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逢大变的凉广城,此时可谓百废待兴。
不说恐慌所造成的百姓伤亡,建筑坍塌,单说凉广城两侧山体滑落所带来的破坏,及相应损害的救援,就足够官府忙一壶。
好在赵虎的护卫中,尚有一朝廷安排的具灵境修者,及部分军士军官尚有战力,压服些许宵小和趁机作乱之人,还是绰绰有余。
何况王破胡这人,看着五大三粗,做事却极细心。纵然行事仓促,依然做好了“万一灭了天阴寺”之后的预案,此时正当用上。
而且眼下,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安抚百姓,而是据守天阴寺不出的荆棘营,以及冰怀刃和风昊等人。
当然,还有天阴寺没来得及运走的财货,田契,功德薄等。
那赵虎也不知受了何人指点,连派六批人说明不会追究风昊等人“打昏赵虎”之事,这才让荆棘营的姑娘们弃了天阴寺。
而且赵虎明确表示,大商律法有明文规定,“谁灭了某家宗门,其财货便归谁所有。弟子自然也任由强者处置。”
风昊也听说过这律法,而且对制定这条的人,没啥好感。这律法的目的,摆明了就是为了让宗门之间“多交流”,武力上那种。
而且,如果某宗门的行为,影响到了大商百姓及行政,朝廷也就有了直接介入的由头。
直接目的,可以说是为“统一朝野”做嫁衣罢了。
不过如今,就算荆棘营将风昊和财货一起转移,天阴寺依然没人敢去,赵虎更是早早跑到城外,“督促”救援物资转运等事宜。
三千六百颗破天灵雷,百姓不知道,他赵虎不知道?若不是朝廷“守土有责”的死令,赵虎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此时的天阴寺,只有冰怀刃,带着几个助手趴在藏经阁拆雷。
猛士啊。
凉广城外,赵虎的临时行营中,胖成球儿的赵虎搂着个白条条的女人,气喘吁吁。女人正是王璐,王破胡的亲姐姐。
“老爷,那帮外地人这么对您,您竟然不追究,这可不像您。”
赵虎看了眼王璐,笑道:“你弟弟做我的头号心腹,你觉得做得怎么样?”
王璐眨了眨眼,腻声道:“老爷,破胡这次也是为了...”
赵虎不耐烦地摆手,“不需要你给他说情,我不追究风昊他们,自然也不会追究破胡。我只问你,破胡在师爷这个位置上,如何?”
王璐这才放了心,幽幽说道:“别看破胡长得五大三粗,可他心思细腻,多谋果断,我觉得他做得挺好的啊。也没得再升了呢。”
说罢,王璐眨了眨眼,略显期待。
赵虎叹了口气,“人不可貌相,你懂。那还问我为什么不追究风昊?”
王璐想了半天,嘟囔道:“不知道嘛,就是不知道才问老爷嘛。”
赵虎温柔一笑,“男人的事,璐璐你就不用操心了。来,扶我起来。我要去处理些正事。”
王璐哼了一声,翻身爬起,将赵虎圆胖的身子拉了起来,为其穿衣戴冠。
不多久,赵虎出了军帐,又入了另一军帐。里头正有两个心腹修者,皆筑基巅峰。
二人正在喝酒,一见赵虎,立马起身叉手,“老爷。”
赵虎挥了下手,“无需这么生分。”
“我有件事,交你二人办,此事定要神不知,鬼不觉。懂么?”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赵虎见二人布置一番,隔了音,这才说道:“回头找个机会,越早越好,把王璐处理了。”
二人同时一惊,眼中尽是不解。
赵虎嘿嘿一笑,“也不瞒你们,这女人太蠢。留着总是个祸害。”
“我赵虎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什么人该惦记,什么人不能惦记。这娘们,生怕那些人抢了破胡的功,一个劲撺掇我去找麻烦。”
“烦都烦死了。”
两个护卫同时笑了,他们自然知道赵虎的性格,这是个对自己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人。该是他的,跑不掉,不该是他的,他不求。
赵虎似乎积累了不少不满,这时候也不愿憋着,毕竟平常也没人说。
“又蠢,话又多。还总自作聪明。她都知道人不可貌相,知道破胡在那位置与其长相无关。”
赵虎“砰”地一声坐下,气呼呼地说道:“竟然不知道,一个人的性格不应该只看行事作风,还要看其所做的选择。”
赵虎叹了口气,想到王破胡对他说得一切,摇了摇头,“这风昊做选择的时候,异常狡猾谨慎,做了选择之后又果断狠辣。”
“无家无拖累,这种人岂是我赵虎惹得起的?抢她弟弟那点功劳,也配?没看我连天阴寺的财货都舍了。哎呀,气死我了。”
赵虎还有些话,没好意思说。
天阴寺盘踞凉广近十年,更向南方三山关勾连发展,历来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有人成功过?没有!
