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上岸地点是扬州,所以回去的路线,是从扬州回洛阳,再从洛阳途径雍州回长安。
出发之前,得到消息的聂家姐弟走水路,从寿州赶到了扬州府衙,见到了谢原。
聂晴:“李郎君,真的找到我妹妹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谢原安抚道:“二位稍安勿躁,聂二娘子安然无恙,只待录下她的陈词,留下籍贯身份,便可由亲眷带回。”
聂晴哽咽,当即就要下跪谢恩,谢原伸手拦住:“聂娘子不必言谢,日后不止是二娘子,聂娘子与郎君在外行走,也要万分小心,切莫再中歹人圈套,身陷囹圄。”
聂晴点头记下,忽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李郎君可知少东家在何处?”
谢原:“怎么了?”
“没什么,”聂晴解释道:“当日少东家让我们留在寿州等消息,我与舍弟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别的方向查找妹妹的下落,一直在外走动,期间凑巧的救下了一双姐妹,据说是同乡结伴出来做工营生,原本都谈的好好的,没想到东家竟然爽了约,她们没法回去,只能继续寻找别的工活,结果就被人贩子盯上了。”
结伴外出,做工,爽约,人贩子。
这些关键字眼,放在之前,谢原未必会在意,但现在不同。
谢原迟疑的问:“此事与岁……少东家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聂晴继续道:“我也不确定,是因她们说,曾在这里被一个心善的娘子救过,她们并没有见过那位娘子,但记得那位娘子身边都是女卫,能打能说,出手非常阔绰。她们趁机从歹人手里逃出来后,便想着碰运气再去找那位娘子,求她救命,结果人早已不在寿州。”
“我听她们的描述,下意识想到了少东家,毕竟,少东家对我们姐弟也是这般仗义相助。算算日子,那时候少东家刚巧带着你们去八月典了,的确不在城中。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凑巧想到了,多嘴问一句。”
谢原思忖一阵,忽问:“那两人现在何处?”
聂晴:“哦,是这样,她们接连遭逢意外,似乎很害怕,我接到消息后,本想给她们手书让她们先去我的铺子找管事的上工,我和荣弟先来扬州,但她们很坚持,就跟着我们一起来了,人就在衙门外的马车上等着。我也是因带她们一起来了,才想起来问这件事。”
谢原神色微动:“这样,既然来了,便不差这一问,若真是东家做的善事,也算有始有终,聂娘子稍候,我去去就来。”
聂晴:“郎君请便。”
谢原没有惊扰岁安,而是叫来万柔,带着她去见了那两个跟来的娘子。
万柔一眼就认出了她们。
“夫人进云城时救下的就是她们。”
那两个娘子也没想到自己的两个恩人竟然会在一起,还是彼此认识的,当即千恩万谢。
待感恩之词说完,谢原礼貌的请两位娘子借一步说话。
二人因受恩在前,二话不说应下。
“敢问两位娘子此前应征的是什么工活?”
对方始料未及,先是愣了愣,但因这活儿已经黄了,加上对方有恩于自己,终是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谢原听着听着,渐渐沉了眸。
很好的工活,工钱高,包吃包住,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可大肆张扬,东家喜欢低调勤快的人,选人也多凭眼缘。
太巧合了。
谢原笑了一下:“这么好的活儿,又神神秘秘的,两位娘子可有想过是骗局?”
“当然不是!他们……”其中一人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拉住。
两人对视一眼,开口的娘子硬生生转了话茬:“多谢这位郎君提醒,我们以后会更小心的。”
谢原依然察觉她们的异常,看来,即便这工活黄了,她们也没想过抖开,口风紧的很。
这就更奇怪了。
到这个地步,谢原不再多问,转而道:“也罢,只要人无事,其余的无谓多想。”
谢原一改态度,果然让两人放松很多。
“对了,听闻两位娘子已投靠聂家,稍后便会随聂家娘子返乡,不知两位娘子离开之前,可愿再见当日于城门处救下你们的夫人一面。”
两人眼神一亮:“当然!”
谢原微微一笑:“好说,我让下人选个清净的位置,请两位娘子移步稍候即可。”
安置了这两人,谢原立马回安王府找岁安。
早在参加八月典之前,岁安就买了好些伴手礼,当时留在了寿州,这两日已经差人走水路运了过来。
谢原进门时,就见她一手持礼单,一手虚点数数,正点的带劲。
谢原站在门口,忍不住苦笑一下。
有时候真不知她的脑瓜是怎么想的。
她的行踪得抹去,这些东西自然不能以她的名义送出,可她仍然仔细准备了。
谢原走进来:“可有差的?”
