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镇以北,三百里
唐峰面色惨白,步履蹒跚,再次抬头望了眼北方,便驻足不前,继而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
一全身金属的侍女傀儡解除迷彩,现身在前,躬身行礼,“小姐,老爷让你回去。”
唐峰微微皱眉,却不曾转头,只是不耐烦地摆手,“我知道。”
说罢,突然面色一凛,痛哼一声,左手猛地紧握,远处巨石应声碎裂。
缓了一阵,唐峰才叹气说道:“再等等。”
傀儡眼中黄光亮了几下,声音毫无波澜,“老爷下令许久,小姐越拖,心便会越痛。”
唐峰深深吸了口气,左手摩挲着冷光戒,咬牙说道:“我说了,再等等。”
傀儡机械地点了下头,突然问道:“小姐,是不舍离开?”
唐峰微微愣了下,随即轻笑一声,坦然答道:“对。”
傀儡不解,继续问道:“但是小姐一开始就知道,若想摆脱老爷控制,只有回去搏命,只是成功率很低。如此说来,迟早要离开。”
“那小姐为何,还要随他东下?”
唐峰仰头北望,望向自由自在漂浮的云,笑言漫天的群星,笑道:“他身上那么多邪魔歪道,就像群星一般,让我不忍眨眼。”
傀儡不解道:“小姐也可以成为群星中最耀眼的,皓月。为何,不对他说老爷与小姐之间的事?”
“根据他往日的言语、习惯和选择构筑的性格模型来看,他并不会仅仅根据性别和长相,做出选择。”
唐峰摇了下头,笑道:“我自己的事,何须他人插手?”
“而且,他只一人,天刀宗非比天阴寺,可凭一人一刀便能解决,就算是天阴寺,邓秀玉等人的后续麻烦,不也在路上了?”
傀儡点了点头,“小姐是怕他,因小姐你而受伤出事?”
“天刀宗与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小姐怕他,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小姐,担心他?”
唐峰愣了许久,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傀儡眼中蓝黄光芒交替,突然说道:“从数据库调取的样本显示,明知不可得,而忍不住靠近,自身陷于困境而不愿对方涉足...”
“此种情感,90%称之为喜欢,还有10%,称之为傻。我不认为小姐傻,所以小姐喜欢风昊?”
唐峰突觉心口再痛,暗骂一句该死的唐浩海,连带看向傀儡的面色也不太好,沉声挤出一字,“滚。”
傀儡锲而不舍,更无视唐峰的威胁,问道:“小姐,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不想让喜欢的人涉险,也不可耻。”
“尤其天刀宗,并不是他能对付的。嗯....所以,何时开始的呢?”
唐峰冷哼一声,眨了眨眼,眼神略显迷茫,陷入回忆中的她,嘴角竟微微泛起抹笑意。
是了,何时开始的呢?
应是在围杀猎场中,第一次见面吧。
那个毫无根基,却敢凭借一腔热血与自己对拼的男人。
濒死之下更是凭一把诡异长刀,逼得自己退避三舍。
更让自己有史以来头一次,“输”了的男人,当真让自己心动。
无畏的疯狂,肆虐的战意,就像群星一般耀眼,而他身上若干的秘密,更是勾起自己的无数好奇,让自己忍不住想靠近,多看几眼。
在那之后,二人于赢鱼巢穴中再次相遇。
虽不曾有太多交流,却都十分了解对方,有时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心意。
他从不干涉,从不过问自己的选择,甚至从不排斥与自己一个疯子同行,更不曾试图掌控自己。
这背后所展现的尊重和接纳,让自己十分....舒适,也十分珍惜。
就算明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一直把自己当兄弟看待,可自己却渐渐的有些,无法自拔。
唐峰苦笑摇头,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因自己的性别,而改变对自己的态度,这才让自己更加沉沦,深陷其中。
活在被父亲炼化的哥哥,唐峰的面具下,唐枫不曾有“自己”。
而她所展现出的一切,却又是证明她是唐枫,而不是唐峰的徒劳挣扎。
有人巴结她,因为怕死。有人远离她,因为怕死。
偏偏有那么一个人,敢于直面她,接受她,不曾试图改变甚至放纵她。
这让唐枫有了那么一丝丝,活下去的勇气。她感到被接纳,被...认可。
不是作为天才唐峰,而是作为她自己,唐枫。
不够么?
人生百年,除了少数成仙永生的之外,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唐峰回了神,抬眼看向傀儡,笑道:“我爹让你问的?”
