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营地出去了一队士兵。
说是赵兵并不完全准确, 因为这几个人,都是韩人。
如今的他们,归属赵军指挥, 将领也是赵人, 甚至连这大片的土地,如今也成了赵国的领土。
孟大心里还想着看见疑似土匪尸体的事情, 但这件事他也没人可以说, 参军以后, 对他还算不错的人叫陈五,像他们这种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 取名简单的很,姓氏加排行就足够了。
陈五虽然在家中排行第五,但是比孟大还长岁, 孟大的年龄原本也不小了,两人比不上那些年轻士兵, 常常被派出来干杂活。
比如,去北边最近的城里找一头猪。
邯郸来的贵客要求太多了,水要喝干净的, 煮开的, 帐篷要住最好的, 还要吃肉——尤其点名要吃脑花。
可这里哪有肉?
即便如此,陈五还是带着孟大和其他几个士兵出发了。
一路上,一行人闲聊打发时间。
陈五和孟大感慨,“你来的晚,没经历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当时秦人围攻我们数月, 断了我们粮草的补给,我们硬生生是支撑下来了,不过,也饿死不少人。”
他叹了口气,\当时哪有现在这么悠闲,我个哥哥都死在抵御秦人的战场上,除了城里的老爹,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一个还能活着每天喘气了。\
孟大只听他们说过许多次打仗的残酷,但终究没有亲眼见到过,陈五一说,他只能想起那日在林子外看见的赵兵尸体,个个都死状惨烈,还没了头颅,死后,说不定都会变成无头煞鬼,想想就可怕。
“我家里也只有一个阿妹,以前都是我照顾她,可现在不只是我,村子里的所有青壮年都被征上了战场,他们要是再遇到流匪,不知道该怎么……”孟大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这伤心事,他抬头问,“后来呢,你们是怎么扛下来的?”
陈五回答,“后来?后来就开始和秦人议和,说要把这里的所有土地和城邑都给秦人,他们自然就不打了。”
孟大:“啊?可为什么现在来的是赵军。”
陈五哈哈一笑:“你也太笨了,如果真给了秦人,秦人回头吞并了韩之南地,你阿妹他们才是真的逃不掉了!可如果给了赵人,你猜会怎么样?”
孟大懵懵懂懂:“秦人会去打赵人?”
陈五点点头,“聪明!只要秦赵两国打起来,韩国就安全了。”
“可说好了要给地,却又反悔,秦人不会报复我们吗?”
“要不然说上面的人比我们聪明呢,国都那边,说的就是要把城给秦人,可‘没想到’,守城的将领竟然如此不听话,将城池‘擅自’给了赵人!这可不是韩国的意思,只是某个将领自己的主意!”
临时工行为,与官方无关。
孟大恍然大悟,“懂了!伍长,你懂的真多,将来一定能当上大官!”
陈五摇摇头,谦虚道,“我也就知道一点点罢了。”
他说的的确是很厉害,但其实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连字都一模一样。
虽然他们在这里指点江山,但真的上了战场,那也是往前一冲,用人命去堵对方刀枪的人肉沙包。
如今要干的最重要活不是分析秦军的意图,天下纵横的局势,而是——
翻山越岭,去找一头猪。
赵将说了,那是邯郸来的贵客,帮他找猪脑子,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一行人不敢耽误,跑了几个村子,又到了最近的一个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头猪,回去的时候,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将猪“安然无恙”的抬回了营地。
这任务完成的很好,陈五等人难得获得了上面的赞许,每人今晚可以多领两个面馍。
看着营地里飘扬的“廉”字旗,孟大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安全感。
廉颇的事迹,他早就听陈五说了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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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红焦躁难安。
他将问题归结于——水土不服。
快要入夜的时候,有人端上来了一大份猪肉,以及重头戏——猪脑子。
郑红让送菜的下去,自己大快朵颐吃了一顿,总算是见着肉了,吃完肉,他才郑重其事的打开那装着猪脑子的罐子。
香味扑鼻。
门外站岗的士兵都馋哭了。
但他们的专业素养很好,两人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继续站岗。
过了一会,里面的人叫做菜的人进去。
郑红看着那个胖胖的后勤兵,他的面前放着一碗猪脑,“这是什么?”
厨子瑟瑟发抖,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这位贵客,只能结巴道,“脑,脑……”
“为什么只有这么点?”
“啊?”
郑红盯着他,“你们偷吃了。”
厨子扑通一声跪下:“不不不,绝,绝对不敢啊!”
他声音都吓得在颤抖,“所有的都在这儿了,我们一点都没碰,它原本就是这么多的。”
嫩滑的脑子上全是弯曲的纹路,仿佛某种神秘的图案,但那脑子只有一小块,成年人吃个几口就吃没了。
座山那带着红面具的人,说话听不出更多别的情绪,但也绝对不是高兴的声音,“原本就是这么多??”
