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一经展示, 全校都知道有哪三篇比送去市里参赛。
赵清因为跟主任的亲戚关系连任高中学校所有大型活动主持,再加上优越的外表,在学校累积不少人气。
赵清淡淡地笑:“不一定, 交上去的作文还要筛选。”
“没问题的, 那篇作文老师都说好,你演讲又那么厉害,肯定能拿奖。”同学们把她捧得高高的,殊不知赵清现在是悬在刀尖上, 内心忐忑极了。
比赛报名已经截止,等待主办方公布入选名单,偏偏这时, 校内陆续传出《写给青春的信》的作者不是赵清。
“公告栏都贴两天了还不换?明明就是姜予眠的作文,我亲眼看过的。”发言的是盛菲菲。
当时在雪山的度假山庄,盛菲菲曾见过姜予眠的作文,身为艺术生的她一开始并不关注这些事, 听到其他同学议论才站出来。
作为校花,她的话也比普通同学更具影响力。
大多数人并不知内情, 少部分人在听到传言时开始重视起来。
这天晚自习下课,陆习最先坐进车里, 不久后, 等到乌龟似的小哑巴打开车门, 从另一边进来。
后座的姜予眠正在捣鼓书包,陆习靠在座椅上, 抄起手,扭头看她:“公告栏上的作文怎么回事?”
姜予眠手指勾着书包拉链, 下意识抬头:“什么?”
陆习睨她一眼:“别装傻,有人说赵清那篇作文是你写的。”
“这个啊……”姜予眠声音微顿,不紧不慢地将拉链合上,“确实是我写的。”
陆习皱起眉头:“那为什么展示她的名字?”
姜予眠不轻不淡地说:“可能是学校搞错了。”
“那你怎么不去说?”陆习表情有点凶,“让他们改回来啊,现在大家都以为是赵清。”
当事人却格外淡定:“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等到合适时机,真相自然会大白。”
陆习不耐烦地挥手:“说些什么文绉绉的,听不懂。”
还是凶巴巴的语气,姜予眠脸上却露出了浅浅的笑:“陆习,谢谢你啊,不过请你先保密。”
虽然说话的语气还是不太好听,但她知道陆习是好意。
“都说是保密了。”女孩的声音低下来,柔软的、轻轻的,像颗石子掉进湖面,荡起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
忽然被道谢的陆习摸摸手臂,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道:“行吧,反正你自己知道就行。”
他感觉,姜予眠再也不是刚认识那个小哑巴,更无法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地“欺负”她。
姜予眠在等待那个时机,却有知情者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赵主任再次把姜予眠叫下办公室,柔弱的女孩站在角落,满脸无辜:“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我可以去跟她说,叫她别乱传。”
“主任,这事跟我没关系,你承诺的条件可一定要作数。”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些奖,还有钱。
上万的钱对赵家来说不值得提,但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可是“巨款”,他相信姜予眠抵抗不住上万块钱的诱惑。
为防止事情发酵,赵主任亲自出面镇压:“最近有部分同学私下非议他人,请大家遵守校纪校规,讲文明、懂礼仪。”
学校领导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同学们已经听过无数次,他没点明具体事件,关注这件事的人才会去猜测。
随后,赵主任当众言明:“关于最近英语作文比赛的事,演讲者信息没有错误,请大家不要妄自猜疑。”
这句话无疑把赵清跟作文的关系坐实。
之所以赵主任敢这么明目张胆,是因为他身后有赵家撑腰。
赵清的父亲是他二哥,本事比他大,他帮着赵清,二哥自然会照拂他。
哪个地方是完全公平公正,完全纯洁无垢的?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还对付不了几个学生?
知情者屈指可数,赵主任亲自说明之后便无人再怀疑。
她没想到赵主任这么嚣张,敢一口咬定作文属于赵清。
那人太过自信,觉得能一手遮天,才这么肆无忌惮,连后路都不考虑。
毕竟在赵主任看来,她才是被蒙在鼓里的傻白甜。
赵主任自以为强势保护的发言把赵清高高捧上去,无人再提起姜予眠。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蒋博知、盛菲菲跟陆习。
回到教室后,蒋博知立即追上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姜予眠却只是摇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看起来有难言之隐。
放学后,陆习也把她拦在车里:“你的作文怎么变成赵清的?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他记得,有次陆老爷子说漏嘴,提到姜予眠曾在学校遭人欺负的事。
他看姜予眠就长了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陆习是个急脾气:“遇到事情你直说啊,有陆家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姜予眠声明:“演讲者,不是作者。”
陆习声音突然拔高:“你写的作文凭什么她去演讲,你又不是没长嘴。”
他气势汹汹的,姜予眠被吓了一跳:“这件事我可以解决,你能相信我吗?”
