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与众不同, 而又分外漫长的圣诞。
两个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少年聚在一起,分享一顿不太丰盛的晚餐,又在隐隐的圣诞歌中即将一起度过满是节日气息的长夜。
托尼倚在卧室门口, 双臂环胸, 往正在换床单被罩的尤利西斯身上瞟一眼,转去看看公共休息区,再看尤利西斯一眼。
尤利西斯:“……”
再怎么迟钝都得发现托尼在盯他了。
他半跪在床上,一只手还扯着枕头,猛地转身, 把扭头过来的托尼抓个正着。
被抓包的少年完全没心虚, 他抿抿嘴, 换了条腿当做支撑中心, 继续倚着门, 倒是终于不再左瞟右瞟, 转而光明正大地盯着人。
尤利西斯:“……”
顿了顿, 他问:“……晚上没吃饱?”
托尼:“……”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眼神逐渐放空,然后夹夹眼唤回理智。
“……没。”
他不能说是没吃饱。
虽然尤利西斯的蛋糕烤失败了——外面有点焦糊,里面有点黏糊, 只有中间那部分还凑合——但其他食物全部能吃。毕竟速食半成品是一种很难做出别的味道的东西,除非那人真的是个厨房杀手。
问题只在于……那口黏糊糊的蛋糕好像一直都挂在喉咙上, 不管吃什么,那种感觉都萦绕不去。
他不是没吃饱,他是觉得自己吃了一堆没熟透的蛋糕。
当然,现在的问题不是晚餐,而是斯塔克少爷那颗高傲的自尊心。
毫无意义, 托尼·斯塔克是个货真价实的有钱人。
斯塔克工业是个行业顶尖的公司集团, 资本雄厚, 掌握了相当多的民用工业技术与军事工业技术,与军方政方等等均有往来,生意做到全美闻名,世界各地开花。托尼身为斯塔克企业董事长及夫人的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又身负天才之名,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他有资格,也有资本放纵,十几岁就尝试过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办法体验的人生。其他小孩子的生日说不定还在期盼一套漫画,托尼收到的礼物都是豪车和别墅。
但现在,他口袋空空,连一美分都没有。
好吧。
托尼当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他甚至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给老头子打个电话什么的,告诉他们他现在在学校呆着,让人来接他,或者再怎么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没有该死地刚和他老子吵完架。
呵呵。
他不可能给老头子打电话服软的!
十六岁的少年愤愤地想:
绝对不可能!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他暂时没地方去了。
他现在好像只能呆在学校宿舍,为此他应该和这位尤利西斯·莱茵聊聊什么的,但真的要把自己的处境讲出来……
托尼张不开嘴。
所以,他就倚在尤利西斯的宿舍门口,陷入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的心理斗争。
尤利西斯倒没有托尼那样的挣扎。既然不是没吃饱,尤利西斯也任由他盯。
他动作熟练地把换下来的床单团起来,从门口碍事的某人身边挤过,东西丢进洗衣机,这才又抱着床品回来,把自己的床铺弄好。
他抬头,托尼还站在房间门口,看上去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尤利西斯想了想,把提前拿过来的另一套床单递过去。
托尼:“?”
尤利西斯:“空床还有两张,自己选。”
托尼:“……”
那双焦糖色的漂亮眼睛瞬间瞪圆,伸出的手立刻收回来,还指了指自己,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让我自己弄?”
尤利西斯被这句话整不会了:“嗯?”
然后想到斯塔克家小少爷的特殊身份,恍然大悟:“哦,你不会。”
托尼:“……”
托尼嘴角一绷,在尤利西斯缩手前把东西抢到了自己怀里,沉着脸,不知道跟谁在赌气:“谁说我不会!”