赵虎在官面上混久了,修者之间事也看得多,运气?他更喜欢管这叫机缘。
这风昊一来,天阴寺就完蛋大吉,就算其中包括天阴寺自己的计划,但就能说全靠运气?这个叫风昊的,何尝是好相与的?
好在这人似乎对取代天阴寺不怎么感冒,否则...如今满大街供的鬼皇,所谓民众基础都是现成的,想想都闹心。
他赵虎可不想惹这种人,赶紧送走拉倒。
大喘几口气后,赵虎顺了顺气,这才说道:“前阵子,她不是喊着要去北方转转么?你们二人,懂了吧?”
二人对视一眼,弯腰叉手,说道:“老爷放心,世道不太平,出门在外,难保不遇上些强人啥的。”
赵虎点了点头,再叹口气,“秃驴们撤去三山关了。也不知道大哥那边咋样,也没个信儿呢?不行,我得去问问。”
这赵虎倒还算个人物,茫茫大千世界,能管得住手不去碰那满地金银的,又有几人?就算朝廷律法在。君不闻,上有律法,下有办法?
有一点,赵虎说得倒是不错。张狂是性格,而佣兵,只是职业。职业会提供技能,经验,思维模式,却绝不会成为性格。
风昊缓缓睁眼,感觉胳膊有点麻。低眼看去,却是荷须穿着一袭长裙,趴在他胳膊上睡着了。
稍微捏了下左手,风昊嘿嘿一笑,那佛心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不管它是啥,能干啥,先拿到手再说。
闻着满屋子的药香,风昊皱了下鼻子,被熏得猛咳起来。
荷须一惊,赶紧起身。见风昊转醒,连忙将他扶着坐起,又是顺气,又是拍背,忙了好一阵。
不久之后
风昊整了下锦袍,被荷须搀着出了房门,只是万万没想到,刚迈步出门,一群姑娘悠悠下拜。
“恩公大恩,荆棘营无以为报,若恩公不嫌...”
风昊一愣,面不改色心不跳,原地收回迈出的脚,“啪”的一声,把门关了。
廊外响起一阵波浪般的娇笑。
荷须啐了一口,笑骂道:“别怪她们,都是孩子,调皮惯了。”
风昊摇了摇头,坐回床上,“怎么都守在这,外头不用你们帮忙?”
荷须给风昊端了杯水,这才坐到他身旁,“一来你在这,虽然那紫火没把你样貌显得很清楚。可姑娘们还是怕有人算计你。”
“二来呢,眼下咱们一隅反而是最让人眼红的地儿。”
风昊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荷须眨了眨眼,学着冰怀刃的嗓音,说道:“我那风兄,最是雁过拔毛,眼下天阴寺这么多财货,他醒来看不到还了得?!”
“快快快,着姑娘们辛苦一些,一起带走!”
荷须说着,捂嘴笑了出来,“我见你人都昏了,手里还握着个...那金色小玩意,就...”
