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怕?
清萤叹口气:“被四大宗门通缉, 和被归古剑宗通缉,本质没什么区别吧。”
谢卿辞中肯评价:“确实。”
清萤又叹气:“就是被追杀,生活环境不安定比较麻烦。”
谢卿辞同时开口:“就是一口气想全杀了有些麻烦。”
清萤:?
谢卿辞:?
剑修白纱覆眼看不清神色, 但唇线平静, 与她隔着白纱对望,总觉得透出股无辜味道。
清萤语重心长地劝慰:“师兄, 我知道你恢复到了金丹期, 但你先别急,我们稳扎稳打。”
他没有急。
解决这种事情还需要急么?
但诸事复杂,解释不清也就罢了,难免引来诸多误会, 实在不值。
他索性颔首, 默认:“嗯。”
师兄闷闷的鼻音听起来有些难得的可爱, 清萤不禁弯弯眼眸。
经过两人初步商讨,下一步便定在西岐部洲。
神农木为上古神物流传至今, 万年不谢,枝叶可以用来修复他的根骨, 也可以熬制汤药,缓解清萤天残的根基, 医治绝症。
只是不知道, 西岐部洲有没有萤火。
她误会了谢卿辞的沉默, 认真道。
“没关系, 不管去哪里, 我都和你在一起。”
“好。”
……
内峰,迎客厅。
其他随行修士都已安置妥当, 只有各大宗门势力首脑, 加上归古剑宗掌门与两名侍立的高阶弟子, 总共十二在此商议要事。
气氛仍然尴尬沉默,难以热络起来。
容如玉身为掌书,有心履行职责,可身为核心的的谢无言跟个木头似的,她身为高阶弟子,如何也越不过头去。
其他宗门的掌门长老偶尔目光对视,均是想起昨日的巨大声响,以及在茶室疯传的言论——谢无言神识受损,性情大变。
最初还觉得是谣言,可今日一见,却觉得破有道理。
谢无言……脑子确实有点不清醒的感觉。
秋成峰感觉到外人的怪异眼光,心中越发难受,对妹夫的怨气也积累得越来越多。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时,门外传来秋忆梦的笑语。
“诸位高朋满座,我却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秋成峰抬头,发现竟是久别的妹妹亲自带人来了,又是松口气又是心疼。
“不是说生病了么,怎么不安心养病?”
秋忆梦身着缃色长裙,头戴灿金步摇,颇衬气色。她的装扮与秋季之萧瑟清雅相得益彰,十分典雅端庄。
听到兄长关怀,她微微一笑:“哪有那么娇弱,听到诸位贤才毕集,我根本坐不住,当然要亲自接迎。”
说完,她嗔怪夫君一眼:“无言怜惜我,哄劝我稍安勿躁,只是想见诸位英杰而已,哪里躁了?”
言笑晏晏中,轻易化解了气氛的尴尬,让众人皆是微微一笑,也没有让任何人下不来台。
不愧是他最疼爱聪颖的妹妹,总是这么叫人喜欢。
秋成峰又是为妹妹骄傲,又是嫌弃妹夫。
上次与妹妹一家见面,还是十年前,当时看着还算般配,结果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与风姿绝美的秋忆梦相比,现在的谢无言怎么看怎么像个顽固偏激的老头,差距极大。
算了,为了阿梦的病。
忍!
“天儿呢?”秋成峰继续寒暄,“来之前爹娘还与我说,此次我回家将天儿一同带去,让他们老人家看看。”
秋忆梦露出完美无缺的微笑:“那是自然,天儿也整天念叨外公外婆呢。”
这件事她也想过。
最近确实诸事不顺,待谢天主持完归古演武,就把他打发到西岐部洲,先避避风头,等这边她都处理妥当了,再将儿子接回来。
其实,此刻她也是强忍病痛,勉强出席。转生仪式的反噬比她预想的还要凶烈痛苦。但夫君儿子不争气,她只能自己挑大梁。
秋忆梦从容就座,招呼起其他门派的掌门长老。随着她的到来,现场一切重新回归正轨.
容如玉集中精神记录,以为这般举动,背后定然有大动作。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掌门夫人竟真的只是与众人寒暄拉关系,如同正常宗门社交一般。
即使是神木派,她也并无刻意对待,只亲切道:“木长老可以将归古山当自家,我们宗门上下,都是将神木派当亲友宗门般亲近的。”
最终,她微笑道:“明日早晨,开坛祭祀,还望诸位赏光参加。”
众人纷纷配合。
“当然。”
“老夫明日定天不亮便赶到,哈哈哈。”
每个人看起来都如此真诚。
“明日便是阿天小子封位之时吧?师伯我必定给他拿个宝贝来,哈哈哈。”
“那我就替天儿多谢好意了。这小子焚香沐浴,净心祭祀先祖,没能来拜会各位前辈,唉,明日晚宴,我一定叫他给各位赔罪。”
“不用不用,你们夫妇投入之大,我们都知道。”
他们可不高兴么?谢卿辞天赋卓绝,横压一世,让各大宗门都如临大敌,却又奈何他不得。
如今谢氏夫妇自剪羽翼,他们开心还来不及。
谢卿辞操控谢天时言语寥寥,但大家都知道他脑子出了些毛病,如今不是当家的人,便也不打扰他,只围着秋忆梦搭话。
但偶尔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无言,这两日状态如何?”
