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绍祺睡熟之后,虞眠和李怀策悄悄摸进了屋内。
虞眠右手不方便,做什么事情都只能依靠左手。
李怀策低声询问道:“可以吗?”
“嗯,放心。”
虞眠压低了声音,凑到床边,刚抬起左手,预备给刘绍祺诊脉。
不成想,一双枯槁苍老的手,在她近身的瞬间,猛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义父?”
“你们呐……”
刘绍祺悠悠睁开眼,语调含着一丝无奈:“怎么?你们俩是想联手偷袭我这个老头子吗?”
“不敢不敢,原来您没睡着。”
“睡是睡了,不过你们俩的动静也不小,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呢。”
刘绍祺笑着仰了仰头,李怀策顺势将他搀扶起来。
李怀策温声道:“义父,是我不放心你的身体,所以自作主张让虞眠过来帮忙诊脉,您别怪她。”
“……”
刘绍祺睨了他一眼,笑着说:“就知道护短!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李怀策低低的笑了。
刘绍祺转头看向虞眠,语重心长道:“丫头,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没必要替我担心,是死是活,我早就不在乎了,只是想剩下的日子里,少些折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虞眠沉默了一瞬间,缓缓道:“义父,您可以相信我的医术,或许我……”
“不不不,丫头,你还是不懂。”
刘绍祺笑吟吟的解释道:“对于我来说,再活三年,还是五年,又有什么区别?我已经无所谓了,我这把老骨头苟延残喘了如此之久,已经是上天的恩德。”
言罢,刘绍祺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了。
他朝着两人摆了摆手:“你们出去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虞眠忍不住看了李怀策一眼。
李怀策对着她点了点头,临走之前,他又弯下腰替刘绍祺盖了盖身上的毯子。
出了住屋,将门帘放下来之后,虞眠才朝着李怀策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你过来。”
李怀策牵上虞眠的手,拉着她去到旁边的空屋。
屋内虽然杂物多,但还是很整洁的。
李怀策拿来两个小凳子,拉着虞眠面对面坐下。
“义父他……”
李怀策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往事。
虞眠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也不催促,等着李怀策想好之后再开口。
“阿眠,你有小字吗?”
古代的人,一般除了名字之外,还会有一个小字。
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是成年之际,家中长辈取给自家孩子的一些带有寓意的文字。
虞眠摇了摇头。
她虽然和原身同名同姓,但她们都没有小字。
“我有。”
李怀策唇角露出浅浅的笑,他从旁边的柴火垛拽了跟细长的纸条,然后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写了起来。
虞眠歪着头,仔细辨认。
“明……澈?明澈?”
“嗯,对。”
李怀策抬起头,眸子黑的发亮,“这是我另一个名字。”
一个他几乎从未主动和人提起过的称呼。
虞眠沉默着,又听李怀策继续道:“你想听一听关于明澈的故事吗?”
虞眠温声道:“你和我说的话,我就仔细听。”
李怀策笑出声,桃花眼璀璨。
“李怀策这个名字,其实是我随口胡诌的,当初二牛哥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原以为我是个哑巴,因为我几乎一个月没有说过话。”
李怀策缓缓解释道:“二牛哥,就是孩子们的父亲,也是我名义上的二哥。”
“你们不是亲兄弟。”
“不是。”
李怀策幽幽道:“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当时我年纪还小,因为怀揣着一个秘密,所以每天都在忙着东躲西藏,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直到我被二牛哥救下,他将我带回了绿水村,因此我可以隐姓埋名,以李怀策的身份平安的活下来。”
一个秘密……
虞眠察觉到了这句话当中的重点。
她抬起头,看着李怀策的眼睛,“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想讲讲从前。”
“好,你说。”
虞眠并着腿,手肘担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脸,做出一副好好聆听的架势。
“小时候,我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有花有水,山石草木,样样精致,宅子里人很多,倒也不是宾客满堂,相反是有很多穷苦人家。
穿着破破烂烂的找上门求施舍,我爹娘几乎来者不拒。
宅子的后门特意设了粥棚,每天都有清粥小菜,提供给四里八乡的穷苦人家。
若是有人生病,没钱医治,求到我家门上之后,我爹也会施舍钱财,他们从不求回报,大有一股要把家财散尽的架势。”
李怀策脸上的笑意逐渐染上了一层阴霾,眸子显得灰扑扑的。
他停顿了稍许,又继续道:“后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爹救了一个人。据说这人浑身是血的瘫在地上,几乎已经奄奄一息,可能是他命大,最终被救活了。
他在我家修生养息一个月,后来又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悄然离去。
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他了。”
清冷的音调浮浮沉沉,断断续续,却没有掺杂太多的个人情感,似乎只是再说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似的。
但虞眠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悲凉。
虞眠禁不住伸出手,勾住了李怀策的指尖。
李怀策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下,情绪像是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瞬间握紧了虞眠的手。
但他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些大,忙撤去了几分力道。
“疼不疼?”
“一点也不疼。”
虞眠温声道:“你继续说吧,后来呢?”
“后来……让我想想……”
李怀策泻去了半身力气,斜斜地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他离开的第二天,忽然有一队人马闯入了我家,声称是捉拿叛贼,不准我家多问半句,一窝蜂的人冲进各个房间开始搜查,莫名其妙的开始打打砸砸,最后他们不知道在哪里翻出了一本莫须有的名册,就这样我爹也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所有人被锁拿下狱,三日后,斩首示众。”
斩首两个字,像是一根刺似的,直接扎入虞眠的心里。
她猛地睁大眼看向李怀策,却见他的眼底是无尽的悲凉和哀痛,以及那种从心底缓缓溢出来的愤恨,几乎让他的眼尾瞬间腥红一片。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李怀策嗤笑一声:“不都说好人有好报吗?我的爹娘做了一辈子好人,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