风昊眨了眨眼,心中有些奇怪。
冰怀刃主家是做官的,不可能不知道大商关于“灭门”之后财货的规定,那为何要说风昊雁过拔毛?
这么说似乎在强调风昊性子贪财,反而淡化了大商律法,更像是在为某些事做铺垫。
风昊想了想,问道:“所以,天阴寺的财货啥的,眼下都在一隅?”
荷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多好多哩,咱们这都放不下。姐妹下巴都掉了一地。”
荷须说罢,面色不由暗下几分,只是随后又强展笑颜,看向风昊。
风昊看着荷须略有变化的面色,心中一动,想透了其中关节,只是面色不变,坏笑一声。
荷须一皱眉,掐了风昊大腿一下,“你笑啥?”
风昊摇摇头,说道:“天阴寺的财货,有账簿什么的么?”
荷须轻轻点头,“有的,功德簿,有好多好多。”
风昊故作贪婪,嘿嘿一笑,“那,劳烦姐姐,把账簿拿来我看,明天,我就把财货全!带!走!”
说着,风昊用眼角余光撇到荷须略微忐忑的神色,心中对之前的猜想更确定了几分,故意说道:“幸亏储物戒带的多,这才够用哩!”
荷须低着头,朱唇轻抿,面色略显纠结,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弟弟...能否...能否...”
风昊故意“嗯?”了一声,“姐姐说什么?我没听清?”
荷须几乎咬破朱唇,下定觉心一般正视风昊,“弟弟能否,借些财货于姐姐?”
风昊一愣,皱眉问道:“借钱?这年头最败交情的就是借钱。姐姐需要多少?”
荷须思索良久,狠狠一咬牙,说道:“大概十万,灵石。”
风昊“嘶”了一声,故意问道:“姐姐要如何还我呢?好像荆棘营,没有粮饷的吧。”
荷须点了点头,毫不避讳,“没错。但是咱们一营几百姐妹,可以同弟弟签字据,咱们做工还债。”
风昊心中暗笑,面上一本正经地问道:“十万灵石,那就是千万银钱。姐姐和姐妹们,可要做许久许久咯。”
荷须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凄婉,也有些心酸,“无妨。咱们姐妹苦日子过惯了...这点小事。”
何须说着,想到营中姐妹本就是穷苦家的孩子,没享过什么福。
如今又要还债,不由神色一暗,只是转瞬又坚强起来,“这点小事,无妨。”
风昊调笑的心情顿时失了一半,问道:“姐姐借钱,做什么呢?”
荷须微微一笑,神色略显缅怀,自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幽幽开口。
“姐姐没什么本事,偏偏又不愿学旁人卖身求生,能活到今天,自是受了许多人帮助。”
本就坐在风昊身旁的荷须,小手摸到床沿,用力握着,“如今凉广百废待兴,又即将迎来寒冬。”
“普通人管过冬,叫熬冬。有些人,熬着熬着,就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昨日那一场浩劫,若是没有风昊破阵....荷须突然抓住风昊的手,掌心全是汗水,更是心有余悸。
“昨日一场异变。死了好多人,连带着好多房舍也塌了。城旁两座山也有山体滑落。”
荷须轻轻捋了下耳旁秀发,顺手抹去眼角泪水,不想让风昊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如今不知城中又添了多少失怙的孤儿,又添了几多无人供养的父老。严严寒冬,他们如何过呢。”
荷须勉强笑了笑,昂起头,眼中噙着泪,努力不让其流下。
“姐姐与姐妹们受了相亲那么多帮助,此时也想做些什么。可眼下,何事不要银钱呢?”
“咱们姐妹没得银钱,却有些许志气,就算做工还债,也想尽些许绵薄之力。否则,岂不成了白眼之狼?”
风昊“哦”了一声,坏笑着说道:“不借!”
荷须微不可察地抽动下鼻子,抿嘴点头,似乎早有预料,“如此,打...”