一个瘦削老头嘿嘿一笑,坐到谢无言身旁。
“惧内可不是我辈之风啊。”
见谢无言不语,他又是一番推心置腹,什么自己的道侣也是如此,自己平时也多有忍让,但实在烦躁。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谢无言都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似乎专等他交出底牌。
见谢无言如此不上道,他心中也有些恼火。
这么喜欢把话说得明白么?
行,那就说。
“你那养子,如今下落如何?”
提起谢卿辞,谢无言的眼珠终于转向他。
老头嘿嘿一笑:“为兄还不了解你?想来月魄如今已是废人了吧?渡劫期修士的活体躯壳,你可不好一人独吞,为兄愿意出这个数。”
他比了个“五”。
“或者其他等价的天材地宝,你尽管提,我明月门绝对包君满意。”
渡劫期修士一身是宝,觊觎谢卿辞的绝非谢无言一人。
谢卿辞理都不想理此人。
“滚。”
“什么?”老头没反应过来。
谢无言冷冷盯过去:“你是要我与我那无情无义的儿子一般,对亲人吃肉吮血么?”
“啊?”
老头懵了。
你还不无情无义么?
“我谢无言,便是被剖心抽魂,也绝不会对卿辞做出那般混账事!”谢无言冷声斥道,“此事若再提起,归古剑宗——不欢迎你!”
现场安静了一瞬。
在场谁还不是个出窍期修士?均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禁有些尴尬。
通缉堕修谢卿辞的通告半月前才传遍天下呢……
老狗又来!
秋忆梦心里恨得滴血,却还是不得不排众而出,缓解气氛。
“这不是有为兄么?”她笑吟吟道,“怎么今日拜访,都不来上一盅?我今日可是特地吩咐后厨备下你最爱的上好青梅酒。”
有了台阶下,楚有为赶紧笑着回应。
见自己力挽狂澜,秋忆梦心中总算稍微放松。她算是知道了,以后类似重要之事绝对不能交由谢无言,他根本靠不住。
今天险些就出了大岔子。
为了让天儿拥有无可置疑的继承道义,有诸方大能背书,让天下人都知道,归古剑宗的继承人,是且只能是谢天。明日归古演武,她必须张罗得万众瞩目,完美无缺。
她垂眸,露出矜持而优雅的笑,在心里安排好晚上的行程。
回去要督促天儿,再温习一遍宰割魇恶兽之肉,祭祀先祖的流程,免得明日在祀礼上出错。
事情真多啊。
可身为娘亲,大约便是如此辛苦。
谢卿辞身边重归冷落。
他通过掌门傀儡的双眼,淡漠注视着满座高朋。
这些人的到来,乃是谢氏夫妇多年声望积威的体现。
有些人他也认识,曾经见到他是赞不绝口,吹捧他为天下第一天才。
但今日无一人问起谢卿辞,哪怕问起,也是垂涎渡劫期修士的血肉。
总的来说,在场众人与谢氏夫妇乃是一路人。
不然明日把他们变成祭品祭祀归古先代好了,也好让先代们知道,归古剑宗后来出了一号猛人,把其他大宗族势力的高层都杀了大半,如今自家离一统三界就差亿点点。
想来先祖们对此也会很欣慰高兴的。
正想到此处,谢卿辞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瞪他,他回望,只见秋忆梦暗暗剜他一眼,怒气冲冲的模样。
见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气了,秋忆梦又光速变脸,重新挂上笑容,应付其他长老。
谢卿辞:这就是女人么?
但是——
谢无言的夫人生气,与他有关系么?
又不是清萤生气。
*
“啧。”
清萤斜靠在软榻上,刷着天枢令,阅读茶室热度最高贴,发现大家都在欢天喜地。
“明早就是归古演武啦,我今晚不准备睡了,丑时就带着蒲团去占前排!”
“想多了,各支小宗地盘都划分的清清楚楚,你想往哪占?”
“嘿嘿,反正我师尊说啦,归古演武给我休沐三日,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去看演武么?明日估计要顺带举办传承大典呢。”
“……”
茶室有高层的眼线,时刻准备禁言,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尤其在事关少主正统的话题方面,更是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所以大家都爱护自己的天枢号,发言十分克制。
清萤道:“大家都好开心。”
谢卿辞原本正面临露台冥想,闻言道:“你不开心么?”
清萤噎住。
你问的这么直白让她怎么开口嘛!
