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聂家姐弟在为谢原和霍岭的态度感到惊讶与不可置信时,岁安一席话,再度让姐弟二人感受到了这个世道的参差。
“少东家的意思是,云城商会不仅主动给您送了商会晚宴的帖子,还有人提到了八月典?”
岁安笑着点头:“正是。”
聂晴迫切的问:“那他们可有提到八月典具体何时何地开市?”
岁安柔声道:“虽未提及,但也不必着急,总会知道的。”
聂晴怔住。
不错,总会知道的。
青字号经营转运行当,不仅贯通各道水陆商线,而且在价钱诱人的前提下,竟没有被同行挤兑掉。所以行内早有传言,青字号背靠朝中权贵,才如此顺风顺水,底气十足。
更别提如今新政推行,商市大改,一个关税便让货运成本大大增加。
云城商会,甚至是经营八月典的黑市商人,都会乐意与这位青字号少东家打交道。
有地位和本钱,结交从来就不看能不能,而是看愿不愿。
这位少东家只是露了个面,云城商会的人便争相巴结,甚至主动透露八月典的消息。
哪里像他们,一路打听,稍有不慎还引来追杀。
自从他们姐弟三人接手家业以来,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吃穿不愁,家境富足。
聂晴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不错。
可是,一旦有事发生,促使他们走出了自己能掌控的舒适圈子,行事便全然被动起来。
想到这里,聂晴忽然就对谢原和霍岭的态度释然了。
同样一件事,有的人费尽心思周转争取,结果未必如意,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依然有人主动来寻。
归根结底,不过是实力悬殊罢了。
趋利避害,人往高处走,常理罢了。
“聂娘子。”岁安的声音打断了聂晴的思绪,她抬眼看向座上。
岁安:“听闻聂娘子是为寻找令妹才找来这里,且怀疑她被卷入了八月典这个黑市?”
聂晴神色一沉:“是。”
岁安:“不知令妹有何辨认的特点,若我能去到八月典,或许还能代为留意寻找。”
聂晴闻言,短暂的思索了一下。
她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也从贪平白无故的好处。
下一刻,聂晴起身,轻提裙摆,冲岁安跪下就是一个大拜,聂荣一怔,赶忙有样学样跪下。
“少东家没有追究我们冒名顶替一事,我等理当知足感激,然舍妹下落不明,身为姐姐不可以置之不理,遂在此冒昧恳请,若少东家有了进入八月典的具体门路,是否可以捎带我姐弟二人一道进去!”
“若能找到舍妹,少东家便是我聂家大恩人,此恩此情,聂晴必当报还。”
厅内一双双眼睛都默默看向岁安,连谢原都好整以暇的瞄过来。
他有些好奇她要如何处理。
岁安看着诚恳的聂家姐弟,忽然笑了一声:“聂娘子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带你们姐弟一道进入八月典?”
聂晴:“是。”
岁安顿了顿,语气微沉:“你以为,八月典是什么地方?”
聂晴被问的一怔,微微抬头。
岁安起身,端着姿态走下来:“八月典,与其说它神秘,不如说危险,即便我自己进去,也要小心翼翼,带足人手。你说的轻巧,把你们姐弟送进去就行,敢问两位是身怀绝世武功,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全身而退,还是我在安排你们的时候,还得一并帮你们安置人手?”
聂晴:“这……”
她还真没想这么细,只一心盘算着从八月典寻找妹妹的下落。
岁安走到聂晴跟前,慢慢蹲下来。
她个头比聂晴小,蹲下来,反而要微微扬首看跪的笔直的聂晴:“我是个生意人,讲究用最少的成本博最大的利头,反正是找人,找一个是找,找几个也是找,顺便的事。”
“你说会竭力报答我的恩情,那也得你人还活着才成呀。若只管将你们丢进去,任凭你们瞎摸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自是出了力,可也没人能报答我了呀。”
岁安说这话时,微微偏头,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赫然是个斤斤计较的商人模样。
聂晴几乎立刻就认同了这种思路。
合情合理。
但她很快察觉岁安话中深意:“少东家说,‘找一个也是找,找几个也是找’,是什么意思?”
岁安蹲在地上,双臂抱膝,反问:“这世上只有你们家的人会走丢吗?”
聂晴大惊:“少东家也是出门找人的?”
