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带着岁安刚到书房, 来禄便通报六爷和祝将军到了。
谢原让来禄去请人,忽而偏头对岁安说了句:“稍后不许提我驯叫叫的事情。”
岁安水灵灵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抿住笑,一本正经道:“我说那做什么?”
谢原愣了一下, 心道自己纯粹多此一举。
是啊, 她跟一外人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干什么?
没多久, 谢世狄和祝维流便到了。
两人开门见山谈正事。
谢世狄把排查结果说了一遍, 还是有点不放心:“芒山的事情才过去几日, 真的可以直接放人了?”
岁安闻言,笑了笑:“六叔不是已排查清楚没有问题了吗?眼下长安已经清查安定, 为保万全, 各地还需彻底的清查复查, 他们是各道长官要员,当尽快各归各位,配合搜查。”
谢世狄:“道理是没错,可我不是怕有什么疏忽,毕竟他们可能就是利用大批队伍迁移来”
“六叔。”谢原开口,笑了笑:“既然陛下都点头了, 想必是有他的考量。”
谢世狄愣了愣,瞄岁安一眼:“难不成是……”
他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舌尖舔了舔压,明白了。
从各种证据来看, 逆贼一定有内应,芒山之事后, 这个潜藏在朝廷的内应一定也慌了神, 唯恐对方将自己供出来。
可现在这种一切归于平静的趋势, 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 逆贼还没招供,存心给朝廷留着这个祸害,皇帝不得不重新设计;其二,这个内应早已暴露,但由于某些原因,皇帝并未立刻处置。
谢世狄:“那……就正常安排?”
谢原颔首:“是,正常安排即可。”
谢世狄说完自己这头的事,看了眼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祝维流,正准备离开,忽然想到太子的话。
“对了,大郎媳妇,殿下今日问到你了,言辞间颇为关切,又说,再过两三日,是不是可以来探望你。”
再过两三日。
岁安眸光轻动,微微一笑:“多谢六叔转达,我已歇了好几日,倒也不必殿下奔波,我明日便可进宫。”
谢世狄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祝维流才开口:“东西已经送到长安,现在长安人多,所以先藏在皇陵。我今日见了陛下,他的意思是交给你处理。”
祝维流口中说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日安王被伏这出戏中消失的钱。
经历过芒山之事,朝臣必然看出皇帝和太子是有备而来,或者说就是借长公主丧仪来请君入瓮。
暗中调派军队是真,早早埋伏是真,但唯独安王被伏这一件事,皇帝顺水推舟的让师氏背了黑锅,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这是师氏投石问路的手段,他们设计伏击了安王,想看看不来长安会有什么后果。
安王也相当配合,即便半道返回扬州,之后又配合朝廷清查地方,也一直都是带伤示人,仿佛他真的曾遭受一场伏击。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
毕竟受皇帝调派的兵马转向行动太过迅速,若非做戏,谁能反应这么快,可他们连李岁安的办事资格都没法反驳,又如何质疑这个?