尤利西斯:“哦。”
他递完东西就走,也没有坏心眼地去围观小少爷手忙脚乱地铺床。等他顶着一身暖洋洋的水汽回来,都不用托尼说什么,直接把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都一股脑塞给坐在床边似乎在跟自己生闷气的小少爷。
托尼抓着装满东西的袋子,又看了一眼自己皱皱巴巴的床铺,咬牙:
“你是故意的。”
“没有哦。”金蓝双色的猫眼眨了眨,像是只干了坏事儿的小猫在那装无辜。他直接抖开被子把自己裹进去,冲托尼弯了弯眼睛,笑容纯良生涩。
“快去洗漱吧,晚安。”
***
尤利西斯在战队那两年养成了很好的睡眠习惯,能飞快入睡以保证身体体力,并且还习惯了早起,睁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与他隔着一张单人床,正安静地睡着他的临时室友。
托尼睡着的时候总能给人他很乖的错觉。窗帘缝隙中偷溜出来的微光落在他脸上,托尼拱了拱,无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扯,大半张脸都藏进了被窝。
尤利西斯瞄了两眼,也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
睡了好久,他也终于可以清醒着思考了。
系统说尤利西斯消极怠工是事实。他打心底厌恶所谓的“任务”,不想伤害到任何人。他只想平静生活,可他是系统的提线木偶,系统甚至都没有实体,他就连想要反抗都找不到办法。
就像系统说的那样,任务不完成尤利西斯不会死,他大可以一直消极怠工,但他的任务对象不一定。
它总能很好地拿捏住尤利西斯的心态,逼迫尤利西斯完成它的要求。
但托尼……有点不一样。
这是尤利西斯第一次燃起主动做任务的念头并付诸实践——尽管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羞耻。
那种羞耻和心虚铺天盖地,让他在面对托尼的时候差点抬不起头。好在尤利西斯对于如何处理多余的情绪已经很娴熟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和以前一样。
不去想那些任务,不把他当任务对象,和昨天晚上一样正常相处就可以了。
还有!他昨晚真的不是因为托尼之前对他态度稍稍不那么礼貌而悄悄看热闹的!
真!的!不!是!
他敢发誓!
理直气壮的某个人当即掀开被子要下床,结果刚坐正,就对上托尼的目光。
托尼也睡醒了。
刚睡醒的少年顶着一头睡乱的短发,发尾乱翘,脸颊潮红,眼神木木地望着尤利西斯,透着一股子迷糊劲儿。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像是一个顶着人脑袋的雪人。
他和尤利西斯眼对眼,懒洋洋地打招呼:
“早上好。”
尤利西斯顿时忘了刚刚自己的豪情壮志。
他眼皮一垂,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早上好。”
天已经大亮。
圣诞节的第二天,尤利西斯有活动要参加。他很快收拾好自己,顺便还给托尼搞了一个和昨天几乎一样的三明治——因为这次只有单份火腿跟煎蛋了。
他一边脱围裙,一边在门上敲了敲,示意还坐在床上放空的临时室友:
“早饭好了。需要给你端进卧室里吗?”
托尼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他套着尤利西斯的T恤抬头:“你要出门?”
尤利西斯:“嗯。”
托尼想了想,跟上一句:“介意一起吗?”
“嗯……”尤利西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可能不太适合你。真的要去吗?”
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但这种话术永远能激起少年人的不服气。托尼几乎是瞬间就从床上跳下来:“等我!”
尤利西斯瞄了一眼手表:
“你还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两个人准时出了宿舍。
身为富家少爷的托尼没有对尤利西斯廉价的衣物提出任何意见,他里外几乎整身都是尤利西斯友情提供的,甚至戴上了一顶深蓝色的针织毛线帽,跟在尤利西斯身后。
托尼暂时还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尤利西斯。
他骄傲惯了,平日里接触的人都是特定圈子的人,就算是大学他都我行我素,和自己同班的同学都认不全,何况尤利西斯这个……学弟?应该是学弟吧。
他现在对尤利西斯确实有点不一样的看法了。
他看上去人缘很好。
圣诞假期,留在学校的人确实寥寥,但每一个都会和尤利西斯热情地打招呼,尤利西斯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应着各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没人发现走在后面的是托尼·斯塔克。
这几乎也是托尼第一次这么“被忽视”。
他站在他从前没有注意过的角度观察着突然不一样了的世界。
他甚至看到曾经对着自己翻白眼的某个同学冲尤利西斯笑出一朵花,还送了尤利西斯一把圣诞糖果。
尤利西斯分给托尼一半。
是奶糖,有着廉价的奶精味儿,和托尼以前尝过的糖果天壤之别。
倒是挺甜的。
托尼甚至第一次在这边坐了公交车,最后绕了几圈,一起站在了游乐园门口。
这个时候是上午九点四十分,距离尤利西斯约定的世界还差二十分钟。侧门门口的工作人员还在不时低头看手表,在看见尤利西斯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来不来了,”工作人员一把揽住尤利西斯的脖子,语速飞快,“快快快,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包午饭,中间有两场巡游要跟着撑场面,其他时候你任意发挥。”
说完他才发现尤利西斯身边还跟了一张陌生面孔。他哎呀一声,指着托尼:
“这位也是来兼职的?”