只是荷须转头看向风昊时,看到他那一抹坏笑,突然愣住,秀眉微皱想了片刻,顿时轻咬下唇,“你早就猜到了?”
风昊终于憋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那冰怀刃肯定猜到荷须的想法,又怕风昊不肯帮忙,这才给荷须做了些铺垫。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风昊如何猜不到?
风昊性子虽然潇洒豁达,有时候却喜欢使坏。这不...
荷须皱着眉,有些恼怒地看着风昊,眼中的泪终于止不住滑落面庞。
她见惯了薄情寡义的男子,更见惯了“大道无情”的修者仙人,古人一句天下熙熙,道尽万千干系。
荷须几乎能想到,凉广百姓如果无人相助,只靠朝廷的那点“赈济”,再被层层盘剥过后,将会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
她的泪,原本是为即将殒命的无数乡亲而流,是对自己无力、无能的痛恨,却不曾有半分委屈,更不会因风昊的“绝情”而去怪他。
那本就是他的,为何要去强求?所以荷须也从不乞求施舍,而是用劳力和尊严,去借。
只是如今,荷须的泪,饱含欣喜。当然,还有羞怒。
这人怎地如此坏心眼?猜都猜到了,还故作不知要看她出洋相。端地讨厌。
荷须白了一眼风昊,抿着嘴,转身不理他。
可心中有恼怒不假,更多的却是期盼。他会不会来哄她?
想必,是不会的。如此肆意的一个人,又有那般能耐,岂会缺了女人?倒不如说,不知多少女人排着队求他。又如何会为了她...
荷须心中微微叹气,她在期盼什么呢?又在渴望什么呢。可转身都转了,他不来哄,又好没面子,羞死个人。
荷须正纠结之时,突然感觉到一双大手扶住她的肩,将她转了回去,二人再次面对面。
是了,弟弟那般的修者,必然惯于强硬的。
只是荷须没料到,风昊笑着歪歪头,抬手为她抹去面颊上的泪水。那手很轻,很柔。
荷须心中一慌,整颗心不争气地加速跳跃,这坏蛋就算这种时候,也不忘假装强硬调笑她,端地可恶。
可心中那点点恼怒却不翼而飞,一抹娇羞攀上俏脸。
这个时候,荷须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之前她那么主动,他都不为所动,如今与财货扯上关系,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为了钱。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好姐姐,你这荷花瑞,怎么还自带清泉?”
短短十字,配合风昊手上的温热,顿时将荷须整个心都融化殆尽。他的眼神肆意,清澈,充满侵略性却不曾有一丝财货的臭味。
荷须抿着嘴,轻拍风昊手背,又怕拍疼了他,只好象征性的轻轻落下。
成熟美人儿的娇嗔,羞怒,端地别有一番风情。
风昊手一翻,将荷须轻轻落在他手背的无骨柔荑,紧紧握住,向自己身旁一拉,二人额头相对,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炙热的吐息。
想着风昊的坏笑,看向她的清澈目光,荷须有心矜持一些,又哪里抵抗得了对方眼神的撩拨,心一狠,双手不由攀上风昊厚实的脊背。
此刻,荷须心中只有一人。有他的种种,自然也有他的坏。
原本以为只是因“相救”而产生的好感被击得粉碎,原来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喜欢他的坏,他的尊重,他的坦诚,他的一切。
哪怕一时也好,一刻也罢,都随他去吧,荷须现下,只想单纯的做一个女人,宠他的女人。
荷须胸膛起伏微快,抛下一切纷乱杂念,声如蚊蝇,“抱我。”
“用力些。”
风昊单手环住纤腰,向怀中一揽,坏笑一声,就要吻上朱唇。
感受到抚在背上,风昊的温度,荷须不由娇躯微颤,呼吸急促。
食指轻点风昊嘴唇,将风昊缓缓推倒,荷须螓首微颔,柔声说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好弟弟,你是否知道,姐姐乳名,就叫亭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