罪都在逆贼,钱也在逆贼手里,逆贼不吐出个所以然,这笔钱就永远找不回来。
可在无人窥见的角落,这笔钱数目不小的钱,被周转运送,悄悄回到了长安,藏在了皇陵,接下来会交到岁安的手上。
岁安也很清楚皇帝的用意。
师氏造反之事筹谋长久深远,甚至将手伸到了朝堂里,最终在芒山事败,说到底,是实力不济。
他们之所以敢背水一战,不过是事先被忽悠,以为皇帝真的不再信任安王,魏诗云表演的那一出苦肉计和桓王的反应,也让他们觉得有机会来策反安王和桓王,兄弟离心。
再好的筹谋计划,也离不开实力。站得越高,就必须握有实际的力量来抗衡一切变故,维持力量,不是三言两语几句鼓动感染能做到的,得实打实花钱养。
可即便是一国之君,国库中的钱也得和朝臣商量着花,要用于刀刃,用于刚需,不得有半点偏私。
历代帝王中,不乏有为自己制造私库的前例,但来源多为增收常赋之外的税钱,而为之敛财的臣子,也
容易被打上奸佞贪官的名号,不为清流所容。
所以,设计安王被缚这一出,可谓是一石三鸟。
既达成“杀鸡儆猴”的目的,让师氏不敢不来,又借调配兵马彻查伏击一案为由,让兵马留在外面,光明正大的部署反击,现在,还得到了一笔意外的收入。
靖安长公主在世时,青字号一直都在暗中经营,虽然不可能完全保证军饷的充足供给,但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建熙帝的压力。
现在,这笔钱被交到岁安手里,更像是建熙帝一个无言的暗示,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岁安都被赋予重责。
是责任,也是信任。
岁安闻言,冲祝维流浅浅一笑:“请陛下放心,我会好好处理。”
祝维流短暂的打量了岁安一眼。
她似乎真的从母亲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了,虽然少了些以往的烂漫活泼,但精神面貌却不似在北山那段日子的憔悴颓丧。
历经诸事,昔日的少女也终得磨练沉淀,变得沉稳可靠起来。
人活于世,若能一世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必然是幸运且幸福,这样的例子不止少,且需要太多优厚的条件前提去维护它。
这世上,更多的是不断经历起伏甜苦的人。
有的人一蹶不振,有的人会在历经千帆后铸就坚硬盔甲,带着历久弥坚的信念走完一生的人。
而对没有幸运加持的人来说,达成后者,已然不枉此生。
祝维流轻轻一笑,摆摆手:“那没事了,我走了。”
“哦对了。”刚走一步,祝维流想起什么,看向谢原:“谢司郎,一般来说,有主的,或是已经有一定习性的禽兽,想要再认新主,会比初次认主更难些,你要真喜欢这些,我建议你从幼禽开始。嗯,就这样,告辞。”
祝维流拍拍屁股潇洒离去,谢原的表情不可自抑的凝固了一瞬。
房间里很安静,忽然,身边“噗嗤”一声响。
谢原缓缓转头看去,岁安立刻无辜的摇摇头:“我半个字都没说啊。”
谢原抿唇,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嗯,我明白。”
夜里,谢原换了睡袍走进来,岁安正靠在床头翻看账册。
清缴黑市后,商市将会迎来很大的整改,届时少不得青字号暗中运作。
谢原一同靠过去坐下,劝道:“这夜里的灯再亮也不及白日,放到白日看成不成?”
岁安歪头往他肩头靠了一下,软软的商量:“这个有些急,我不过一遍,夜里也会想着的,再看一刻钟行吗。”
谢原瞥她一眼:“行,你说的一刻钟啊,我数着。”
岁安脑袋在他肩头轻轻钻了两下,便抓紧时辰继续看。
谢原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在数。
自从北山发丧,岁安重新振作后,这差不多已成了他二人固定的相处模式,谢原并不反对岁安接手一些事,但他会在旁边盯着那些她自己容易忽视的问题,及时提醒。
当然,岁安并非次次都这般有商有量听的进话。
怀孕多多少少让原本温和的人有了些改变,有时谢原的提醒会让她忽然生气,又或是不耐烦的应付,但这些基于关心与在意之上的小摩擦,终究不会维持太久。
待情绪过去,一切依旧。
说好一刻钟,但岁安看了两眼,便走了神,目光慢慢转向谢原,好奇的审视。
谢原察觉,竖起正在掐算的手:“你用这种讨好的眼神看我也没用,数着呢。”
岁安直接合上了账册,她决定用这一刻钟来聊点别的。
“你对祝三郎……是不是有什么介怀?”
岁安单刀直入,谢原的眼角微不可察且快速的抽了一下。
下一刻,他轻轻笑了一声,不解道:“你说什么?我?对祝维流?介怀?你倒是说说,我介怀什么?”
岁安看着谢原,眼神逐渐微妙。
好像他的这种回应就已经是答案。
谢原被她这个眼神刺激了,伸手指她:“你做什么这么看我?李岁安,
天黑了,没事了,你胡思乱想的毛病又开始了是吧?我还没治好你呢?”
岁安抱着账本,慢条斯理道:“天是黑了,也没事了,不过胡思乱想的那个,好像不是我吧?我就随口一问,你激动什么?”
