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6章 叫门天子

天顺六年，京城，朝堂。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有太监喊话。

朱祁镇在皇座上眯着眼，随着年纪增大，精力越发不济。

“禀陛下，九边告急！

前年鞑靼阿罗出部进入河套地区过冬，紧接着贝来、毛里孩各部落相继进驻过冬，去年这些部落更是彻底在河套地区扎根。

以往只是隔几年，鞑靼所部才会大规模侵扰九边，如今年年都有，甚至一年好多回。

河套沿线的山、陕、宁、甘各府军民，无不大受其害，损伤惨重。”新任首辅大臣大声汇报。

这些年，朝堂之上仅仅六年便换了五任首辅，这首辅的名字皇帝都有点记不住。

不过听到九边告急，朱祁镇顿时睁开眼。

十几年前的土木堡之变，他一人将大明几十万精锐大军葬送，洪武、永乐、宣德三朝对海西的经略付诸一炬，三朝旧人皆战死，辽海藩篱尽消撤。

他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死后历史上会说他是一个废物、败家、叫门皇帝，更无颜见列祖列宗。

必须要在死之前，解决九边之患！这样最起码他能功过相抵！史书就不会留下一个太过坏的名声。

“爱卿可有应对九边之良策？”朱祁镇问道。

首辅顿时不再说话。

大明能打的将领，土木堡被你送出去一波，然后你还被瓦剌俘虏，于谦带着你弟弟朱祁玉好不容易力挽狂澜，守住京城。

你倒好，带着瓦剌军队去京都周围其他大城叫门，如果当时让瓦剌将那些城池攻破，京都孤立无援，大明就亡了。

还好那些将领知道轻重，没给你开门。

结果八年后，夺门之变，你重新复辟后，把那些没开门的将领全给杀了，于谦功高震主也被杀，最后帮你夺门的那些将领没几年也被你干掉。

现在大明上下，数来数去，几乎就没一个会打仗的。

“怎么，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不发一言，就没有一个能解决我大明边患？”朱祁镇沉声喝问，很是不满。

朝臣们直接默不作声，这些年他们是彻底看明白了，换来换去都是朱家人当皇帝。不管是支持哪一个，就算那人当了皇帝，自己还要被清算。

这还拼个屁的命啊！吃着民脂民膏，壮大家族，和儿孙们好日子过不香吗？

“退朝！”

书房，朱祁镇随手翻了几本九边的奏折，九边百姓被屠戮、抢劫、杀害，民不聊生。

“砰～”朱祁镇直接将这些奏折扔走。

“刘喜！”

“奴才在！”

“我大明如今还有哪个将领能征善战？”

刘喜想了想：“大同总兵杨信，此人是陛下西狩之时，镇守宣府的名将杨洪之子。”

虽然皇帝被俘虏是事实，但对皇帝还要说是去打猎了，这就叫脸面。

朱祁镇不置可否：“还有呢？”

刘喜继续回道：“抚宁侯朱永，还有总兵刘玉和刘聚。

朱永是名将朱能的后人；刘玉参加过麓川平叛；刘聚在京都保卫战时，就曾血战西直门，面对面和瓦剌骑兵硬碰过。”

朱祁镇满意点头，他大明还是有很多精兵强将的吗。

对了，他突然想起昨晚在凤妃那里听到的名字。

“那苏州锦衣卫指挥使江玉燕，破倭有功，听说都打到了倭岛，她的能力怎么样？”

刘喜有点迟疑：“她是女子，怕是不太合适。”

他当然不是怕江玉燕来到京城，只是为皇帝着想，任用一个女人，难道大明没有男人了吗？

“女子又怎么了？当年我西狩之时，不就是我娘亲带领兵士，身先士卒，最后守住京城！”朱祁镇随意说道。

“是！孙皇后巾帼不让须眉！”刘喜恭敬说道。

“哈哈哈！那是！”朱祁镇大笑。

要不是他这个娘亲，他也没机会当两次皇帝。

笑了好一会，朱祁镇才想起正事：“将那杨信喊过来，我要和他好好讨论用兵之策！”

他的父亲、爷爷、叔叔都是能征善战之辈，所以他对自己的兵法很有自信。

当年的土木堡之变都是那王振怂恿，才会做出那些错误决策，这次一定不会。

“是！”