托尼:“?”
尤利西斯慢条斯理地否认:“不是。他陪我来的,是我……朋友。”
托尼没否认这个说法。
他盯着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若有所思:
“还缺人吗?”
工作人员嘴巴一咧:“缺啊!新年活动呢,什么都缺。”
十点整。
游乐园的巡游准时开始。
在一群欢蹦乱跳的卡通人物中,飞速插进去两个。一个穿着圆滚滚的玩偶熊的衣服;一个顶着红色卷发,脸上戴着五颜六色的油彩面具。玩偶熊两只手都抓着大把的气球,红发小丑从背包里掏掏掏,摸出几个球,一边走一边表演起了抛球。
小丑融入得很快,引得围观的小孩子们一顿尖叫,倒是玩偶熊只会僵硬地一步一挪,后来可能是终于想通了,卖气球的时候,熊掌收钱比人手都利索。
这对搭档的气球是最先卖完的。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个摘掉头套,一个扯掉假发,在寒冷的冬日里,两个人脸色通红,额角冒汗,脑袋上全都“升起了烟”。
尤利西斯和托尼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突然都笑了,哈哈地大笑,笑得无忧无虑。
两个人蹲在那边数钱,一边计算今天的收入,一边聊天。
托尼已经不是刚开始那种放不开的样子了,反正他穿着玩偶服谁也认不出他。
他问:“你经常在这?”
尤利西斯:“周末的时候来过几次,小赚一点。”
托尼哦了一声:“你还挺专业的。”
“……以前研究过一点,”尤利西斯低声转移话题,“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做这个。”
“很难吗?”托尼的声音带着点洋洋得意,“那群小崽子可喜欢我了,一大半都是冲我来的。”
“是是是,冲你来的你还躲,你躲他们都要躲出花样了,TonyBear。”
“放心,你拦得也很及时,可以给个‘A’。”
尤利西斯:“……谢谢夸奖。”
“这有什么,”托尼比尤利西斯还想知道今天到底赚了多少,“没想到气球还挺能赚的。”
“这几天什么都可以卖贵一点点,”数了大半,尤利西斯满意点头,“分你一半。”
托尼洒脱得很,不占便宜:“成本都是你出的,给我一半多了。”
尤利西斯微微一笑:
“分你一半的意思是,你终于有钱当生活费了,哦,还得给我。”
托尼:“……”
斯塔克少爷身上还穿着圆滚滚的玩偶熊装,他突然停住了数钱的动作,缓缓抬起头,表情还有点臭:
“你知道了。”
尤利西斯专心数钱:“知道什么。”
“真遗憾你没有读影视表演系,好莱坞缺了位人才。”
尤利西斯不为所动:
“不就是和家里吵架吗,正常。你这也只是离家出走,至少没有大打出手。”
托尼:“哈?”