“你解决,你要怎么解决?双手把自己的作文贡献出去?”陆习根本不信她这胆量能解决什么事情,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前了,还不敢吭声。
姜予眠耐心道:“不是的,我有自己的计划,等报名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
陆习烦她不争气,距离家还剩半段路程,两人一句话没说。
家里的卧室一左一右,上了楼就分道扬镳。
姜予眠背着书包慢悠悠走在走廊上,路过书房忽然停住脚步。
她侧头看,书房门微敞开,灯光从门缝中溜出来,照射在地面。
脚不受控制地靠近书房,手也不受控制地抬起,就在她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从雪山到现在已经一周没见,男人在家穿着雾蓝色毛衣,休闲宽松的款式,平和的眉宇间透出一股温雅气质。
还是那么的……好看。
姜予眠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悄悄提醒自己保持理智,把灼热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姜予眠:“你回来啦。”
陆宴臣:“刚到家?”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候对方,这周各自忙碌,没怎么联系,但也没断联系。
见陆宴臣手里握着空杯子,似乎是打算去接水,姜予眠抬手指了指自己房间:“我房间有饮水机,可以接水喝。”
陆宴臣因为回家时间不定,书房的饮水机不能及时换水,所以没法使用。而他们每天回家的,为了便利,房间备有饮水机随时取用。
陆宴臣低头看着空荡见底的水杯,婉拒她的邀请:“没关系,不急这一时。”
姜予眠嘴巴张圆:“哦。”
这样一来,她好像又不知道该跟陆宴臣说什么了。
陆宴臣手臂环抱,右手握着杯子搭在左胳膊上,顺势倚向门边:“新学期开学,感觉怎么样?”
姜予眠的目光跟随他一举一动游离,口中乖乖回答:“还好呀。”
“是么。”男人把玩着杯子,眼底掠过一丝精光:“我倒是听说,你们学校最近发生了一件有争议的事。”
姜予眠抬眸:“啊?”
陆宴臣手指轻叩杯壁,刻意点明:“英语作文。”
姜予眠微微一怔,偷瞄一眼陆宴臣的脸色,试探性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表情太过从容,以至于姜予眠猜不透他是否知道具体。
陆宴臣示意她进书房,把门合上:“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以陆宴臣缜密的心思,姜予眠猜他已经提前了解过,便坦言:“他们把我参赛的作文改成另一个人的名字,让那人顶替我去演讲。”
陆宴臣轻“嗯”一声,将杯子放置桌面,继续问道:“你怎么解决的?”
姜予眠眉眼一跳。
这人,就这么笃定她能解决吗?
她的小聪明其实不太光彩,要是告诉陆宴臣,陆宴臣会怎么想她?
“不必瞒我,我知道那篇作文是你写的,学校公布赵清的名字,你却没有站出来反驳,你想做什么?”他知道姜予眠绝不会把自己的成绩拱手让人,现在按兵不动,一定有原因。
姜予眠紧张扣手,没想到陆宴臣会问得这么直接。
“我……故意引导主任利诱的话,录音存证。”姜予眠老实交代,没有隐瞒,“我打算等比赛之后向教育局举报。”
陆宴臣面不改色:“为什么是比赛之后,不是现在?”
姜予眠考虑过这个问题:“报名是以海嘉中学的名义,如果学校名誉受损,可能会影响参赛。”
陆宴臣听出她的意思。
想正常参赛的姜予眠此刻放任学校袒护赵清,说明她已经想到办法让自己的比赛顺利进行。
“你想正常参赛?还做了什么?”
“还有……”姜予眠暗暗磨牙,心虚道:“偷偷进去报名系统,把名字改了。”
陆宴臣微眯起眼:“你知不知道黑进系统是不正当行为?”