“是,是的……绝不敢欺骗您……”
就在厨子以为自己要被拖出去砍头的时候,
座上却久久没有回应,厨子小心抬头瞥了一眼,但对方带着面具,什么也看不见,更无从揣摩对方的脸色。
还不如骂他一顿,至少让他知道,错在哪啊!
忽然,帐外传来了喧闹声,还有甲胄摩擦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来往。
郑红的听力极其敏锐,他还来不及细思那罐里的脑子是不是真的和他想的一样,便听见外面的声音——
“立刻备战!”
“通知高平关!”
“挂赵旗!”
郑红骤然起身,无视跪在
如今正好日暮,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暗黄一片,赵字将旗迎风展开。
赵详已经穿好甲胄,站在发号施令的高台,指挥着赵军各司其职。
所有的喧哗,都指向一个结论——
秦兵攻来了!
郑红快步走到发号台,“是不是秦人来了。”
赵详看了他一眼,“战场危险,哪怕是营帐之外也未必安全,红先生还是先回去休息。”
言下之意,别出来打扰我,我可没时间照顾你,万一要是出什么事,我担待不起。
郑红怒气拉满:“让我带兵出战,秦军来多少人,我就杀多少人!”
赵详:“??”
赵详翻了个白眼。
他低头,看见下方已经罗列的几个队伍,无视郑红,继续高声道,“宋七,领一十五人,列左阵,陈五,领一十五人,列右阵,立刻出营,迎战秦人!”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都面露惊讶之色。
宋七不说,只说陈五,他原本只是个伍长,领导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新兵蛋子孟大。
但如今赵详竟让他领一两人,相当于从伍长升成了两司马!
就连孟大也激动道:“伍长,看来你果然要升了!”
陈五也心情激动,但他还有理智,“先打赢这仗再说,秦人凶残,千万不可轻敌!”
赵详:“你们都是韩人,但如今既然入了赵营,就是我们赵军的一份子,今日就是你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将那些入侵你们土地的秦人赶出去!你们也不必害怕,从泫氏来的援兵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很快就会前来支援你们,届时,我们的人数将比南边的秦人多出一倍,他们绝无胜算!”
“出兵!”
“是!”
陈五宋七等人领兵出战,又有新的列队士兵来到发号台下。
郑红被无视了。
他用手一拍栏杆,瞬间拍出裂缝,“我说过,我不是个吉祥物,你让我出去迎战秦兵,我一个人可以杀一百人。”
赵详开始怀疑这个邯郸来的“贵客”是不是猪脑吃多了,能说出这种话来。
但对方的地位比他高,又是从邯郸来的,只好敷衍道,“红先生,不如这样,从泫氏来的援兵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战场,且秦人绝想不到,我们还有能力增兵,我将这只奇兵交于你,你先去准备,等援兵一到,立刻带兵出战,如何?”
郑红这才压下怒气。
“行。”
赵详把人送走,这才松了口气。
高情商:有一支奇兵需要你带领。
低情商:有一支水平未知,有没有都一样,我暂时没工夫抽时间去整合的新队伍交给你来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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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泫氏征到的兵已经出城许久了。
眼看天色将暗,众人先在丹水边扎营。
这里是赵军控制的区域,在他们前面,还有挡在高平关至界牌岭一线的赵军以及其他城邑。
因此,他们不必担心被秦人袭击,直接就能就地生火。
孟九不太和其他人来往,也是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但她手脚利落,说话又好听,也没什么人为难她,尤其大家都是从城里征召上场的新人,有的人连尸体都没见过,干过最重的活就是挖河沟。
也多亏了她聪明伶俐,会看眼色,所以知道了不少消息,也打听到自己哥哥所在的军队,很有可能就驻扎在界牌岭。
这次有机会驰援界牌岭,她就能找到孟大了!
士兵好相处,但将领就不同了。
孟九不太喜欢这个新来的赵人,他的态度总是高高在上。
“说了多少次,安营扎寨,需要整齐划一,而不是乱七八糟——!”
果然 ,远处又传来了对方骂人的声音。
“韩人真就如此蠢笨,你们不会骑马就算了,连这些事都做不好?!”
怒火还烧到了孟九所在的小队。
“今晚守夜全由你们负责,绝不能松懈!”
“那边那个,睁大你的狗眼,要睡去坟地里睡,直接让秦人来带走你们的脑袋好了,到那个时候,你能睡一辈子!”
等赵人走了,刚才被骂的狗血淋头士兵终于忍不住和孟九吐槽:“什么人啊,不就是官比我们大,不就是会骑马吗,只会冲着我们发脾气,有本事和秦人干去,我们又不是骑兵,不会骑马怎么了。”
孟九不理解:“既然赵军不喜欢我们,也看不上我们,还接管了这里的土地,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
如果不是他们强行留下城里的韩人,还出去到处抓壮丁,孟村的人也不会被带走。
不是说这麻烦已经扔给赵国了吗?
