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渺反应了几秒钟, 笑着摆摆手:“你想多了,我妈妈真就是长胖了而已,她怎么会怀孕呢,她又没交往男朋友, 而且她去过医院, 医生也说…”
“苏渺。”迟鹰打断了她的话,“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呆在医院, 同楼层就是妇产科, 孕妇走路的姿势,站坐的形态, 甚至包括拥挤时护着肚子的下意识动作…我见过太多了。”
“阿姨看起来的确很像长胖了,但我有百分之九十笃定,她有身孕了。”
迟鹰不再多说, 按了按她的肩膀, 让她就送到这里。
苏青瑶用牙签串着西瓜, 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 冷嘲道:“人都请到家里来了,你胆子好大哦!”
苏渺没有应, 站在她面前, 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丰腴的体态。
她竟然从来没有多想, 她太年轻、思维太直了,以为只要不谈恋爱不结婚,哪会有小孩呢。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把人往家里带, 还往卧室里带,仔细你的皮!”
“马上就要冲高三了, 还不快去复习功课。”
苏渺没有动,像个机器人一样愣愣地杵在她面前,一双漆黑的杏眼只盯着她。
这让苏青瑶莫名有点子心虚,抓起靠枕抱在胸前:“你傻了咩?看啥子看,我…我又没为难你同学。”
苏渺扯开了苏青瑶手里的靠枕,仍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以前在家里总穿筒子睡裙,加上她c-d形的胸围,完美地撑起了筒子裙,将日益隆起的腹部遮掩了过去。
苏渺真的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腹部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她看来,妈妈就是一个丰腴性感的女人,即便长胖些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现在她看出来了,她哪里是长胖,哪有人长胖只长肚子,脸型和四肢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瘦。
那不是松软的脂肪堆积,硬硬的,里面有货。
苏青瑶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扯开了她的手,起身朝房间走去:“神经兮兮的。”
“我问你,孩子是谁的!”苏渺情绪激动了起来,望着女人的背影,颤声质问道,“你怀了谁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又被人骗了?是不是那天占你便宜的王八蛋!”
“不…不是。”
“我去找他们!”
苏青瑶这才回过神来,跑到门边,一把揪住了夺门而出的苏渺,“大晚上的你去找哪个,你疯了吗?”
“我去你的店里问问看,不是说正规会所吗,我…我要报警!”
苏渺仍旧固执地往外跑,苏青瑶生拉硬拽地将她扯了回来,“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是你秦叔叔的。”
她彻底呆住,难以置信地望着苏青瑶:“哪…哪个秦叔叔。”
“还有哪个,给你办了转学那位撒,你不是一直对他冷眉冷眼,爱答不理吗。”
苏渺脑子嗡嗡作响,想到那个男人,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他的面孔,而是秦斯阳和秦思沅兄妹俩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看着她,眸光如炬,宛如审判者,将她无所遁形地扒光。
“妈!你怎么还在和他交往!他是有家庭的啊!你怎么…”
苏渺急得呛了口水,咳嗽起来,嗓子都哑了。
苏青瑶不爽地说:“我晓得,那天他婆娘找过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那你怎么会…”
苏渺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想到了迟鹰的话——
“月份不小了。”
难道这是去年九月份之前的孩子,而现在…是三月。
苏渺如遭雷击,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不再纠结什么秦不秦的,只问道:“妈,这个孩子是不是…不能流了。”
“都这么大月份了,流?你是要你妈的命?”
苏青瑶见她这受打击的模样,翻了个白眼,觉得她是在小题大做了,“我给你明说吧,这孩子我是要生下来的。”
“你…你要生他?”
“如果要流,我早就流了,还等到现在。”苏青瑶重新坐回沙发边,牙签串起了西瓜,自顾自地吃着。
“你怎么想的啊,你为什么要给他生孩子,他…他就是个渣男,骗你,还骗他的妻子,你为什么…”
“对,姓秦的不是个东西!是他先骗我的,凭啥子就要我吃了这个哑巴亏,流孩子,你以为我这年纪了流孩子没风险啊?凭什么老娘要承担这种风险!”