领兵不能用锦衣卫，但有监督之责。

如今的朱祁镇经历过两次大变之后，不会再相信任何将军大臣，因为他们每个人可能都有造反的实力。

但锦衣卫和东厂不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只能靠自己，没有皇帝会在坐稳位置后用上一个皇帝的情报机构。

……

苏州，东市集。

“蜜饯，点心了，精致好吃的蜜饯点心！”市集拐角处有一个少女正在叫卖，皮肤白嫩，娃娃脸。

不时有路人上前攀谈，有的也会买上一点，每当卖出去一点东西，少女都会很开心，笑颜如花。

“咳咳～”

听到熟悉的咳嗽声，慕容仙抬头：“啊，你不是要蜡祭才回来吗？”

小鱼儿胡子拉碴，虽然很疲倦，表情却很严肃：“我去倭岛的两个月，你一直在这里卖东西？”

“也不是！我只是在家里太无聊～”慕容仙娇声道，但对上心上人严肃的眼睛，手摆地有点慌乱。

“我就想，我就是想多赚点钱，让你压力小点～”说着，少女的声音越拉越低。

小鱼儿的眼眶也渐渐变红。

“我不是说了，我会努力的，功勋我会慢慢积累的，钱我也能赚！”小鱼儿沉声。

“也不是！我就是.....”

慕容仙芊嫩的小手一边抹着眼泪，哽咽道：“我就是，想让你早点娶我，我不想你这么累，这么危险！

我还想给你生个儿子！”

为了那些师姐师妹，她都不敢想象小鱼儿在外面过什么样的生活。

江湖厮杀太危险了！

小鱼儿怔住，思绪万千。

片刻后，他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少女：“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不，你已经照顾很好了，是我没用！呜呜呜呜！”慕容仙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

没了父亲和大姐的关照，她连和心上人破倭都不敢，其他更是什么都不会。

怀抱心上人的小鱼儿抬头，泪眼蒙眬。

她本应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也许自己该做一些选择了，自己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无室的男人，尊严又值什么钱呢？

……

生活的劳累永远比不上心上人的不理解，还好，这小两口和大部分夫妻大不相同。

江府，书房。

苏樱落下最后一笔，欢呼：“医书终于做好了，好耶！”

注意到一旁正在研读兵法韬略的玉燕姐，穿着黄裙的苏樱就像一只百灵鸟蹦蹦跳跳凑过去。

“玉燕姐，幸不辱命！”

江玉燕接过书籍，打开，半晌。

“怎么样，我写得不错吧？”苏樱期待问道，随后指了指一旁正在扒拉百灵鸟的小黄猫。

“我刚才拿去问乐哥，乐哥都说好！”

这鸟因为太吵被她给迷晕。

江玉燕看了看桌上僵硬的百灵鸟，从来都是古井不波的白嫩脸蛋抽了一下，再迎上苏樱的神色，沉吟许久。

“这医书优点还是有的，保密性很好，外流出去一般人都不知道到底在说啥。”

苏樱：......

一旁的苗乐咧开嘴大笑：“喵哇哇哇～”

“小姐，有你的信件！是东厂督主刘喜大人的。”外面的小红喊道。

“拿来！”

“是！”

片刻后，苏樱先检查一番信件，江玉燕才缓缓打开。

虽然现在以她的功力，江湖已知的毒药根本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凡事就怕个万一。

“玉燕仙子亲启：

圣上今日询问我九边事宜，我便想到，仙子的实力在那里必定大有可为，便推荐了仙子。

而圣上对仙子的破倭功绩也赞赏有加，已有用人之意。

若仙子不愿离开苏州，可回复信件，我再与圣上斡（wo）旋。”

看完信件，江玉燕随手扔到一边。

在她看来，以现在朝廷的反应能力，光讨论将领、调拨粮草兵马怕是都要好几年。

而那老家伙还能活两年了吗？

等大姐处理完公务，苏樱撅着嘴，满脸不开心。

“玉燕姐，那你说这医书咋写吗？”

江玉燕回到：“通俗易懂，不要之乎者也，还得配上插画，要让绝大多数人一看就懂。

而且那些疑难杂症就不用写了，写上去人家也分辨不出来。把大部分普通人会患的病症做个分辨比如：发烧、咳嗽，拉稀等。”

江玉燕耐心指导。

着书立传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是那么容易，古今也不会就那几本医书能流传千古。

因为他们的方子经过无数次考验，甚至就是很多大医的标准。

“好吧～”苏樱垂头丧气到一边继续改文。

改文真的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唧唧～”百灵鸟也醒了过来，对着眼前的苗乐就是破口大骂。

竟然用迷药，不讲武德！

“喵呜！”

“渣渣！”

“哇呜！”

......