那小兵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他们不想把我们扔回去?廉将军在北方修各种工事,一大部分的韩人都被调去当苦力了!而我们这些倒霉蛋,还得派出去驰援南边。”
他和孟村的人一样,都是被从南方的韩地强行征召的,“而且,现在南边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撕破脸皮之后,秦人估计都疯了,将南边的路全都堵死,现在回老家,我们就是送死,留在城里,他们赵人又不愿意养,可不是只有把我们赶出来。”
孟九懂了一些。
赵将说话是难听,也导致很多韩人士兵其实并不喜欢搭理他,令行禁止十分困难。
这反而是她的机会,于是,能言善道,又观察敏锐的孟九很快获得了赵人副将的信任,让她做了亲兵。
日后,这只来自北地的“援兵”,终于抵达了赵军的营地,此时,赵详已经带兵出战,孟九他们被交到了郑红的手里,第一日立刻出兵前往南边,支援已经出战的其他赵军。
郑红意气风发,带着红色面具,骑在马上,领着这一只援兵出兵了。
但走着走着,孟九却发现有些不对。
不仅是行军路线不对,赵军的一切行动都不对!
他们在界牌岭修筑了工事,借着地形的优势,完全可以在山上阻击秦军,而不是下山和秦人在河谷地形进行交战,这不是送死吗?
他们走的,也不是前去支援孟大等军的路!
赵详领兵南下阻击秦兵,而他们理应也是南下,前去支援。
但此刻,他们分明再朝着东边行军!
她忍不住找到之前送过好处的援军副将,软磨硬泡问出了一个令自己浑身如坠冰窖的结果——
他们不是去支援南边的,他们要从东边绕道之后再南下,然后横度丹水,绕到一个伏击山谷的后方,堵住秦人后撤的山路。
孟九:“可秦人并不会进入这个陷阱山谷,他们也不在山谷里……”
副将:“呵呵,不然你以为赵将军派出去的那两队韩人,是去做什么的?”
他们不是去白白送死,而是“诱饵”。
两个伍长,带着五十人的军队,就被送去前线当前锋,要歼灭秦军,怎么可能!
他们的作用,要将秦人诱入赵详准备的“山谷”之中,再由郑红所带的这支援兵,绕到敌人后方,封住山谷的后路,将其一网打尽!
秦人看不出来这可能是诱饵吗?
孟九没问,但已经成长了许多的她很快想明白了,秦人多半会以为赵军会依据界牌岭的地形,将决战战场放在界牌岭,而不是出来和他们在山下决战。
因此,也绝想不到在界牌岭之前碰到的小股赵军附近,还有赵详的大部队在等着埋伏他们。
他们只会追着这行走的军功和富贵,心急火燎的冲入赵详的死亡陷阱之中。
而哥哥和其他人的死活呢?
没有人在乎,因为孟大和战场上无数其他士兵一样,都只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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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
又走到悬崖边上了。
丁进一看,就觉得绝望。
这地方没什么大的官道,几乎都是小路,山路,他被咬伤的伤口已经包扎处理过了,还好暂时自己没什么尸变的迹象,但江陵显然不放心他,在他身上贴了个不知道什么符咒,反正总觉得自己后背随时凉飕飕的。
这里到处都是山丘,和邯郸的平原地形完全不同。
走到悬崖,意味着前面没有路了,前面没路,那就要绕路下去!他的脚上全是水泡,怎么偏偏这个死人脚上一点事都没有。
丁进怀疑对方有什么行走无忧符,但是舍不得给自己用。
江陵:“你以为符咒是大白菜?”
丁进:“对你来说不是吗?”
江陵不理他,只是看向远处的山丘。
丁进:“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一个活人都看不见,这儿真的是主战场吗?”
这地方地广人稀,他们没有目标,胡乱寻找,还死了车夫,都不知道有没有跑偏,能看见丹水这条河,已经是走大运了。
江陵:“那儿有旗帜。”
丁进垫着脚拉长了脖子:“哪儿,哪儿??”
远处起码座山开外的山林间,隐约有黑旗飘动。
丁进看了好一会,脸色突变:“不好!”
他认出来了。
江陵说:“王旗?还有王在这儿?”
“什么王在这儿,是姓王的人在这儿!”
丁进立刻将脖子缩了回来,“不好不好,我们快溜,黑色的旗谁不认识啊,天下还有谁喜欢用黑色的旗!”
江陵问:“什么人。”
丁进恨铁不成钢,“当然是秦人,你是不是傻,你不是也能掐会算的吗,秦人尚黑不知道?秦人见人就杀,我们的脑袋就是他们的军功,他们才不会管我们究竟是哪一边的,我们还是快溜!我靠,怎么还有旗子,那儿到底有多少秦兵啊??”
江陵:“……”
他说,“闭嘴。”
丁进:“你是说我吗?”
江陵:“不然呢?”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山林间,“蠢货,我不是问举着旗子的是什么人,我是说——”
“藏在哪儿的是什么人。”
丁进回头一看,只见林间黑影飘动,树叶婆娑。被尸鬼追杀后遗症犯了,他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就差没跪下磕头喊放过我。
林间,一个披着纯黑斗篷,头带兜帽的人影跳了下来。
“哦?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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