这样想更合理了,青字号一向低调神秘,那位青葵夫人也很少露面。
如果是为了寻找重要的人才这样露面,完全说得通。
“不知少夫人要找的是什么人。”
岁安蹲累了,伸手扶着聂晴一并起身。
“我夫君。”
聂晴险些没站稳,原地崴脚,还好旁边的聂荣帮着扶了一把。
“夫君!?你成婚了!?”聂晴的话是对着岁安说的,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瞄向谢原。
不止她,岁安这头的人,一个个都瞄向谢原。
谢原眼观鼻,鼻观心,相当淡定。
岁安乐了一声:“我成婚了,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聂晴连忙摇头,问起重点:“那……少东家的夫婿,也像我妹妹一样走丢了吗?”
岁安见她站稳,便松了手,淡定道:“应当是吧,此次出门,音信全无,连一封家书都没有。若非我得到些消息追出来,都要以为他已死在外面了呢。”
大家看谢原的眼神更微妙了。
谢原缓缓抬眼看向岁安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刚才在房里,她陡然变脸,未必是想在后面的事上先占据主导上风,也是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在里面的。
家书。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谢原怅然一笑,拿起旁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聂晴不是没见过有权有势的女商行荒唐事,可她们再荒唐,也会端着最基本的体面,至少要有层遮羞布吧!
当着暧昧男人的面承认自己有夫君,这男人若仍然接受了她,还有尊严吗?
最重要的,也是聂晴没敢说的,这位青字号少东家如此放浪不羁,那位出了门就没有音信的夫君,究竟真的是遭遇不测,还是卷铺盖潜逃都说不准。
这世上诸事,果然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聂晴整顿心神,问:“依少东家所言,您也找到了线索,且与八月典有关?”
岁安面不改色:“正是。所以,聂娘子的妹妹若真的被卷到这里面,我搭救不过顺手,好过你们姐弟二人进去冒险。”
短暂的沉默后,聂晴妥协了,她愿意提供妹妹的讯息,请求岁安寻找搭救。
岁安欣然道:“这就很稳妥。”
但聂晴很快又提了一个新的请求,八月典她可以不去,安心等着,但商会的晚宴,她想跟着去看看。
说不定在那里她就能打听到什么。
怕岁安费心,聂晴连方法都想好了,她一指岁安那些戴面具的随从:“之前我们露过脸,不宜再被今日商会那些人看到,但我们可以装扮成这样跟随少东家。”
少东家的随从们:……
岁安回头看了眼谢原,多多少少有点询问的意思。
谢原别开脸,不与她对视。
岁安回头,露出笑容:“可以,那你……跟紧我,要做什么都得有交代,不可擅自行动。”
聂晴大喜:“多谢少东家!”
聂荣跟着道谢。
事情就这么安排下来,岁安驱散众人,让大家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晚宴。
谢原旁若无人的起身,大大方方站在岁安身边,任谁看了都明白,他大抵是要跟着她一起走的。
聂晴此刻已经对李原没有了任何遐想,她只是有些好奇:“我没想到,他竟能接受这个。”
聂荣回道:“不是说那姑爷杳无音信,唯一的线索也和八月典有关吗?八月典啊,多么危险的地方,就算人还在,八成也不干净了,少东家这等人物,能要个不干净的男人?万一已经死了呢?李郎君兴许就是在赌这个上位机会。男人嘛,搏一搏,宝马变豪车!”
聂晴恍然点头。
聂荣见她如此,不免好奇:“姐,你不难过了?”
聂晴莫名其妙:“我难过什么?”
聂荣朝谢原离去的方向努努嘴,李郎君啊。
聂晴瞬间就懂了,她伸手拍了拍聂荣瘦弱的肩膀:“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世上大多数的求而不得,都是能力有限。开开眼界吧,若你足够强胜,要什么有什么。”
聂荣:“……哦。”
……
岁安还没走到房门口,就被后面追来的人捉住了。
谢原抱着人,一脚踹开房门直接入内,反手关门,将人压在门上。
“少东家这么对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岁安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要入戏了。
她挑了挑眉:“我怎么对你了?”
谢原叹气,“杳无音信的男人,还找什么,眼前有更好的,叫他死在外面就是了。”
岁安伸手点在谢原胸口,微微使力,谢原顺从的退开寸许。
岁安微微一笑,毫不留情的揭穿他:“谢元一,别以为你装模作样在这扮相讨巧,我就可以将你杳无音信一事轻易揭过。我现在没空,等回去了,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谢原:……
她变了,轻易糊弄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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