尤利西斯幽幽地叹气:“我认识的父子俩……真吵起来恨不得打断对方骨头。”
托尼:“……”
在这瞬间,他突然觉得霍华德对他挺好的。
玩偶熊重新戴上头套,把表情全部藏起来。托尼的声音透过头罩往外传递,有些失真:
“……谢谢。”
***
从那天起,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了,那些无形的隔阂消失不见,两个人甚至有了种难以言述的默契。
圣诞假期的游乐园到处都是狂欢的孩子,他们俩当天赚的不少,晚上在斯塔克少爷强烈建议下去找了家意大利餐厅吃了饱饱一顿,隔天继续出门。
尤利西斯对这种学生能做的零工很熟悉,托尼甚至对这种打工燃起了兴趣,俩人一拍即合,短短几天赚了一小笔启动资金。
游乐园的兼职俩人也还在做。
游乐园不反对工作人员在里头出售些小玩意儿,还主动供货。托尼和尤利西斯整合了一下前两天的销量,这回除了气球,还搞了一点小玩具准备出售。
等霍华德·斯塔克和玛利亚·斯塔克来到游乐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身上挂了一堆气球的玩偶熊,还有背着一包小玩具的红发小丑。
新年前夕,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天色还亮,游乐园里的彩灯却一直没有熄灭过,欢快的音乐反复播放,已经熟悉到能在人脑海中自由回荡;耳边萦绕着小孩子们欢快的尖叫,大人间满是笑意的窃窃私语;鼻翼是爆米花与香肠的香气,热巧克力和热牛奶的香气,炸鸡与面包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人间的欢喜。
玛利亚挽着霍华德的胳膊,眼睛落在玩偶熊身上,都舍不得眨。
玩偶熊早已经放飞自我了,不再是个矜贵骄傲的天才,而是个快快乐乐玩闹起来会翻天的少年。
夫妻两个没有打扰正在兼职的孩子,找了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
说实话,玛利亚挺欣慰的。
她原本很担心儿子,但在了解到这几天托尼在做什么后,她反而放心不少。倒是霍华德,丈夫嘴上不说,但是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叹气的可是霍华德自己。
她有时候也很头痛,让这对别扭的父子好好说话就跟要他们上战场一样。不,说不定比上战场还要艰难。
希望有生之年他们两个斯塔克可以不要那么倔。
玩偶熊不知道妈妈的期望。
他还处在孩子们的包围圈里,一边防止有小屁孩儿来抱熊,一边享受着自己赚钱的乐趣。然后,一抬眼,透过小小的视窗,他看见了长椅上的两个人。
玩偶熊蓦地安静了下来。
尤利西斯很快发现了托尼的异样。他顺着玩偶熊的面向望过去,一眼看到了那对夫妻。
霍华德跟玛利亚虽然没有打扮得很精致,但在这个亲民的,不是年轻人和情侣就是一家人全体出行的游乐场中……气质着实有点格格不入。
他想了想,从玩偶熊那要了两个气球,在托尼的默认下,溜溜达达率先走了过去。
尤利西斯在查找托尼的资料的时候也看了他父母的相关资料。斯塔克夫妻是公众人物,照片都在新闻上挂着,尤利西斯很快就确认了。
他蹦蹦跶跶好几圈,最后弯下腰,站在夫妻俩中间,一左一右将两个气球递出去。
玛利亚先接过了气球。
这位斯塔克夫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她笑容温和,声音轻柔:
“谢谢你,孩子。”
尤利西斯抿了抿嘴,没出声,冲玛利亚点了点头后,压力给到霍华德这边。
斯塔克工业的董事长大概是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玫粉色的金鱼气球,同样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懂了。
尤利西斯回去跟魂不守舍的玩偶熊打招呼:
“你爸妈来接你回家了。”
托尼没摘头套,习惯性地想反驳些什么,最后看到长椅上父母,没说话。
他又卖掉两个气球,终于做了决定。
他把大部分气球交给尤利西斯,自己拿了两个,圆滚滚可爱爱地往父母那走了。
尤利西斯跟他们还是隔了一段距离,玩偶熊又大,把视线遮了大半。
他看见托尼熊走过去,和他刚才一样,站在爸妈中间递气球,玛利亚还是很响应地接过气球,而霍华德也还在努力做心理斗争,没接。
没等老父亲伸手,小斯塔克已经失去了耐心,当即把气球交到了玛利亚手里,转身就走。
此时,玛利亚手里有三个气球,小猫小狗还有一朵是玫瑰形状,而霍华德手里只有孤零零一只玫粉色金鱼。
而原本非常受小朋友们喜爱的玩偶熊顶着一身低气压回来,吓得小孩子们绕路走。
尤利西斯:“……怎么了?”