岁安转头,眉目含笑:“这么快回来了?”
谢原眼珠一转,冲岁安勾勾手。
岁安嘟哝一句:“神神秘秘的。”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
谢原拉过她的手,打起商量:“帮我个忙。”
……
很快,谢原带着岁安一起过来,久良已经将人请到一家颇为雅致的酒楼等候。
岁安戴着帷帽下车,被谢原牵着走进来。
“元娘子。”聂晴和聂荣起身打招呼,岁安颔首致意。
他们身后,两个被救过的娘子拘谨地站在那里,好奇的打量岁安。
谢原看了眼聂家姐弟,聂晴会意,主动道:“李郎君,听闻你们也将离开,我和荣弟准备了些谢礼,郎君可否随我来清点一番?”
谢原看了岁安一眼,岁安柔声道:“你去吧。”
支开其他人后,只剩岁安与两姐妹留在房中。
聂晴是真的准备了谢礼,谢原让久良和玉藻守在门口保护岁安后便随聂晴离开。
事情比谢原想的还顺利,岁安才用了不到两刻钟,就把话全套出来了。
总的来说,她们不愿意透露太多,并不是受到威胁,或是有什么顾忌。
是因为她们不愿意说。
谢原顿时不解:“这是什么说法?”
岁安:“别急呀。”
这同村姐妹家中都很贫困,她们之所以会来这里务工,其实不是没头没脑到处乱找,而是被选中的。
谢原:“选中?什么意思?”
岁安继续解释——
村落之间,也有贫富之差,一些极为贫穷的村子,村民食不果腹不说,连病痛都不敢有。
可天无绝人之路,不知从哪一年起,竟有慈悲的仁商去村子里赠医师药,见到一些家中极其困难,亟待援助的人家,还会给他们安排工活。
“对方挑选工人十分讲究,首先,得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没这份工活就得饿死的程度,其次,为人要耿直忠厚,勤快能干,东家很讲眼缘。”
一开始也有人觉得这是骗人的,可当他们眼见着那些原本都饿的瘦骨嶙峋,风一吹就散架的人靠这份活养活全家,一个个精神奕奕,这个工活就成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有这种好事,大家当然都要打听,但奇怪的是,那些找到好活儿的人,都缄其口,并不多谈,甚至没过几年,攒够了钱,竟将一家人都接走了。
人虽然走了,但这个说法传了下来,且在之后也偶有发生。
谢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工活,至于吗?”
“至于啊。”岁安比谢原接受的更快:“穷的揭不开锅,不吃饭就得等死,这时候,有人递给你一个大饭碗,要求却不难,你说至不至于?”
谢原:“那到底是什么工活?”
岁安默了默,语气微沉:“其他人是什么情况她们并不清楚,但若她们此行没有这些意外的话,眼下应该已经在搬石头、洗衣煮饭了。”
谢原蹙眉:“搬石头?洗衣煮饭?”
岁安点头:“对方一开始给出的说法就是这个,是体力活,很辛苦,不能随便走动,同时也要做些洗衣做饭的杂活。但工钱给足,每年也可以回家探望家人。”
谢原:“听起来怎么那么像……”
岁安:“像周郎君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说的。”
谢原没说话。
自从听了周玄逸的阐述,他的确有些受影响,一点蛛丝马迹都会往这上面想。
这两姐妹的情况太奇怪了,她们说的村里的情况,也有些耐人寻味。
“他们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他们就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谢原顿住,恍然道:“所以,这才是他们缄其口的原因?”
即便天上掉馅儿饼,正常人也该去嗅嗅这饼有没有毒。
但对于一个要饿死的人,吃了可能会活下去,不吃只有死路一条,哪有那么多顾忌?
岁安肯定了谢原的猜想:“即便他们对自己做工的地方早有怀疑,甚至猜测过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地方,但一来,他们需要这份工来活下去,二来,他们心怀感激。”
所以,当他们心甘情愿的加入进来时,自然会下意识的保护它。
岁安眉头轻蹙:“他们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但有件事,我觉得很求怪。”
谢原:“什么?”
岁安:“依照他们的说法,所有靠做工攒钱养家的人,最后都搬走了,而且是带着家人一起走。世人讲究落叶归根,通常来说,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根之所在,不能轻易离开,所以举家搬迁是很大的事,有一户两户,会在富裕起来之后选择搬离还说得过去,所有人都选择离开,不奇怪吗?”
岁安看向谢原,认真的问道:“他们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谢原略略思索,嘴角轻扯,冷笑一下:“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被选中的人,就是那种一定会选择离开的人呢?不是说了,东家很讲眼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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