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宛醒了,醒在第三日清晨。
昏迷的这两天两夜她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像是过完了这一生。
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床顶幔帐,如梦初醒。
一瞬间茫然,温宛有些恍惚前世今生。
她伸出手,看着指甲上的豆蔻颜色,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是她未出阁时的最喜欢的颜色。
“大姑娘!”趴在床边守了温宛整个晚上的紫玉惊呼唤道。
温宛听到声音,一股鲜活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转眸看到紫玉就在眼前,不禁起身拉住紫玉的手,温热又暖,几乎同时,趴在桌上的戚沫曦跟沈宁亦被惊醒。
“温宛!”沈宁担忧轻唤。
戚沫曦脸上又惊又喜,“二姐你可是醒了,你要再不醒我们姐妹都准备找道士作法去阎王殿跟阎王抢人!”
戚沫曦说话从来不会压低声音,温宛看着她,眼角微微弯起。
还好她睁开眼睛仍是这一世,紫玉活着,沈宁跟戚沫曦是她八拜之交,她住在自己的墨园,一切都是她希望看到的样子。
虽然……
她被一个男人骗了。
可比起上一世祖父与弟弟被乱刀砍死,二叔一家抱团被利箭戳成刺猬,她的侄女被活活扔进水缸,这算什么!
男人而已!
“大姑娘!”紫玉抹泪,哽咽唤道。
温宛抬手抹过紫玉眼角,“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快过了。”
紫玉说话时温宛从床榻上走下来,两日两夜未进水米,身体虚弱到才迈步便觉眩晕。
“你先在床上好好休息,紫玉去后厨叫人端过来一碗参粥,御医嘱咐刚醒吃不得油腻的东西……”沈宁心细,上前扶住温宛。
不想下一刻,温宛拨开沈宁的手,眸色平静道,“我要入宫。”
房间里,沈宁与戚沫曦面面相觑,紫玉恍然,“大姑娘放心,宸贵妃那边没事的!”
温宛仿佛没听到她们说话,看向紫玉,“把柜子里的东西拿过来。”
紫玉愣住,“大姑娘……”
“拿过来。”温宛面无表情,声音略重。
紫玉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什么,这屋里只有一个柜子,柜子里什么也没装,就只有一道圣旨。
那时魏王殿下到御南侯府提亲,侯爷看那圣旨不顺眼,自家姑娘便将那道圣旨要回来,腾出柜子将圣旨珍藏在里面。
紫玉转身打开柜子,将那道圣旨拿回来交到温宛手里,“大姑娘……”
温宛将圣旨收进袖兜,大步走出房门。
三人愣住,沈宁片刻反应过来,“沫曦,你去大理寺报信,紫玉,拿件大氅给你家大姑娘披上!”
此时的温宛已然迈出厅门。
天阴,雪。
大周朝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仿佛从丑时就开始,来的突兀又安静。
天空零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飘了许久仍未见雪满长空。
温宛愣在雪中,她伸手,细小的雪粒子坠入掌心即化。
她抬起头,纤长卷翘的睫毛被时尔沾染上的雪花惹的轻颤。
“大姑娘,披件衣服!”紫玉从厅里跑出来,将手里与雪同色的大氅披在温宛肩上。
温宛扯住两根系带系紧,决然迈步,“走罢。”
紫玉自是与温宛同行,戚沫曦到大理寺禀报,沈宁没有同去,她或许猜到温宛因何入宫。
或许,她该做些什么!
她知道萧臣在羽林营!
车轮滚滚,马车一路前行终至永定门。
紫玉搀着温宛走下马车,守门侍卫认得温宛,自是放行。
铅云密布的天空,愈渐阴沉。
风飞扬,雪色大氅在温宛身上猎猎作响。
自永定门往里走,左拐通向后宫,紫玉默默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直至温宛径直而去。
“大姑娘,这是通往前殿金銮殿跟御书房的路!”紫玉惊声提醒。
温宛没有回应,直至被紫玉急急拦住。
看着紫玉脸上的担忧,温宛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她一字一句,“我不能让人,看我御南侯府的笑话。”
还没等紫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温宛已然绕开她,走向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周帝刚刚下朝回来。
李公公递上一碗热茶时有太监上了台阶,候在外面。
待周帝接过茶杯,李公公怀抱拂尘过去。
殿门嵌开一道缝儿,外面小太监嘀咕一声,李公公惊讶抬头,脸色微变。
门阖,李公公急匆回到龙案后面,正要开口便有声音传进来。
“臣女温宛,求吾皇收回准亲圣旨,所犯罪责,臣女愿一力承担,生死无怨!”冰冷的声音蕴着难以形容的桀骜不驯气息传进御书房。
周帝闻声,瞧了眼李公公。
“是御南侯府的温宛,温县主。”李公公低声回道。
周帝垂首,思忖片刻将手里茶杯搁到龙案上,“她所求,撤诏?”
李公公低俯身形,“回皇上,老奴刚刚的确看到温县主手里捧着圣旨跪在外面……”
“胡闹。”周帝目冷。
自古君无戏言,大周朝连皇上口谕都没有被撤回的先例,又何况是圣旨!
李公公越发俯身,“可温县主……”
“让她跪着罢!”周帝拿起龙案上的奏折,“跪不住自然就走了。”
李公公不再多嘴,转身退出御书房。
雪还在下,犹如鹅毛的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银装素裹。
御书房外一片肃静,唯温宛跪在地上,双手将那道圣旨举过头顶。
紫玉随她跪在身后。
大片雪花如扯乱的棉絮纷纷扬扬,温宛再次高喝,“臣女温宛,求吾皇收回准亲圣旨,所犯罪责,臣女愿一力承担,生死无怨!”
回应她的,只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时间流逝,风静,大片大片雪花笔直掉下来,听不到一点声音。
温宛的身体很冷,圣旨仍被她高高举在头顶,双手冻的通红,双膝透着刺骨寒意,膝盖以下早就没有了知觉。
她跪在那里,一遍一遍高喝,雪落在她肩头,越积越厚。
“大姑娘……”紫玉冻的发抖,眼泪扑簌掉下来。
她心疼温宛,衣袖滑到臂肘,大姑娘半个手臂露在外面都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