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滢揣着那么多的银钱也不敢乱跑, 所以先回了吴记食肆。
回吴记食肆前,她买了一斤的荔枝,打算做了明日份的荔枝凉粉。
她今日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包晒好的果籽, 就是打算借食肆厨房做凉粉。
她看铺子还没有客人,便先就去做了凉粉。
虞滢做好了凉粉后,嘱咐小二拿去吊在井里,明日卖的时候再拉上来, 口感会更佳。
原本他们要待到下午才能回去的,但因陈大爷只拉了他们两人到县城,所以也不打算等到下午了, 说是在食肆里用了中食后就回去。
虞滢没有在食肆吃饭, 则是去买了两个馒头,与伏安一人一个凑合着。
二人这般紧巴巴的,好似还是没有赚到银子一般。但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背篓中有几千文的大钱。
等回到陵水村的时候,不过才未时正。
一路顺顺利利的回来了, 虞滢心头上的石头也算是半落了地。
与陈大爷话别后, 她与伏安一同回去。
她只是心下忐忑,倒不至于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只是伏安却不一样了。
虞滢低头看了眼身边绷直身子,左右张望提防着的伏安。
她低声与他说:“自然些,就当今日我们没去过客栈。”
伏安四下看了眼, 近处没看到人, 才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很明显?”
虞滢笑笑, 摇了头:“算了, 没事。”
伏安是个孩子,即便紧张兮兮的, 旁人也只以为是她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他,所以才一副防贼一样的神色。
可她不一样,她要是也这么一副模样,恐怕就有人该怀疑了。
虞滢面色沉着淡定的带着伏安回了家中。
小伏宁见到虞滢,立即迎了上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伏安则喊了一声院子里的罗氏:“奶奶。”
虞滢也喊了一声罗氏,然后对着伏宁笑了笑,说道:“随小婶来,小婶给你买了好吃的。”
罗氏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六娘每天天一亮就忙活,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所以听到这话的时候,再次忧心的说:“六娘你还是别太浪费银子给孩子买什么零嘴了,你多顾着你自个。”
虞滢没有过多解释,轻声应道:“我省的。”
说着,她牵着伏宁正要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时,往伏危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
窗口的草帘是卷着的,虞滢与窗后的伏危对上了目光,下一瞬,顿时绽开了一抹粲然笑意。
那盈盈笑意落在伏危的眼里,却是比外边的日头还要灿烂,耀眼夺目。
许是喜悦会感染人一般,伏危唇角不知不觉间也有了一丝微微上扬的弧度。
她笑意如此粲然,他便知她卯足了劲想要做的事情,已经成了。
虞滢收回了目光,打算先把糖葫芦给伏安伏宁,然后再数一数她所有的财产,晚一会再与伏危商量赎人的事情。
以前家境好,从不为钱财发愁,她也就没有过数钱的乐趣。到了这里后,数钱已经是她最大的乐趣了。
前些时候,每次数一数,就算铜板只是多个几枚,她都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
洗了手入了屋中后,虞滢从背篓中拿出了用油纸包着的糖葫芦。
小伏宁不知道那油纸里头的是什么,只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
妹妹不知道,可伏安却知道那是什么,想起那红彤彤的果子,感觉口水都要从嘴角溢出来了,他连忙咽了咽口水。
伏安从来没有吃过糖葫芦,也就只见过翠兰婶的小儿子吃过一回。
他那时候就很想知道那糖葫芦是什么样的味道,就是做梦都能梦到糖葫芦。
可他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从来就没向奶奶闹过要什么东西,更是告诫自己不能再惦记那糖葫芦。
可是,他不敢再惦记的东西,现在却近在眼前,紧张得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喘一下。
虞滢缓缓把油纸拨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伏宁看着糖葫芦,眼睛睁得更大了,傻了一小会,然后连忙扯着哥哥的衣服,不停地指着糖葫芦,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那小动作什么都明说了。
好像在说——哥哥,哥哥你看,是糖葫芦!
虞滢看着兄妹两人激动的神色,多少有些心酸。
伏宁是小孩子,伏安何尝不也是孩子。
虞滢一人分了一串糖葫芦,叮嘱他们:“在家里吃,别让外人看见,知道吗?”