“有趣!谁激动了?”
好的很,调子都拔高了。
不等岁安回应,谢原直接抽走她的账本,劲劲儿放话:“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有身孕,我拿你没办法,母凭子安呢?你想过待你卸了肚子里这个,会有什么下场吗?”
岁安作惊恐状,好奇地问:“什么下场?”
谢原心想,真是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这样吓唬她逗她,她必是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的他心痒痒。
而今的李岁安,仍是一双漂亮动人的星眸,可用玩味伪装的恐惧,只会让他牙痒痒。
想咬她一口,好好与她较较劲儿。
谢原点点头:“你等着。”
觉得气势不够,谢原又补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说完,账本一甩,颇有气势的宣布:“不想看别看,睡觉!”
岁安也不坚持,依言睡下。
视线里一片幽暗,岁安还在琢磨这事。
她很清楚与祝维流没什么,更清楚谢原一定知道她和祝维流没什么,但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谢原每次面对祝维流的异常反应,才让岁安觉得好奇。
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啊。
正想着,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侧对着她。
一只手熟门熟路的摸上她的脸,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别胡思乱想,我不介意,睡觉。”
岁安对这个动作已相当熟悉,它仿佛自带催眠效果,让她生了困,睡去之前,岁安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呀……
次日,谢原照旧不上值。
晌午时候,来禄来传话,说是卢家郎君邀他晚些时候小聚。
岁安正在孝期,作为北山女婿,谢原也已经很久不曾应酬,更别提与友人把酒言欢,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岁安身上。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回绝,而是告知岁安。
“卢大一向稳重多虑,既然发了邀约,自然不会选在喧闹之地,我得去一趟。”
岁安看了谢原一眼,伸手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下。
谢原笑笑:“我很快回来。”
这日,谢原提早出门,先到了约会地点,率先等在那里。
很快,友人一个个到场。
距离上一次聚齐,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是以一上来卢照晋就主动提盏。
“玄逸新政立下大功,炎弟也在整顿私盐和山难时表现亮眼,袁大袁二这一趟行程没白走,元一自不必说,伏击反贼,剿灭余党,护卫长安,是大功一件,就连瑚弟也颇有收获。”
“现在想想,当初为陛下革新科举,为入仕建功烦恼,好似还在昨日。愚兄祝各位前程似锦,无可限量。”
这话说的几人颇为感慨,大家都痛快饮干。
一放盏,先开口的是陈瑚。
“卢大,你这话颇不厚道。其他人是实实在在建功,我却是实实在在遭罪,你可知我们堂内聚在一起研究私盐黑市和商市革新,熬了多少灯油,越是临近大考,我们就越是心有惴惴,谁知道明日又发生个什么事情,叫博士们改了考题,对你们是建功立业,对我们那就是雪上加霜!”
陈瑚越说越崩溃,捂脸哀嚎:“从现在开始我要日日去烧香拜佛,结业之前,愿我大周之内平平安安再无乱事!”
众人哈哈大笑,段炎一拍陈瑚:“这话要命啊,什么叫结业之前?哦,待你结业之后,任由天下大乱啊!”
陈瑚:“你懂个屁!”