夏日悠长。

江玉燕笑吟吟看着这一对活宝，窗外的流光无意中撒在少女的脸庞，柔美的脸颊似乎泛着光。

这世道一切罪恶都被阻拦在窗户的外面，岁月时光，在这般日子里，似乎也被拉长变得温柔。

眯着眼睛，低头，少女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

知识，能悄悄帮你擦去脸上的无知和肤浅。

……

苏州，彭府。

这是一座坐落在苏州城里的大型园林，一般人进来可能半天都转不出去。

“爹，京里来的消息，圣上准备把江玉燕调到九边。以后商会、倭岛的就是我们彭家的了！”一个青年跑到书房和彭员外高兴说道。

“哪里来的消息？”彭员外问道。

“是姨父发来的，他是兵部侍郎，绝对准确！”青年兴奋道。

“信件拿来我看看！”

片刻后，彭员外缓缓回到座位上，沉思不语。

“爹，这大好事，你不开心吗？”青年好奇。

彭员外白了他一眼：“教过你多少次了，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凡事必有一线生机。

你只看到江玉燕被调走的好处，却没看到背后的凶险。

我问问你，江玉燕不再掌控苏州，谁的利益最大？”

青年彭杰一脸困惑：“不是我们家吗？”

彭员外叹口气：“我常常教导你，这天下事都要放在天下看。

如今钱皇后无所出，按照规矩，立嫡立长，那么周妃的儿子最有可能太子，朝中大臣就有不少站在周家。

而如今皇帝宠爱凤妃，多次欲立其为太子。这个时候如果凤妃的妹妹不再是大明第一赋税之地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再是破倭表率，她还能有什么支持？”

彭杰一愣：“没想到这件事还涉及太子之争，不过不是说她们姐妹关系不好吗？”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彭员外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另外，你再想想，如果玉燕仙子不在，没有那些武林高手帮助。我们能独立占据倭岛，甚至能抵抗层除不尽的倭寇？别忘了，那些倭寇背后也有人！”

彭杰一听，顿时傻眼，这大人的世界也太弯弯绕了。

“那爹，我们该怎么办？”

彭员外陷入沉思，他们苏州士绅其实现在的做法等于是得罪了天下士绅。

人家都用农奴，随便殴打虐杀侍女，朝廷收税都是在百姓身上摊派。

结果到你这里还雇佣农民，还按自家田地主动缴税。

这是什么意思？这样一搞，外地人不都往苏州府这里跑？他们还种什么地，做什么生意？

江玉燕在的时候，苏州士绅还好说：打不过：无能为力1

要是不在，那他们就是与天下为敌。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再想让那些农夫缴税、卖命，彭家作为带头的，还有命活吗？

“去，收集粮草、药品、马匹还有各种能收集到的军备物资！”彭员外对儿子吩咐道。

彭杰一愣：“爹，你不会想造反吧？别啊，我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砰！”彭员外直接给了儿子一脚。

“人生能有几回搏，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那些人既然支持大皇子，那我们就支持玉燕仙子！

这些天相处下来，你认为玉燕仙子绝对不能掌控九边之地吗？”

彭杰想了想，前几天宋家有个家伙偷偷打死一个侍女埋了，结果第二天锦衣卫就上门将他抓走，当街砍了。

后来才知道锦衣卫还有老鼠巡查。

这玉燕仙子太神秘了，她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若是自家这次送炭成功，岂不是能封侯拜爵？以后那些兄弟还得喊自己小侯爷？

“好的，爹，我这就去！”彭杰想一脸兴奋，连忙答应。

等儿子走了，彭员外看向窗外，眼神幽幽。

小弟支持大皇子，他支持玉燕仙子。

他彭家，不会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