“那你想做什么?”
“我要做啥子?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生下来给他看看,这是他干的好事!”
苏渺的心悬在半空中,仿佛母亲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命运的审判书。
“我…我不懂。”
苏青瑶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妈妈查过了,婚生子和非婚生子拥有同样的权利,只要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他就必须乖乖给抚养费。哼,他的娃儿,那都是公主太子,每个月抚养费绝对不会少。”
苏渺的心猛地坠入水中,翻涌起千层浪花:“你在想什么啊!万一他不认怎么办!”
“我和他已经谈好了,不怕他不认。”
苏青瑶冷笑,“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反悔了,我还可以去告他。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根本不敢闹大。到时候…你学费也有了,上大学的钱也有了,甚至你想学书法、学艺术、学跳舞…想做什么都可以!还可以去旅游,去环游世界!妈妈年轻的时候想做却做不到的事,你都可以实现了!”
她后退了几步,看着母亲隆起的小腹,想象着那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
那个生命…正听着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不、妈妈,不能这样,这样不对。”
苏渺下意识地便觉得,妈妈这样的想法是不正确的,是不应该的。
“妈,如果你觉得我不好、想再要一个孩子;或者你喜欢这个孩子,你想生他,我绝对不会阻止,我也会像爱弟弟妹妹一样爱他。但你…你是为了钱。”苏渺用力地摇着头,“你怎么能是因为钱…而搭上风险去生育。”
“天真。”苏青瑶冷笑道,“你吃过几天的苦,老娘把你照顾得周周道道,没让你去面对过社会,你知道活下去有多难?你晓得我们这种人想赚钱得多不要脸?你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给我讲道德,如果老娘像你这么有道德感,你根本长不大!”
苏渺扶着沙发,腿一阵阵的发软。
然而,她却一句都反驳不了了。
是的,她是苏青瑶生命里最大的灾难,是她的拖累,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她,也许苏青瑶早已经过上了好日子…
她垂下头,转身回了房间。
身后,苏青瑶继续说道:“月份在这里,除了生,没有任何办法了,你最好早点接受这件事,不要东想西想的。”
……
次日,苏渺明显心事重重,上课也不怎么听得进去。
许谧走过来,将班委工作汇报表搁她手边:“班长,你把我的分都算错了。”
苏渺核对了加分,重新填写了表格,抱歉道:“对不起。”
“你怎么回事哦,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生病了?”
苏渺拉着许谧在身边坐下来,小声问她:“我听你说,你家里有个二胎的弟弟呀,他几岁了?”
“两岁,一天到晚在家里哭哭闹闹,烦都烦死了,我真讨厌他。”许谧撇嘴,“不知道长大点会不会好些。”
“那你妈妈…是多大年纪生的他啊?”
“三十几四十嘛,哎呀,都这把年纪了,真是…二胎政策一下来,巴不得赶紧废号重练,火急火燎的。”
苏渺牵着许谧的手:“你这么好,才不是废号重练。”
“谁知道呢,我妈一天到晚嫌我这不好、那不好,唠唠叨叨的,我只想赶紧去上大学。”
“那…如果年龄大,生孩子会有危险吗?”
“还好吧。”许谧耸耸肩,“生娃儿都有危险,早点去预约三甲公立医院吧,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我妈是剖的。”
“那…那养小孩花钱吗?”
“简直就是烧钱机器,你晓不晓得,从上了高中开始,我的零花钱就打水漂了!什么尿布啊、奶粉啊、玩具啊……啧。”
她打了寒噤,“现在养小孩,真的太可怕了。”
苏渺不知道自己长大花了妈妈多少钱,反正自她记事情开始,她想要的任何玩具、好吃的…妈妈都没有买给她,就算哭闹也不行,这也让她养成了攒钱的习惯。
从小一分钱、一毛钱…她都要攒起来,攒多了,就可以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她从许谧的话里,大概也明白了。
这个孩子,以她们现在的家庭条件,根本供养不了,除了求助秦家,可…
苏渺回头望了眼秦思沅,她正和许智欣商量着这一周黑板报的主题,拿着粉笔绘花边,回头见苏渺盯着她,眉毛一挑:“看啥看!眼珠子都给你抠出来!”