众人又是一阵笑。
谢原也在笑,只是目光时不时看一眼袁培正和袁培英。
袁家两兄弟一向是最活泼的,这样久违的小聚,按道理来说,他们才应当是话最多,最能搞气氛的。
可今日,他们只是跟着笑,很少主动说什么,任谁开口说话,都会认真听,仔细打量。
忽的,两人察觉到谢原的眼神,齐齐看过来。
隔着围坐的圆案,谢原冲他们提了提盏。
两人倏地笑开,跟着提盏回应。
聚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带着微醺起身分别。
谢原刚站起来,忽然晃了一下,站不稳了。
“哎哎……”段炎手脚快,扶住他,乐了:
“以往你酒量也没这么浅啊,没喝几盏怎么站不稳了。”
周玄逸笑了笑:“嫂夫人有孕在身,怕是不喜酒气,元一许久没喝了吧。”
这么一说,大家都理解了。
卢照晋蹙眉:“我看你好像是骑马来的,你这样可不能骑马上,找个人送送你。”
此话一出,袁家兄弟愣了一愣。
袁培英:“我们送吧。”
卢照晋看他们一眼,并未多想,袁培英和袁培正跟谢原有些沾亲带故,一向走得比较近,若谢原不方便独自回府,他们肯定是最殷勤的。
“行,那你们当心些。”
两兄弟笑着点头,一转头,谢原又坐了回去。
他揉了揉脑袋,笑道:“的确是太久没沾酒了,好像酒量都消减了,脑袋有些发晕,我先坐会儿。”
这也不失为一个醒酒之法。
有袁家兄弟照看着,其他人便放心离去。
袁家兄弟见谢原还坐着,索性一个一个把他们送了出去,看着上车上马,走远,这才折返回来。
谢原还在醒神。
袁培正和袁培英对视一眼,眼神竟有些闪躲。
谢原像是歇好了,撑着腿站起来,又晃了一下,两兄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
一向多话的两个人,竟认认真真的扶着谢原,偶尔提醒一句“小心门槛”又或是别的,注意力都在谢原脚下。
走出小店,袁培正牵过谢原的马:“要不坐我们的马车回去?”
谢原缓了缓,抹了一把脸:“马车里闷,走走吧。”
二人应下,就这么一左一右扶着谢原往谢府方向走。
天色已暗,街上没什么人,谢原像是醉意上头,几乎是半眯着眼走。
不知过了多久,袁培正忽然问:“元一,咱们认识多久了?”
谢原想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挺久了。”
两兄弟笑了一声,袁培英紧跟着说:“元一,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我挺好奇的。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上,你得说实话。”
谢原微微睁眼,微醺姿态下,一双眼却清明。
“嗯,问。”
两兄弟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袁培英开口:“你……烦过我们没?”
谢原眼神微怔,半晌才应:“什么?”
袁培英眼底划过一丝怅然,笑了一声,语气忽然就轻松明朗起来:“其实我知道,我们耐不住性子,爱说是非,爱凑热闹,你和嫂子成婚前,我们也口无遮拦说了嫂子是非,我知道你没追究,但现在想来,好像……是不太得体啊。长这么大,我们好像也没干什么大事,不像你们,一个个都顶厉害了。我觉得能与你们认识,是很幸运的事。也亏得你不嫌我们烦,带着我们一起玩。”
袁培正:“就是。”他腾出一只手拍拍谢原:“哥,谢了。”
沉默了一晚上的两人,随着这一刻的倾吐,话渐渐多了起来,也更像平常的模样。
他们开始细数这些年自己打听到的是非,哪些叫人叹为观止,哪些叫人捧腹大笑。
其实这些他们都说过,可这一刻细数过来,竟像是一种颇有仪式感的回顾。
“哎。”袁培正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要是能无所顾忌的听听是非,找找乐子,日子也挺自在的。可谁叫咱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不能无所事事啊。”
袁培英:“老周平时闷不吭声的,还真是干大事的料子,说不定马上就能混个侍郎的位置。”
袁培正:“段炎也好,他虽不像老周和你,未雨绸缪,早早盘算,可他逮着机会也没有轻易放手啊,我听说山难发生的时候,他正跟着老周一起处理私盐的事,然后立马就跟着去救灾,差点被大石头砸了脑袋。”
袁培英:“卢大就不用说了,一向是最稳当的,我觉得他能在国子监安安稳稳待到八十岁。”
袁培正哈哈笑起来:“卢大待到八十岁是天命所归,陈瑚要是待到八十岁,指定得疯。”
想起陈瑚刚才的发言,三人都笑起来,谢原也在笑,却更像是用这种笑遮掩别的情绪。
三人就这么说了一路,谢原没说蹬车骑马,他们也不多提,就这么说着相交以来的有趣往事,一眨眼,就到了谢府门口。
岁安早派了人守门,很快便出来接他。
感觉到男人沉沉的酒气,岁安拧了拧眉。
袁培正眼尖道:“嫂子别生气,元一是太久没有沾酒,
才一点就上头了,他怕你闻着不喜欢,一路走回来,就是为了散散酒气,免得熏到你。”
袁培英:“就是就是!”