二人双手拿着糖葫芦放在眼前,定定的看着,只差没对眼了。
伏安从糖葫芦的惊喜中回过了神来,想起小婶挣的那些银子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所以连忙点头:“我和宁宁偷偷藏着吃,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虞滢见伏安心里有数,便让他们拿出去吃了。
兄妹二人拿着糖葫芦出去了,虞滢转身看向一眼就能看尽的狭小茅草屋。
墙下的柴火已经没了一大半,过些时候得去砍了。
伏安提起过,说家里的柴火都是何叔砍来的,有时候还会帮忙提水回来装满水缸。
目光从小半堆柴火移开,落在了屋中唯一的家具上。
一张都不足三尺宽,只到她膝盖处的禾秆床。
她这尚有这么个地方躺着,但那祖孙几个却只是一张草席睡在地上。
现在天气热,睡地上是无事,睡禾秆上也更没事,可都只是暂时的。
但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下雨天后蛇虫鼠蚁蜈蚣蝎子出没,这就罢了,另外地上的湿气也会因下雨而加重。
她刚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是下了一场雨,幸好没有那些毒物出没。
可那场雨之后,那祖孙三人好似也着了凉,加上身子本就亏损,大雨之后山中有瘴气,所以那些天一直咳嗽不断。
床是个问题,即便竹床也好过睡地上和禾秆上。
现在手中的银子在赎回伏大郎夫妻后会有些剩余,时下肯定解决床的问题了。
钱还没焐热就要花出去了,想到这,虞滢暗暗呼了一口气。
她正要把背篓中的银子取出来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伏安的声音:“小婶,能进来吗?”
伏安一改先前似刺猬般的态度,现在把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内,态度已全然不一样了。
虞滢暂时放下包裹,说:“进来吧。”
不一会,伏安和伏宁从外边走了进来,伏宁端着一个碗,左手上还拿着只余两个果子一串的糖葫芦。
伏宁把碗端到了虞滢的面前,仰着一张小脸望着她,把碗递了过去。
虞滢往碗里看去,发现里边装着三颗糖葫芦。
伏安说:“小婶三颗,奶奶三颗,我和妹妹,还有小叔每人两颗。”
虞滢愣怔了一下,然后接过了碗,说:“好,我也尝一尝”
说着,她拿起了一颗糖葫芦放入了口中。
说实话,这糖葫芦并不怎么好吃,就是泡了糖水却没有裹糖浆的红李子,而且糖味很淡,好在果子还算清甜。
见她吃了糖葫芦,伏安扶宁也跟着咬了一小口的糖葫芦。
一口下去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好似这味道不怎么样的糖葫芦,在他们那里却是珍馐美味一样。
兄妹二人从屋中出去后,就站在屋外边品尝着第一次吃到的糖葫芦。
虞滢瞧了一会童真尽显的两个孩子后,才把碗放到了一旁,把背篓中沉甸甸的包裹取了出来,放到了床上。
继而把荷包中银子铜钱全倒到了床上,最后才把藏在床底的一百四十文也给挖了出来。
毕竟五贯钱就有五千枚铜钱,这全数下来不知要数到什么时候,再者也不一定能数得顺。
她把五贯钱和一百四十文,碎银子放到了一旁,然后才数那些散碎的铜板。
最后,加上铜板换了银子来算,约莫是九两七百多文。
赎回伏安伏宁爹娘虽只需七两多,但可能还要打点些其他的,所以得暂时余留八两,那么现在还是有一两七百多文的。
虞滢琢磨了许久,数出一两五百文做其他事情,又或是留着急用,只留了两百多文钱做日常花销。
算好后,虞滢拿了二十文钱串成了一小串,再用两块布把五千钱和三两银子包裹了起来。
虞滢做好了这些后,把罗氏喊进屋了。
待罗氏进屋后,她把二十文钱给了她。
罗氏仔细摸索了一下掌心的东西,摸出来是铜板之后,脸色一慌:“六娘你这是做甚?快拿回去!”