她连忙移开视线,秦斯阳带球路过,顺带惩戒般地摁了摁胞妹的脑袋:“凶什么凶,人家惹你了?”
秦思沅看着兄长这样子,冷笑着:“果然是心肝宝贝啊!老子说一句都说不得了。”
“你再老子老子试试。”秦斯阳捏住了她的嘴。
“唔…唔…秦斯阳你太过分了!有异性没人性!”
秦斯阳回头望向苏渺,俩人的视线鬼使神差地撞上,苏渺感受到了少年眼底的炽热,连忙转过头。
以前不管秦思沅怎么欺负她,她都不怕他们,但现在…
她开始怕他们了。
*
放学后,苏渺独自一人来到了嘉陵江边。
江水奔流浩荡,有公主号游轮缓缓驶过,在远处汇入长江,朝着下流驶去。
苏渺小时候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坐着船、顺着长江奔流而下,去她目之所及的尽头看一看大海。
这是她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
也许她就应该像路兴北一样,早早地出去打工赚钱,让妈妈不要有这么重的负担和压力。
这样…她也不会留下那个孩子。
都怪她心比天高,都怪她总是做梦、总是追逐一些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一颗石头“噗通”落在水面上,打了好几个浮漂。
苏渺偏头,看到少年身长玉立地站在她身边,校服外套挂在肩上,衬衣勾勒着他利落而硬朗的身材线条。
迟鹰俯身捡起一块石头,漂亮地扔进水中。
石头落水前,总要蹦跶好几下,似垂死的挣扎。
“迟鹰,你一直跟着我啊?”
“怕你想不开,跳了。”他半开玩笑的语调,神情却也带着几分认真,“那我就再也没有班长了。”
“其实真的有一瞬间的想法,想着如果我走了,她就轻松了。”苏渺低着头,玩着自己脚上的白色鞋带,闷声道,“她一直恨我,我走了,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和喜欢的男人结婚,再也没有了拖油瓶。”
迟鹰坐到她的身边,漆黑的眸子平视着远方江流,夕阳正冉冉下落。
“那为什么没跳?”
“我怕副班长伤心过度,影响高考。”
“竟然是为了我。”
迟鹰靠她更近了些,宽阔的肩膀递了过去,和她挨在一起,“我谢谢你的体贴。”
苏渺压抑了一天的心情,终于稍稍松懈了下来,靠在了他骨骼硬实的肩上。
“迟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迟鹰并未直接回答,转而问道:“你喜欢看美剧,知道是什么害死了奈德史塔克?”
苏渺想了想,说道:“是他的高度道德感和荣誉之心。”
迟鹰漆黑的眉眼压着她,一字一顿道:“荣誉和道德,无法带来战争的胜利,只会召唤死神的降临。”
苏渺明白了迟鹰的意思,“你让我…接受妈妈的选择。”
“心安理得,毫无愧色。”
迟鹰揽着她纤瘦的肩膀,“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让我的小鹰借力使力、一飞冲天。”
苏渺诧异地看着他:“你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不堪吗?”
“我们处境不同,我没有资格评价你。”迟鹰霁月风光地轻笑一声,“但如果是我,我会抓住一切机会,不计一切代价,哪怕卑躬屈膝、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苏渺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迟鹰,道德也许会带来死亡。但它也是一无所有的人,唯一拥有的东西。”
“既然一无所有,只有它,留着有用吗?”
“有用啊。”
她笑了笑,伸手将他宽松的鞋带拆开,重新系了一个紧紧的蝴蝶结——
“它会让我觉得…我还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