岁安神色一松,冲他们笑道:“无事,我就是刚闻到酒味有些不适,没关系的。辛苦你们了。”
“没事没事。”
两人送完谢原,干脆的告辞离开。
等他们一走,谢原便站直了,脸上的醉意褪去,变成一种疲惫。
忽的,一只手牵住了他,谢原感到温软,低下头,看着岁安的手,回握住她。
两人牵着手往院子走,岁安只问了句:“聊了些什么?”
谢原沉默了好久,直到跨过院门,才低声说了句:“说了挺多,但也什么都没说。”
岁安看了他一眼,越发用力握住谢原,轻轻“嗯”了一声。
这头,袁家兄弟回到府中,已经是深夜,可此时的袁府,却灯火通明,正堂内,他们的伯祖父袁岳山高坐首位,嫡支长辈各房都在场,全等着他们。
祖父袁岳均和袁岳山并坐一排,其父站在一边,他们尚未开口,袁岳山的次子袁书勤已急急上前询问两个侄子:“如何?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两兄弟垂着头,答案让大家都很失望。
没有任何结果。
如今北山掌控着局面,深得皇帝太子信任,谢原是李岁安的丈夫,想要打听消息,只能让和谢远走得近的袁家兄弟出手。
没想到……
“你们是废物不成!?如此要好的关系,但凡灌几盏酒,闲谈间就全勾出来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袁书勤有些急了,得亏这两兄弟不是他亲儿子,否则就该上手了。
这时,大堂中的一道道目光又转向另一处,
那里,谢韵娴安安静静的立着,她的丈夫袁宏辛是袁岳山长子,一见众人这般目光,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赖。
“你既嫁到袁家,便该处处以袁家的利益为先!如今事关袁家全族生死,谢原和李岁安是你侄子侄媳,你以长辈姿态问两句又如何?皇帝和北山到底掌握了多少,师氏那群废物有没有招供,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不止袁宏辛,就连谢韵娴的两个儿子,袁敬泽和袁敬光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母亲。
身为母亲,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以维护丈夫儿子的利益为先吗?
盯着众人的目光,谢韵娴眼神轻垂,沉默不语。
若非有这么多人在场,袁宏辛怕是也要动手了。
眼见袁岳山和袁岳均两位尊长都没开口,袁家小辈都有些坐不住了。
袁宏辛的两个妾侍冲着谢韵娴跪下来,哭的梨花带雨:“夫人,我知道您不喜我们,可您不该拿袁家的前途来泄愤呀,若是您能为袁家打听消息,我姐妹二人愿自请离府!”
袁宏辛心痛的扶起两人,对谢韵娴痛吼:“你看看她们!再看看你!身为大房主母,你简直叫人失望透顶!”
“够了!”袁培英大吼一声,看向座上两位祖父。
“我们没打听出来消息,是我们没用,可是祖父,袁氏当真有参与乱党谋逆吗?”
袁岳均闭目不语,袁岳山默了默,淡淡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岂可信口开河。”
袁培正耿直脖子,跟着开口:“既然没有证据,何不心安理得的等着结果?倘若真的罪有应得,那……孙儿也认了!”
袁培英:“对,认了!”
袁左尚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将两人扯到一边:“认什么认!你们才多大,根本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没问到什么就闭嘴!”
“都闭嘴。”袁岳山开口,声音沉冷。
顿了顿,他低声道:“即便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眼下长安的人正在散去,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族中小辈先出长安,就说外出游历,增长见闻。”
一群袁家小辈全部面露惊色,满心不愿。
这不就等于逃命吗?
还有人想反驳争取,袁岳山忽然爆发:“还愣着干什么!”