托尼冷哼一声:“还没下班。”
尤利西斯:“……”
行。
说是因为没下班,但接下来的时间玩偶熊根本没有上班的心情。他时不时地就往那边溜达,气球都不卖了,全给了玛利亚。又过了一会儿,霍华德好像是接了个电话从长椅那不见了,托尼原本只是低气压,那时候根本就好像是活火山爆发。
尤利西斯都不敢再去招惹托尼熊,愣是靠自己把剩下的玩具给打折兜售完毕,拉着托尼去还衣服。
等从更衣室出来,夫妻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玛利亚手腕上还拴着一大把气球,眉目舒展,冲着儿子轻声叫他:
“托尼。”
托尼原本还在那梗着不动,结果被尤利西斯从背后一挤,没站稳地往前踉跄几步。
他恨恨地回头,冲尤利西斯比了个威胁的手势,然后收回手,走到母亲身边,低声叫了句“妈妈”。
……并假装没有看见他爸。
少年已经长大,比穿着高跟鞋的母亲还要高。但他还是在玛利亚伸手的时候,乖乖低下了头。
玛利亚捧着儿子的脸,手指帮他捋过额角汗湿的发,眼神又有些骄傲,又有些心疼。
她的孩子本来一辈子都不需要做这样的工作,赚这样的辛苦钱。
可当他真的沉下心放下高傲去做了,她又是那样地骄傲。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托尼额头轻轻烙下亲吻,一切都不需要再说。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下次出门记得保持通讯畅通。”
对妈妈有那么点心虚的托尼:“……哦。”
一直被忽视的霍华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倒是没有继续数落托尼,而是清清嗓子:
“走了,回家。”
父子间的高墙终于开始拆除。托尼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刚要走,突然想起来。
他回头,尤利西斯已经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人已经快要消失在夜色中。
他眉头瞬间皱起,顿了两秒,去看父母:
“我想邀请朋友去家里。”
霍华德没说不,而玛利亚还是在微笑:
“再不去,他就要走远了。”
***
尤利西斯走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功成身退”。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托尼是和家里吵架了。恰巧他又有那么一点点善后家庭纠纷的经验。
他以为斯塔克夫妇来把托尼接回家,他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
但他没有想到,他游乐园都没有出,直接被人从身后勒了脖子。
尤利西斯本能反应就是把人放倒。
他一个肘击,下跨步,身子一扭,直接把来追人的托尼直接按倒在地。
他的力道不轻,完全没来得及收敛,托尼倒下的还在咳嗽,咳得都快踹不上气,可他眼睛很亮。
冬日里的天黑得早。
在朦朦黄昏的天空下,那双焦糖色的漂亮眼睛中映出尤利西斯无措的脸。他被尤利西斯小心翼翼地扶起,而对方满脸满眼写的都是愧疚。
异色眼眸的少年沮丧极了,连那头微卷的发都失去了活力。他垂着头,身体僵硬,撑着托尼身体的胳膊都不会动了。
托尼真的没生气。
他左臂挂在尤利西斯脖子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到了对方身上;他空着的手轻轻碰了碰刚刚被撞的地方,下意识地发出抽气声的“嘶”声。
……尤利西斯更僵了。
他好像不小心做错事的小孩子,只会傻傻站在原地,就好像在等待审判一样。
托尼突然很想笑。
这些天在他眼里表露得几乎没有破绽的尤利西斯终于暴露出他的“弱点”。
他放心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尤利西斯身上:“没想到你还挺能打的?”
尤利西斯嘴唇动了动,那声“sorry”甚至有点抖。
托尼笑:“我接受。行了,跟我走吧。”
尤利西斯本能性地摇头。
圣诞假期包含新年假期,而明天就是新的一年。斯塔克夫妻两人是来接儿子回家的,他们一家团聚,他算什么?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他该回宿舍睡觉了。
托尼挑眉:“你不想去?”