傀儡缓缓摇头,“我虽然是老爷派在小姐身旁的间谍,却也是保护小姐的屏障。我认为小姐的情感,也需要保护。”
唐峰抬眼北望,单手扶住心口,无奈摇头。这年头的傀儡,怎么都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疯了吧。
撇下傀儡,轰雷刃带起漫天雷光,随唐峰拔地而起,一身雪白长袍迎风摆荡,恰若群星中,最耀眼的一轮皓月。
而她背后,刀气如墙,直通天际,就算呼啸的狂风,也不得存进,更不可跃过半步。
傀儡“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否对胳膊的配件有些不满,随手卸下一块略微老旧的关节构造,丢在了地上,继而整个人消失不见。
以邓海为首,半数凌空,半数御剑的四十修者,不禁同时停下脚步,皱眉凝视对面,那个不知死活,竟敢拦路的灵涌。
邓海冷笑一声,“这位朋友,为何拦在我等去路之前?”
唐枫将掌中刀轻轻一甩,心口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开口,只是眉眼中的杀意,丝毫不差地传达给了邓海。
同为修者,如何不懂?
猝然对撞的灵力,震天动地的怒喝,凭空乍起的血火之下,是唐枫一人,独斗二十灵涌,同数结丹,整个焚天盟南天分部的疯狂。
唐枫一刀在手,白袍未染片尘丝血,微微仰头,嘴角绽笑。
“我应是不曾告诉你,不曾告诉你我很喜欢这刀,很喜欢这袍。”
“很喜欢你。”
唐枫目光一凛,粉白妖瞳堪与明月争辉,单手托举之下,群星璀璨中再起一轮皓月。
“最后为你疯一次,自此你我天人两隔。”
“再,也,不,见。”
皓月下,唐枫一身化三,却是三个有着同样妖瞳,身着雪中妖兰般绚丽长裙的妖娆身影。
大地崩裂,群星震颤。
只留下改道的小川,被夷平的矮山,诉说着它们曾亲眼见证的一切。
南柯镇,风家大宅,清晨。
南柯巨树一战,朱鸩侥幸未死,此时在几个仆妇照料下,仰面趟在床上,宛若一木头人。
但偶尔由眼角滑落的泪,告诉着旁人,他依然未死。
风昊独自一人坐在院中,脚边是几个七扭八歪的酒坛,仰头望天之下,让人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敖游身子虚弱,精神也略显萎靡,坐在他自己房间中看向风昊,一时无言。
谢广境界不如朱鸩,再加上万毒盅“新嫁”不久,他并不能完全发挥其实力。
万毒盅的毒,被研究毒药已有心得的风昊,和坎卦觉醒,以水立命的敖游联手驱逐,并未给敖游造成什么后遗症。
只是敖游怎么也没想明白,唐峰为何会抛下他们,独自离去。
若是没有大哥的哪吒拖了会时间,他们几人岂不是全都要死在蜀山剑派手中?
这,岂不是一种背叛?!
妲己独自站在廊亭下,努力着去回想之前的梦。
然而除了指挥万千鬼将由冥府中冲杀出来,将残余的玄剑堂弟子包了饺子之外,之前梦中到底梦到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偏偏小甲和牛头马面又不会说话,气死个妲己。
妲己叹了口气,顺手伸向身后,却微微愣住,自己想要去摸什么?自己背后,什么都没有。
敖游叹了口气,除了冰怀刃依然在昏迷之中,其他自己人可谓都无大碍。他敖游还升境了来着。
按理说,大哥尽斩玄剑堂,提无数心头血,几乎摸到了升境的边缘...
更收集了百颗入梦果,还得了玄级中品灵材,“伯奇之心”!
战略目的圆满达成,还有额外收获,本不应如此惆怅消沉来着。
但偏偏,此时整个风家大宅,因少一人,显得冷清许多。
在张凤羽的搀扶下,敖游拎着捆仙绳,将绳尾拴住的李瑶和谢广拖到院中,凑到风昊身旁。
这谢广也算命大,被李瑶偷袭后,竟摔在了树上,被之后打扫战场的鬼兵给捡了回来。
原本,敖游是要杀了他的,风昊没让。
“大哥,这俩人,咋办?”
风昊缓缓回神,看清瘫在地上的二人,笑了笑,“你说呢?”
敖游微微一愣,“宰了?”
