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看着一口一口吃肉的一经,想着一经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与印象中的父皇并不相同。
在他记忆里,父皇从来不苟言笑,对他要求亦十分严格,他很少会得到父皇赞赏,除非做到最好,没想到父皇与一经跟战幕还有温御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那样随意,还可拼酒,还可倒背经文。
他竟,好生羡慕。
“秦熙这个人,大师怎么看?”周帝摒弃心中怨念,回到最初那个问题。
一经嚼着肉,抬头看向周帝,“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问到他?”
“朕从来没想过,他会去帮四皇子萧昀夺嫡。”周帝紧盯住一经,眉目渐深,“在朕看来,萧昀一直都在依附歧王,没想到,他一直都凌驾在歧王之上,这孩子城府够深。”
“秦熙如果助萧昀,则说明当年平幽谷一战,曹休知道自己是饵。”一经并没有多惊讶,他之前听温御提过此事,而秦熙暗助萧昀这件事还是温御从萧臣口中得知,现在看,萧臣比他想象中厉害。
不错不错。
“至于萧昀,他显然不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
非常突兀的一句,周帝微微怔住,片刻回神,“朕早已立桓宇为太子!”
“萧桓宇也不是。”
“也不是什么?”
“也不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
一经被抓到这间密室有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仔仔细细想过一件事,皇上既然那么在乎先帝密令,在乎先帝对他以及对大周朝未来的掌控,那么他在乎的人里面,除了温御一定还有战幕。
先帝让战幕当周帝的老师,周帝少年得子,萧桓宇到了求学的年纪,周帝经先帝准予,请求战幕继续教导他的长子,也就是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萧桓宇。
这件事在当时顺理成章,现在看来,周帝在将战幕调派给萧桓宇当老师的时候,萧桓宇就已经不是周帝心目中的太子了,哪怕没有密令。
而先帝之所以同意,只怕是为密令作准备。
战幕当然不是密令者,但他忠于先帝,于是先帝理所当然相信在知道密令存在后,战幕一定会放弃萧桓宇,这个在萧臣称帝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先帝英明,一切都做了最好的安排。
唯独,那个叛徒……
“大师说笑,萧桓宇若非朕心目中的太子,朕为何要立他为太子,又为何让战军师坐阵太子府。”周帝不以为然。
“皇上称战幕为战军师而非老师,足见在皇上心里战幕始终不是自己人,战幕如果不是自己人,他带出来的太子又岂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一经冷静分析,字字句句说到周帝心坎儿里。
好在一经已是阶下囚,周帝倒也不甚在意,“那在大师眼里,谁才是朕心目中的太子?”
“先说棋局里剩下的几位皇子,皇上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萧尧掣肘于太子府都没帮一帮,可见不是萧尧。”
周帝沉默不语,静默看着一经。
“皇上刚刚震惊于秦熙会助四皇子萧昀,若是在意,这件事岂会逃过皇上一双龙目,显然四皇子也不是,歧王母妃是晋国郡主,本身又早早被封了王,前段时间又得朔城封地,在知道歧王死讯时皇上没有任何悲伤之态,可见在皇上心里,五皇子的命不过尔尔,至于魏王殿下,如果不是为钓鱼,皇上巴不得他早点死。”
一经忽然停下来,沉默数息之后继续道,“如此就只剩下二皇子跟六皇子,二皇子体弱多病常年呆在避暑山庄,六皇子母亲是宫女出身且他本身癖好怪异,时常男扮女装不学无术,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的保护色,就像四皇子以‘弱’示人不就把歧王骗了么!”
周帝始终没有开口,在一经这番分析之后起身走过去,把平板上的饭跟酒全部收走。
一经也很配合,双臂重新落在扶椅上,机关再启,双臂被玄铁箍住。
周帝离开,密室铜门闭阖。
一经陷入更深的沉默。
二皇子,还是六皇子……
午后阳光正暖,缕缕光芒穿透窗棂落在金石玉器上,衬的整间屋子光彩照人,些许刺眼。
温宛独坐在金禧楼里,等一个人。
随着房间开启,那个人走进来,满身颓废坐到对面。
是魏思源。
宋相言抓捕温弦的时间跟地点都是温宛事先安排好的。
有句话叫事有异常必为妖,打从温弦对魏思源态度转变开始就有消息传到温宛耳朵里,于是她叫当初魏沉央留在魏府的眼线细细打探,方知魏老夫人将伯乐坊股成给了魏思源。..
那眼线暗中跟踪冬香,她又知红绿豆子的事。
宋相言抓捕温弦之前,温宛找到魏思源,二人逼冬香说出事实更找出那张被温弦藏在抽屉里的契约。
温宛和盘托出,让魏思源自己选择。
魏思源只道温弦若然肯把股成还给他,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结果就是那般。
“是我错,初时以为温弦嫁给你能消停些。”温宛抬手给魏思源斟了一杯酒,“没想到她野心太大,居然把手伸到伯乐坊。”
魏思源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不善酒,烈酒入腹,喉咙火辣辣的疼,“我想不通……”
魏思源爬在桌上,哭出声音。
温宛看着她,想到前世的自己,她也想不通。
哪怕过了一世,哪怕她用斗米恩升米仇解释,可骨子里还是想不通,多大的仇,以致于温弦到杀人害命的地步!
作为过来人,温宛没劝魏思源,感情这种事多半需要自己想通,别人再怎么劝都没有多大意义。
她静静坐在桌边,看着魏思源大口大口灌酒,嘴里喊着温弦的名字,眼泪鼻涕一大把,哭的伤心至极,这应该是真爱无疑,只可惜魏思源爱了一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半点感恩的心思都没有,休妻的结果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其实这一世温弦如果能与魏思源好好过日子,规行矩步,安分守己,她大可不去计较前世之殇,与之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算了。
可她非但没做到,还净天儿回御南侯府搬弄是非,更靠上景王意欲借力对付御南侯府,这样的隐患真的是要朝死里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