毕竟已是高龄,这一激动,袁岳山忽然捂住心脏,面色痛苦的倒了下去。
夜深人静,袁府却乱成了一锅粥。
……
继芒山之后的第二次风波,发生在三日后。
彼时,岁安正在院子里一边看清单一边荡秋千,玉蝉匆匆而来,说袁氏出事了。
袁侍中突发心疾,暴
毙府中。
紧接着,袁宏辛贪污受贿,和袁宏勤销毁卷宗的事情被揭发,整个袁家一个接一个爆,除了还未入仕的小辈郎君和娘子们,无一幸免。
这时候,又有消息传出,袁家小辈不知何时离开了长安。
岁安刚听完消息,谢原捧着手炉走出来:“是不是袁家……”
岁安点头。
谢原:“那姑姑……”
岁安温声宽慰:“你别急,先听我说……”
……
袁家的倒台,令人猝不及防。
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甚至从袁书勤毁坏卷宗一事上嗅到了些不一般的味道。
反贼被擒后,一番彻查,暴露了朝廷很多疏漏。
袁书勤在尚书省做事,之前无论是新政还是开矿,都涉及到卷宗查阅,可是多年前一场大火令卷宗缺失,一直没有补齐。
若他是故意毁坏卷宗,便是带着目的,难不成袁家与反贼有什么关系?
消息在谢府传开后,各房都惊了。
袁氏出事,岂不是会波及到谢韵娴?
孙氏等人虽与小姑子谈不上深情厚谊,但毕竟是一家人,谢韵娴也没有真的为难过她们,一时间都为她担心起来。
谢韵雅当天就回了谢府,差点给谢原和岁安跪下。
“她早该合离的,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啊!元一,岁安,你们救救娴姑姑,她是无辜的。”
自从芒山一事后,所有人对李岁安的看法都不同了。
当初,靖安长公主离世时,还有人觉得李岁安将失去一个大靠山,在婆家怕是地位不稳。
可如今,李岁安她自己就是屹立不倒的高山,遇到这种事,府中之人竟也将她当做了一份倚仗。
当着婆母等人的面,岁安淡定道:“母亲,姑姑,各位婶婶,你们不必担心,姑姑她真的不会有事。稍后我和元一去看看,兴许今日就能将姑姑接回来。”
谢佑一听,第一个应声:“嫂嫂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嫂嫂一定有办法!”
孙氏等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放心吧,没事的。”
谢韵雅毕竟在府中呆的少,不太了解岁安的作风,但见府中众口一致,她在短暂的惊讶中,到底放心下来。
……
“谢韵娴!你个贱人!”袁宏辛暴怒的冲到牢门前,手脚上的镣铐叮呤咣啷,他一身狼狈的看着门外衣着得体的谢韵娴:“你算计我。”
“算计?”谢韵娴没说话,她身边的谢升贤冷声开口:“你自己写的休书,竟不认吗?”
袁宏辛:“这是设计,这都是你们的设计!”
“是。”谢韵娴忽然抬眼,冷冷的看着这个让她觉得恶心又陌生的男人:“我就是设计你,那又如何?即便是设计,也是白纸黑字,官府盖印,断了姻缘的事实。你奈我何?”
“姐姐……姐姐……”另一个牢房关押的两个小妾冲着谢韵娴跪下来:“姐姐,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伤害玲儿他们……”
袁家的小辈的确被悄悄送走,可他们还没走远,便被陛下截了,即便此刻将袁家晚辈全杀了,也可说是他们外出游历时遇到了强盗,甚至是逆贼余孽。
这也是为什么袁家人会纷纷认罪,连挣扎都没有。
袁宏辛两个妾侍连连求饶,甚至自打嘴巴,打的一张勾人的脸又红又肿,还有指甲刮的血痕。
听到小妾提到孩子,袁宏辛浑身一僵,态度终于缓和:“娴娘,还有我们的孩子啊,敬泽和敬光,你是他们的亲娘啊!你不能让陛下杀他们!岳父……岳父,他们是你的孙儿啊……”
谢韵娴面无表情:“你与袁氏族人同流合污时,怎么就没想过孩子的未来?”