风昊踹开酒坛,笑看秀发劈散,衣衫凌乱的李瑶,“李大小姐又不怕死,宰了多没意思。说罢,谁告诉你们,我在南柯的。”
李瑶被和谢广绑在一起,心中十分难受,而她确实也不怕死。
若不是捆仙绳抽干了她的灵力,身上又被下了禁制,说不定李瑶还要来个“以身殉宗门”呢。
李瑶勉强抬头,冷笑道:“风昊!快快杀了我,否则我蜀山剑派顺着我身上的灵剑找过来,嘿嘿,到时候便是你灭顶之灾。”
“谁告诉我们的,重要么?”
风昊微微低眼,觉得有些厌烦,“张口蜀山剑派,闭口师父师叔。烦不烦。你们蜀山剑派像苍蝇似的围着我,也着实让我厌烦。”
李瑶闻言,勃然大怒,更像一头发了疯的母老虎,目眦欲裂,“风昊!你杀了我哥,更害我两位师叔,我们找你,有何不对?”
风昊叹了口气,笑道:“所以你哥引水贼害我,你师叔做了无胆鼠辈,跑到临江纠集几个灵涌联手找我,便是天经地义,是么?”
李瑶冷哼一声,显然不信,“我哥天纵英才,仅比我差一步。我师叔更是同境无敌,如何会如你所说?无耻匪类,好不要脸。”
风昊无所谓地耸肩摇头,顺手摸出个晶莹剔透,翠绿色泽的药丸,塞到李瑶嘴中。
李瑶灵力干涸,哪里抗得了风昊手段,丹药下肚,瞬时面色大变,“狗贼!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风昊甚至不屑去大理她,踢了脚谢广,见他茫然抬头,笑道:“为了个仙器,杀了心上人。你倒也是个狠角色。”
谢广面色发苦,诺诺不言。
这人可是凭一己之力,几乎全灭整个玄剑堂的变态,而且只有结丹境!
他谢广,再来十个,怕也不是对手。
“风公子,小弟...小可...额,我实在无意冒犯...”
风昊大手一挥,笑道:“谁还不犯个错呢。莫要放在心上。”
谢广微微一愣,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
风昊解了捆仙绳,一拳打得飞扑上来的李瑶倒飞出三丈,这才看向谢广,“谢公子,听说,你这瘌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广混身一颤,赶紧缩了下脖子,“风公子说笑了,我哪敢...”
谢广刚说完,那边李瑶突然哀嚎一声,美目大睁,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双手,面色雪白,“狗贼!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灵力呢!?”
风昊再次一拳打飞李瑶,转头对谢广说道:“谢公子,怎么样,如今还敢不敢?她现在,就是一筑基境罢了。”
谢广想起刚才风昊喂李瑶吃得丹药,顿时心中有谱,原来这人靠丹药把李瑶废了?
嘿,由灵涌跌至筑基,这与废了,差不多少了。
“风公子,你...你要我做什么?”
风昊冷笑一声,“她不怕死。那,我便让她面对些她怕的。比如...从比她天纵英才的哥哥还高一境,跌成个废人。”
说罢,风昊再次冷笑,“时常把她哥天纵英才挂嘴边,然而?然而她比她哥还高一境,岂不是变相再夸她自己稀世奇才?”
“这种女人,高傲,自大,最怕的,当然是...由云端跌落,被蛤蟆骑身。”
风昊随手掏出个淡蓝药丸,塞到谢广嘴中,谢广甚至不敢反抗,直接吞了下去。
然而谢广面色一变,微微弓腰,不为别的,他突然觉得小谢广,蠢蠢欲动...血脉偾张,急欲找个器具发泄一下。
风昊轻笑一声,“你说你不知道谁让蜀山剑派来此找我的。我信了。那么,便由你...替我拷问李女侠吧。”
“想必,不怕死的李女侠,应该是能坚持嘴硬一下的。”
说罢,风昊顺手扔出节绳子,丢在谢广面前。
谢广此时面色血红,双眼更是泛出阵红芒,呼吸如野兽般急促,伸手捡起绳子之后,见无人拦着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冲向李瑶。
功德?品行?呸!
被李瑶欺骗的懊恼,被李瑶轻视的不甘,被李瑶暗算的愤恨,再加上药物的刺激...
谢广除了记住那句“谁让他们来的”之外,其他全都抛在了脑后。
本想将李瑶就地正法的谢广,到底还是犹豫一瞬,在其哭喊求饶中,将她拖到一旁厢房之中。..
片刻后,衣衫被撕扯的声音混着李瑶的哭喊叫骂,此起彼伏。
而不久之后,风昊也如愿得知焚天盟,邓海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