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臣没有看向狄轻烟,视线扫过站在温御身边的温宛,不着痕迹。
温宛心下一念,当即走向狄轻烟,“小小,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让狄公尸体……”
“你闭嘴——”
狄轻烟单手执鞭,红肿眼睛带着绝顶愤怒,“今日你们谁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否则待我回陇西,必与你温御!还有你一经,还有你萧臣,势不两立!我定会带兵回朝,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温宛心急,看向温少行。
温少行虽不知道阿姐何意,可他知道不能让狄轻烟在这里胡言乱语,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倘若被人利用,陇西危矣!
“小小……”
温少行轻呼上前,却在往前迈步时迎上狄轻烟冰冷且疏远的目光。
心,倏的抽痛。
他倔强着没有移开视线,更无比清楚的知道,在祖父将禹辰扎进狄翼胸口那一瞬间,他与狄轻烟的关系注定不会回到从前了。
可他不甘心,更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眼前少女。
狄翼不在,他是她的亲人!
最亲的人!
“小小,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把狄公的尸体留在这里,就让……”
啪——
未及温少行音落,温宛突兀上前,一记手刃落在狄轻烟颈间。.
狄轻烟太过悲伤,才会叫温宛得手。
此刻看到狄轻烟倒在阿姐怀里,温少行急忙过去。
“照顾好她。”温宛将狄轻烟交到弟弟怀里,转尔回到祖父身边。
她也期待,她比任何人都期待有奇迹发生!
没有阻挠,宋相言当即下令且亲自走到狄翼尸体前,由他与戚枫,温君庭跟卓幽四人,将狄翼尸体小心翼翼抬起来,棺柩被抬棺人打开,四人将尸体安安稳稳搁进棺材。
四人退后,皆俯首。
整个过程,苏玄璟一眼未落。
他视线紧盯住狄翼尸身,肉眼所见,狄翼面目惨白,胸前那一剑不偏不倚,腰腹伤口也是洞穿,血水流淌大半,狄翼脸颊惨白如纸,胸腔再无起伏。
这人应该是死透了。
狄翼落入棺柩之后,抬棺人将棺盖叩阖。
紫金檀木的五重棺柩,两侧雕有祥云图纹,棺盖上亦有浮雕的仙鹤西游。
大周令,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萧臣今日所携棺椁便是五重。
狄翼既已殓入棺椁,萧臣当即命八人架起扛木,“迎狄公,回狄国公府!”
看着狄翼被萧臣带来的棺椁抬走,温御终支撑不住,身形微颤,幸有温宛搀扶,“祖父!”
温君庭闻声撤回到温御身边,戚枫亦回转身形扶稳一经。
两人伤势不轻,须急治。
苏玄璟沉默数息,没有跟上去。
纵然意外频出,可他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狄翼,死了。
暗处,李世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场斩杀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结果如他所愿,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好,这会儿他也该回宫去看看那位正恼火的周帝,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
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冲抵那十八个人的死讯。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法场外走进一人。
萧臣看到那人,心下微寒。
来者,鹤柄轩。
彼时鹤柄轩看到苏玄璟带棺柩走进法场,他便有了想法,于是自棺材铺的后门悄然离开,再将鹤杨氏安顿好,转身回到法场。
作为大周宰相,鹤柄轩的身份地位,足以让萧臣驻足。
“魏王殿下,下官听闻狄公陨落,特来护送狄公入皇陵。”鹤柄轩神情悲恸,却也实实在在挡住了萧臣及棺椁去路。
萧臣抬手,棺椁停下来,但没有撂在地面。
“鹤相何意?”萧臣纵步走到棺椁前面,狐疑看向鹤柄轩。
与萧臣一并走向前的还有宋相言。
与此同时,看到鹤柄轩出现的温御等人也终于动了动步。
细雨霏霏,温御跟一经被人搀扶往前走时,终于看到一直站在法场上,由司南卿搀扶的战幕。
彼时看到三剑穿身,鲜血迸溅那幕,战幕悲痛欲绝,气血倒涌险些当场昏倒,然而他最终没有倒下去,他挺直脊骨,任由司南卿搀扶,强撑着站在雨里。
自来温文尔雅的战幕,衣着从来都是干净帖服,一点点褶皱都不会有,发髻何时所见都整整齐齐,无一根杂乱,从少年到中年再到暮白之年,战幕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狼狈。
霜白发髻被雨水打湿,银丝杂乱无章掉落,黏腻在瘦削的脸颊上,曾经深邃锐利的双目变得暗淡无光,黑色长衣沾染尘土,被雨水浸湿又脏,又有些褶皱。
他身形单薄,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纵他拼尽全力挺直身脊,终不如年少时意气风发。
若无人所识,此刻的战幕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哪还有一国军师的气场跟往日威严,甚是悲凉,甚至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无助!
他想要狄翼活着,他想要温御跟一经退出夺嫡这盘棋局,他想……
他想的太多了,可是一件都没有做到。
第一次,战幕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原来,他老了……
温御跟一经被搀扶着从他眼前经过时,两人皆停下脚步。
终究是过命的兄弟,温御强撑肩头被龙吟穿透的重伤,想要转身走向战幕,一经也想走过去,然而在他们停顿之时,战幕却是转身,和着风雨走向法场入口。
一经唇角苍白,龙吟反刺在他右侧肩胛骨,那身浮光面料的僧袍彻底被血水染红,完全变了颜色。
温御回过头,两人相望无言。
这一次,他们太伤战幕了。
入口处鹤柄轩不依不饶,他定要把装有狄翼尸体的棺椁拉到皇陵暂时供奉,萧臣据理力争!
“魏王殿下,狄翼乃我大周重臣,他纵身犯死罪,纵死在这法场,也不能抹煞他旷世之奇才,不朽之功绩!以狄公的身份,在皇上未下圣旨之前,该当抬进皇陵。”
萧臣面目冷肃,“鹤相也知道皇上未下圣旨?”
“本相为民意而来,魏王殿下若执意不从,别怪本相今日就站在这里,谁也别想走出去一步。”鹤柄轩想要动狄翼尸体,割一块肉也好,拽一把头发也行,他想以狄翼之血肉,为自己儿子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