭一直没出来:“眠眠小姐应该已经睡下了。”
想想也是,生病的人精神不好,肯定睡得早些。
没有小老师的日子,陆习禁不住诱惑接受李航川的游戏邀约,几个熟人在游戏战场大杀四方。
二楼房间,姜予眠换了件更厚的衣服,悄悄下楼。
夜晚温度骤降,踏出大门那刻仿佛置身冰雪世界。
城市还未降雪,寒风夹着飘零的雨拂过脸颊,吹得人遍体生寒,天色黑蒙蒙的,放眼望去,四周景色几乎模糊成一片。
她撑起伞,暖和的雪地靴一脚踩进铺满雨水的地面。
从这里到祠堂有一段路,一天之内,姜予眠已经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
除了吃饭时间她都在这里,陆宴臣在里面跪了多久,她就在外面守了多久。
刚才发觉下雨又降温,她提前回去拿伞。
现在已经十一点,还剩一个小时。
姜予眠穿着一身黑色站在门外,默默望着里面那道孤单的身影,等待十二点到来。
临近十二点,陆习刚结束一把拉长时间的战局,撂下一句话直接退出:“不打了,我睡觉了。”
他对兄弟这么说,实际却从床上爬起来,穿外套出了门。
这么大的雨,他那位固执的大哥会不会淋成落汤鸡?
陆习取了把伞出门,朝祠堂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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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陆宴臣双腿已经麻木,感受不到痛楚。
十二点到来那刻,挺直的脊背才弯下去,撑在地面的手掌用力到青筋暴力。
他缓了会儿尝试起身,用力点不对,身体往下一沉,却突然撞进一个柔软身体。
姜予眠力气小,丢开伞抱住他,用了双手。
陆宴臣单膝跪地支撑,这样看上去,更像是将那娇小的身躯揽进怀里。
祠堂外“啪嗒”一声,陆习手里的雨伞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