“你懂什么!我那是……”
“阿娴。”谢升贤终于开口,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女儿的肩头:“走吧,回家。”
谢韵娴只觉肩头一阵发沉,继而是温暖的感觉,她鼻头有些发酸,看向眼前的父亲。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关头,会是父亲出手。
从没有想过。
谢韵娴与谢升贤走出牢房,身后夹杂着袁宏辛和袁氏其他人的谩骂,妾侍的哭喊,谢韵娴却有种从泥
沼中走出来,重新沐浴干净阳光的感觉。
可是,当她被阳光罩住时,却慢慢蹲下去,捂着脸哭了起来。
谢升贤睁了睁眼,眼眶却还是红了。
他已年迈,仍是蹲了下去,轻轻抚着女儿的背。
不远处,谢原与岁安站在马车边,静静看着这头。
谢原:“我现在才明白,为何祖父在知道我们的安排那晚,竟这般着急。”
岁安:“倘若朝中真有能与师氏同流合污,甚至明里暗里帮衬之人,地位必然举足轻重,袁、赵、谢、王,最有可疑。那时,即便是我们都没能确定对方的身份,祖父应当也是怀疑,但他并未抱有侥幸,早早就为姑姑打算,如果真的是袁氏,她又该何去何从。”
谢原:“那休书是真的?”
岁安:“是真的。袁宏辛宠妾灭妻,曾以休书要挟姑姑,甚至都写好了,然后姑姑妥协了,大约她不想以下堂妇的名义回到谢府,又或者是考虑到孩子。祖父找到姑姑时,姑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终于说了休书的事。”
休书的确是真的,但是有休书还不够,若官府这头没有盖印,袁宏辛难免反口,也断不干净。
所以,官府盖印这头,才是岁安的手笔。
当中不乏有些特殊手段,安排的很隐秘也很迅速,对外完全可以说,两人早已不是夫妻,只是此事宣布之前,袁家就出事了,纵然袁宏辛不承认反口,也可说是他在报复。
谢原神色一动:“芒山之后,陛下之所以没有立刻办袁家,也是在为这事争取时间?”
岁安:“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止,若陛下没有自己的考量,又岂会因为我三言两语,便暂时按下呢。”
谢原想了想,明白了。
袁岳山也算是多朝元老,深受圣恩,结果竟勾结逆贼。
谋反是一旦发现便罪无可恕的滔天大罪,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一朝起底,查出牵涉之广,发生时间之久,难免让人觉得,堂堂帝王,竟然没有察觉身边暗藏贼心这么久,对方甚至是朝中重臣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多少有些眼瞎。
相反,水至清则无鱼,谁会相信朝中官员都是干干净净的?
陛下如今盖以其他罪名,可以解释为,此前没有办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对朝中元老的仁慈,今朝办了他们,是因他们的罪行过度损及朝廷和百姓利益,触及底线,为国为民,也要掐了这份仁慈。
陛下怎么做,都能往好的说法圆。
更何况,主谋已经落网,关于谋反有多严重,建熙帝大可从他们下手,至于袁家这边,即便不是谋反,想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也多的是法子。
至于袁氏后辈,若以谋反罪连坐,在明面上处刑,逃不开流刑甚至死刑,如今他们在陛下手中,怎么处置,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谢原眯了眯眼:“是陛下这么想,还是你让陛下这么想的?”
岁安看向谢原:“我有这么大本事?”
谢原卸了担忧,故作奇道:“你竟不知自己有这方面的才能?”
岁安正要与他呛声,那头的马车驶来,岁安第一次看到谢升贤露出温和的表情,似在低声劝谢韵娴上马车。
谢韵娴又说了什么,脸上是担心的表情,谢升贤一边安抚一边说话,谢韵娴眼中又泛起些光芒。
很快,父女二人蹬车离开,朝着谢府方向而去。
岁安:“祖父这人,看起来对儿女的心都很硬,但其实,他看似冷硬的心中,皆是关怀。”
谢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岁安一阵晃神,轻声道:“是啊,为之计深远。”
两人站了片刻,忽然有一片白雪落在岁安的头上。
像一只无形的手掌轻抚,满怀安慰。
岁安仰起头,伸手来接:“元一,又下雪了。”
摊开接雪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就回家吧。”
岁安感受着手掌的温度,微微一笑:“嗯。”
两人登上马车,还在说话。
“这么冷的天,得吃锅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吃。”
“我也喜欢。”
“那就吃这个,回去同母亲说。诶,左右是一起吃,去北山将岳父一道接来吧。”
“现在吗?来不及了呀……”
“也是,那下回,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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