没等尤利西斯再回话,他就已经开始皱眉,叹气,勾着尤利西斯脖子的动作没有收敛,就低头去看刚刚被尤利西斯肘击的地方:
“嘶——”
尤利西斯:“……”
托尼:“送我。”
尤利西斯:“哦。”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托尼往外走,而托尼也心安理得地任由尤利西斯护。
斯塔克家的车就停在游乐园门口。
那是一辆宽敞的豪车,在有些陈旧的游乐园门口非常瞩目。开车的是霍华德·斯塔克自己,玛利亚坐在副驾驶,冲两个少年招手。
尤利西斯乖巧礼貌地问过好,把“伤重”的托尼送进后车座。而人乍一坐稳,被他扶着的手腕当即一转,不由分说地扣住尤利西斯的,把人往车里一扯,再探出胳膊把门一拉。
托尼舒舒服服往车后背一倚,下达命令:“开车。”
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我——”
托尼:“嘘。”
他刚刚关门那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正好圈住尤利西斯的肩膀。尤利西斯才刚动一下,托尼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地“嘶”了一声。
尤利西斯:“……”
他终于认命,不动了。
玛利亚透过后视镜看了全程。
在尤利西斯放弃挣扎后,她笑起来:
“这几天托尼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没、没有。”
玛利亚:“我可知道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这家伙是什么样子。能看到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可真的太高兴了。”
托尼眉毛一挑,又露出那种傲娇而得意的神情。
等到达目的地,一年的最后一天即将结束。
斯塔克家的别墅已经提前叫人安排了客房,尤利西斯一来就被带到了干净舒适的客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他才刚从洗漱间出来,门口就传来了声音:
“是我。”
尤利西斯开门,外面灯已经熄了大半,只留下几盏微暗的夜灯。别墅里是最新的恒温系统,托尼只披了件浴袍,棕发还在滴水。
他把尤利西斯从门口挤进屋里,尤利西斯这才看见,他手里拎的是个医药箱。
愧疚感又铺天盖地冲了过来。
跟和巴基或者队长对练的时候不一样,托尼在尤利西斯印象里完全是个柔弱的天才,他刚刚那一下就显得非常非常过分。
尤利西斯站在原地不动,托尼却不给他机会。
这是在他自己家,他自在得不得了,直接在一旁的茶几沙发那坐下了。刚坐下就解腰带,一边解一边不解:“你在那干什么?过来。”
尤利西斯:“哦……哦。”
他同手同脚地走过来,尴尬又愧疚,差点不敢抬头。
而托尼已经干脆利落地剥开了浴衣,大大方方地敞开。
“同居”几天,俩人虽然同吃同住,但这么“坦诚”还是第一次。
托尼明显还是少年身材,身体只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因为还在快速发育期,显得有些纤瘦,但重点不是身材,而是他腹部浓得刺眼的淤青。
尤利西斯依旧羞愧到无法面对了。
托尼倒好,干脆利落地转身一趴,忍不住又嘶了一声,露出后背的青紫:
“看不下去也得等你负完责,后背我自己弄不了。”
尤利西斯:“……”
他耳根蓦地烧起来,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愧得。
他从药箱里拿出要用的瓶子,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
托尼:“嘶——”
尤利西斯:“疼吗?我以为你不疼。”
托尼:“我记住了。行,明天我们拳击台上比划比划。”
尤利西斯笑眯眯:“你打不过我。”
托尼当即就不服气地要起来,结果被尤利西斯一把给镇压了。
药物开始发挥作用,在青紫的伤处散热。
托尼趴在沙发上,把表情全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你来这不高兴。”
尤利西斯摇头:“没有。”
他顾不上自己手指沾染的药味儿,轻轻捏了捏耳垂:
“……谢谢你邀请我。我很高兴。”
托尼没动,但是尤利西斯听到了他发出的一声笑,都能想象出他挑着眉勾着唇笑的得意样子。
药干得差不多了,托尼也拢着衣服坐好。
他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就当度假了。哦对,记着,我得让你知道真的好吃的蛋糕是什么样的,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再帮你要份菜谱。”
尤利西斯差点要翻白眼:“……你怎么还记得蛋糕的事儿?再这样下去我要以为你很喜欢那块儿圣诞蛋糕了。”
“不可能,非说喜欢那也只有你这位始作俑者会欣赏了。”
他俩又拌了几句嘴,眼看着两个人都越来越困倦,托尼把药箱放在了客房的角落,推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回头:“对了,尤利。”
“啊?”尤利西斯一愣。
座钟在客厅发出悠长的钟声。
他听见托尼轻笑着问候: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