她慌忙地探出手去捞虞滢的手,却是没摸到。
虞滢微微后退了一步,说:“我卖药材挣了好些银子,我给你二十文钱,是想着哪天我不在家时,有些什么事情也还可以急用,也不至于一筹莫展。”
“可说什么,我也不能要你的银子呀,你帮我们伏家已经够多了,我要是再要你的银子,我这、这都成了那吸血蚂蟥了……”
话到最后,罗氏声音哽咽了起来。
虞滢缓声说道:“我能对你们好,前提是你们对我也好,是相互的。这种好并不是在于银钱上,而是在于生活琐碎上。”
伏家祖孙,包括伏危,并不是害怕她离开了后无人帮他们,才会对她好的。
真心与虚情假意,虞滢能分辨得出来。
罗氏道:“我们对你好,那全是你对我们好呀。”
虞滢伸出手把罗氏手掌阖上,让她握住了二十文钱,说道:“你若不收着,我就给宁宁。宁宁年纪小,若是丢了如何是好?所以还是你拿着吧。”
虞滢如此劝了她一会,罗氏只得收了起来,心里暗道存着,等哪日她想要离开伏家了,她再还给她。
罗氏走了后,虞滢收好其他铜板,之后把一包三十来斤重的银钱从屋中抱了出来,见伏安看了过来,她手指放在了嘴边,对他轻“嘘”了一声。
伏安愣了一下后,也反应过来地点了点头。
虞滢在屋外提醒了一下伏危,才抱着包裹入了屋中。
伏危望着她进来。
看到她怀中的一包重物,眼中露出微疑之色。
待见到她往外瞧了眼,谨慎小心的模样,他大抵也猜到了那包裹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
“你把银子拿过来了?”
虞滢步子稍一顿,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会知晓这里边是银子的?”
伏危:“昨日你端着何首乌进来的时候,虽然神秘,但并未像现在这么谨慎。”
虞滢闻言,也不卖关子了,径自说:“我有时也不在屋中,不能时时刻刻的守着,总怕出些什么意外,再者也没个藏东西的地方,还是放在你这稳妥一些。”
伏危望着她那澄澈的双目,沉默了片息,说:“放到我这,你就放心了?不怕那些贼人摸到我这屋子里来?”
虞滢想了想,应道:“那也总比无人好,若是有贼人进来了,你只管大声喊,先震慑了那贼人再说,没准他心一虚就跑了。”
“不说贼人,就说这些银子,你信得过我不会监守自盗?”他问。
虞滢听他这么说,默默地看了眼他的双腿。
方才一瞬间,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什么情况,他过于看得起自己这么一个瘸子了。
静默了一会,他问:“那你想藏哪?”
虞滢直接往他床上一放:“就这吧,你每日一睁眼就能盯着,也算是有活干了。”
……
伏危一默
虞滢在桌旁坐下,呼了一口气,说道:“如你所言,何首乌只换得八两八的银子,这些银子赎回你大兄他们后,剩下也没有多少了。”
伏危并无惊讶,面色淡淡的道:“玉县这个地方便是这样。”
虞滢诧异道:“你去过玉县?”
伏危摇了摇头,说:“岭南中苍梧郡最偏远,玉县又是苍梧县最偏远的一个县,情况可想而知。”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
“对了,那包裹里边是五千贯和三两碎银,虽说赎银是七两多,但我总得多留了一些用来打点。我除了拿银子过来,也顺道过来与你商议一下,看看该什么时候去赎你大兄大嫂?”
离他大兄出事还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在这几天安排好了,也是可以去赎了,但她对流程却不熟悉。
伏危敛眸沉思了一会,片刻后,他抬眸望向她:“你要去采石场那个地方?”
伏危眉心渐渐皱了起来:“采石场鱼龙混杂,有无辜之人,也有穷凶极恶之人,你去,不成。”
伏危所言,虞滢也是清楚的,所以也不会逞强说要自己一个人去:“所以我这不是来与你商量了。”
她拧眉思索了一会,说:“要不然,去询问一下何叔他们,看要不要一同去探望何二郎?”
伏危沉吟一息后摇了摇头:“这事还需另议,毕竟你们一同去,可到时候大兄和大嫂也一同回来了,只他儿子在采石场做苦役,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往后恐会生嫌隙。”
说到这,伏危又道:“虽然陵水村是穷陬僻壤之地,但也会有栽赃诬陷之事,更有刁钻恶人。与村民交好,往后就是有恶人诬陷,也能多个人相帮,有利无害。”
虞滢听到他说恶人诬陷,便想起了那个被抱错的真公子。
她忧心询问:“话又说回来,你说伏家大赦的事情应是传到了武陵郡,那个……”她想了想,才说:“那个人会亲自来岭南查看你的情况吗?”