姜予眠双手交握于身前,不断交织:“我知道,但只要我拿出举报赵主任的证据,校方非但不会质疑,还会极力对外维护我。”
学校声誉和一个教导主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即便校方曾默认替代演讲的事,但在东窗事发的时候,一定会把赵主任当作弃子抛出去。
到时他们非但不会承认参赛名字写过赵清,还会说“赵主任徇私,但学校明察秋毫,维护学生权益”,自然而然,没人会去追究系统名字被修改的事。
蜉蝣撼动大树很难,在这个节骨眼拉学校下马对自己没好处,她不想跟学校鱼死网破,她要赵主任身败名裂,还要学校维护自己。
她做事小心求稳,拿捏住了各方的心思。
这并不算多么正大光明的手段,却很管用。
只是,陆宴臣不太赞同她的做法:“如果在你刚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告诉我,可以更轻松解决。”
姜予眠盯着他,嘴唇微抿,显得有几分委屈:“你很矛盾,你曾跟我说要努力变强大,却又叫我向你求助。”
她认为自己这个计划是无懈可击的,自己一个人就能轻松完成,不需要麻烦别人。
“自力更生跟求助并不冲突,一切要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进行。”
“我知道你精通计算机,但毕竟不合法,懂吗?”
拥有天赋的人比常人更具影响力,若是不善加引导,容易走歪路。
最后那句话听起来有些严肃,姜予眠心里有些小慌张:“陆宴臣,你生气了吗?”
他垂眸凝视眼前人几秒,淡声道:“没有。”
姜予眠缓缓抬手,食指触碰到他眉心:“可你眉头都皱起来了。”
温热的手指落在眉间,她只碰了一下,陆宴臣的眉头也像被灼烧了一下。
他沉声警告:“姜予眠,不要转移话题。”
“哦……”小姑娘讪讪收回手,刚才见陆宴臣眉头紧锁,鬼使神差就动了手。
干完事儿,她又缩回脑袋,柔柔弱弱地示意他继续:“那你说吧。”
小姑娘闷不吭声入侵系统,诱导录音、算计学校,现在却顶着一张无辜脸,像柔弱的兔子,耷拉着耳朵听训。
陆宴臣的表情难以言明:“你考虑到学校维护,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赵主任为什么能明目张胆帮赵清作弊?”
姜予眠摇头,问:“为什么?”
“他们是赵家人。”陆宴臣把答案摆在她前面。
“哪个赵……”姜予眠脑中灵光一闪,“赵漫兮的赵?”
陆宴臣没有否认,他跟赵家到过交道,自然知晓:“赵家人偏私,即使学校维护你,但如果他们因此咬着你不放,你一个人要怎么应付?”
她被逼问,却无法回答。
她有勇气对抗,却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贸然出手容易惹得狗急跳墙。
就像曾经那群施暴者,即使一时被制约,过段时间又会想方设法报复她。
陆宴臣叩桌敲重点:“在做一件有漏洞的事情之前,你必须尽量考虑更全面,不留下任何把柄。”
姜予眠想独立完成反击,却忘了探查对方底细,一旦被抓住把柄,很可能让自己陷入困局。
姜予眠深吸一口气,开始后怕:“你的意思是,赵家会找我麻烦?”
陆宴臣不怕吓她:“很大概率。”
姜予眠揉揉手指:“那现在怎么办?”
陆宴臣腿靠桌边,摊开手:“事情是你做的,你问我怎么办?”
姜予眠眨了下眼,见他搁在旁边的空杯,伸手拿起来:“等我一下。”
说完她就拿着杯子,拉开房门跑出去,从自己卧室接了杯温水,小心翼翼捧到到陆宴臣面前。
她把杯子往前一递,一双澄澈的杏眼尽显真诚。
陆宴臣默不作声接过水杯,下巴微仰,入口的温水品出一丝清甜。
见他喝了水,姜予眠会心一笑,等着陆宴臣给她支招。
那人却握着杯子,不时抿一口,迟迟不给回应。
嘴角微扬的期待逐渐褪去,姜予眠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喝了她的水,怎么不给句话呢?
姜予眠急了,缓慢伸手攥住他衣袖,松软的毛衣被那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拉扯:“陆宴臣。”
又是那道婉转的软音,澄莹的眸光,男人握杯的手指蓦地收紧一分:“你想我做什么?”
见他没拒绝,姜予眠顺杆往上爬,大胆提出自己的请求:“你能,站我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