说起武陵郡三字,伏危回想起那个有几面之缘的男子,眼中多了些冷漠。
“他既已离开了这个地方,便再也不会想回来了,更不想让别人提起他的身世,再者……”
伏危顿了顿,才冷声说道:“他亲生父亲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的,在他成为太守之子后,他要学的东西之多,多到他难以腾出时间来对付我。”
“他或会在意我的处境,可能怕我过得好,所以会派人来调查。”
“若我过得好,他会让人继续折磨我。若是我过得不好,他便没有心思来对付我,或许过个一年半载他便会忘记我这个人,偶尔想起,也觉得我是废人,不配他记着。”
虽见过数面,但伏危也大概能看透那人是个什么的品性。
那人虽没有大城府,可在几次见面之后便知不是正派之人,为人心胸狭隘,锱铢必较。
听了这话,虞滢心里头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愁道:“依你所言,你这一年半载定是不能下地行走了,不然让他知晓你治好了腿,肯定还会再派人循环往复的断你双腿。”
伏危略一点头,这也是他一早便知道的事情。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只是做个假象而已,避开外人便成,该做的活还是能做的。”
虞滢倒是不担心他帮不了忙,只是她总觉得旁的有些事情不对劲。
皱眉思索半晌,终于想到了关键的问题:“那万一把你大兄大嫂接回来,他岂不是知道伏家日子过得好了吗?”
毕竟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银子赎人,是个人都会起疑。
伏危似乎早以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依旧从容,嗓音沉稳的道:“所以若是还有时间,便不急着去采石场,等一等。”
他视线望出了院子外,眸色幽深。
虞滢循着他的目光望出外头,却没发现什么,便狐疑的问:“等什么?”
伏危收回了目光,望着她时,不疾不徐开口:“等他来打探消息的人,那人走了,便可把人赎回来了。”
说罢,继而垂眸算了算武陵郡到云县的距离,片刻后,继而说:“大赦是一个月前下来的,他必会花些时间调查伏家有没有在大赦的名单上,如此便也就扣去七八日的时间。”
“武陵郡到云县半个月时间的路程,若无意外,这几日便会有人来查我的现状和伏家的现状。”
虞滢看出窗外的庖房,说:“那我那两间新搭的小茅草屋,可会有问题?”
伏危淡然从容的道:“繁华之地来的人,哪怕是寻常人家,在他们眼中一间破茅草屋和两间破茅草屋有何区别?”
虞滢摇了摇头:“也是,那人也不会把伏家原有几间茅草屋都挂在嘴边,来查的人肯定也不会留意。”
话到最后,虞滢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不对,你怎知晓武陵郡的探子有没有来过陵水村?”
伏危偏头瞧了她一眼,缓缓启口:“你何时见过陵水村有生人?”
说罢,继而看出了窗外。
虞滢顿了一息,随即反应了过来,一抚掌,笑道:“明白了。”
陵水村这般偏僻的地方,连个乞儿都不会来,平日还会有什么人来?
再有这村子里头就是发生一丁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会很快传遍整个村子。
只要让伏安多在村子里头走动,她也每日却一回何婶家,多唠嗑几句,也能知道有没有生人来过陵水村了。
虞滢想到这,不禁又看向了床上的伏危。
小半个月下来,虽吃食方面还没跟上来,但因调理得当,所以脸上也已然慢慢恢复了血色,就是那一双眼神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时下有浅浅的日头光亮从窗口洒入,再而落在他那张脸上,五官格外的深邃英挺,俊美得让人赏心悦目。
伏危不仅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也长了一颗玲珑心窍。
即便足不出户,却能面面俱到,很难不让她对他生出钦佩之意。
伏危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在二人目光就要相触的下一瞬,外边忽然传来了何叔与罗氏说话的声音,也就打断了二人的四目相对。
“大嫂子,我方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这几日恐会有飓风,所以就想着提前过来给你们的屋子做两扇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