但反正,在坏人扬眉吐气风光无限的日子,自己只能灰溜溜离开……
清萤抿唇,最终有些沮丧道:“师兄,我是个俗人。”
因为是俗人,所以难免生出攀比之心,难免会因不公的待遇生出怨怼之情。
小姑娘唇角刚刚要往下撇,却又振作着重新弯起,不想传递负能量。
她口吻轻快道:“但人生不就是这样么?如果能学会接受,我觉得也挺厉害的,就是变厉害的过程会难受一点。”
谢卿辞语气淡淡:“所以明日,你只要正常前往灵祠便是,到点去,不必早起。记得寻视野最好的位置。”
清萤:?
那啥,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如此盛事,我们自应去看。况且是我此前全心操持,有心血在其中,关心非常正常。”
谢卿辞声音清冽,说话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所以清萤听着,总觉得师兄在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
她匪夷所思:“我大摇大摆的去,走不出几步,便会被捉住吧?”
“我会为你设下隐匿术法,不会被人发觉。”
清萤愿意相信谢卿辞的保证,可是……
“为什么?”
他们不是要顺顺利利地逃跑了么?怎么还要专门回去瞅一眼?
谢卿辞平和开口:“大约是因为,我也是俗人。”
清萤挑眉:“师兄你还是俗人?”
在她心目里,师兄简直跟那种喝露水的花仙子一般优雅缥缈。
“自然。”
“你是俗人,和让我参加演武有什么关系?”
“就这么走了,你会不开心。”
所以,他很想使用一些,让小姑娘开心的手段。
——谢卿辞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庸俗。
清萤忍不住吐槽:“发生意外我会更不开心。”
谢卿辞语气笃定:“不会有意外的。”
清萤纳闷。
师兄到底想搞什么?
想起之前他的言语……是要报复么?会被四大宗门通缉的那种?
清萤心跳不由得加速,她还从来没干过坏事呢。
呜呜呜,老实人从来都是被掌门他们追的满世界跑。
而且因为师兄神秘兮兮的,不说保证她安全的底气是什么,更让这番行动充满刺激性。
砰。
砰。
她不再犹豫,点头:“好!”
听出小姑娘语气中的跃跃欲试,谢卿辞唇角不由微弯。
这幅躯壳根骨未曾修复,承受化神期以上灵力,必定会受伤。称得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谁让他是个俗人,于是区区暗伤的代价,便连八十都算不上了。
自损十八,差不多吧。
不值一提。
哦,还有一事。
谢卿辞向容如玉传书,希望她明天能尽量记录发生之事,并在事后传播开。
他记得清萤喜欢文戏。
*
翌日。
清萤警惕地走在长街大道上,时刻提防有追兵跳出。但谢卿辞说不会发现,那就是不会被发现。
被施加隐匿法术的她,即使从浣雪长老鼻尖前走过,都没有被发现。
谢卿辞表示,在附着法力消耗殆尽前,法术的威力都不会打丝毫折扣。
至于法力什么时候会消耗殆尽?
清萤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灵珠,这颗灵珠内储备着谢卿辞炼化的灵力,足够维持四个时辰。
清萤无法对此发表评价,只能说,不愧是师兄,实力就是别人
转了几圈后,清萤胆子也大起来,最终溜达到了视野最好的第一排席位。
此处席位是设置给各个宗门高层的,一人一个案几蒲团。
清萤理所当然地在此撞见了熟人。
——风岚居然在此混上了席位,并且就坐在秋忆梦身边。
而那个位置,此前素来属于高阶弟子兼未来儿媳的容如玉。
清萤诧异,凑近了听方才知道,在筹备归古演武阶段,风岚恰好与谢天同组,并发生了一系列巧合。
总之,两人关系颇为亲密,也帮助风岚得到了秋忆梦的赏识。
瞧风岚得到秋忆梦夸奖后,略有些羞涩地垂首,清萤不太高兴地瘪嘴。
哼,她这表姐混得还挺好。
容如玉单人独坐,姿态端庄挺拔,恍如翠竹,看着就叫人觉得喜欢。她神色自然平静,丝毫没有失落黯然之意。
清萤不好出声与她搭话,便坐在容如玉身边的空地,权当陪着师姐。
辰时已到,此时是掌门讲话,祭拜天地的环节。但掌门性情大变的事如今算是众人皆知,所以大家并不奇怪的看到,掌门简单说了两句后,就是秋长老微笑发言。
反正不管夫妇俩谁讲话,大家鼓掌就完事了。
大多数弟子还是比较关心这三日祭祀正礼结束后,属于个人的休沐时间。
秋忆梦讲完话,微笑走下高台,来到暗室,自有隐修俯首禀报。
“未曾发现堕修踪迹。”
秋忆梦微微颔首。
母族的隐修可比她半疯的夫君靠谱多了,若他们这么说,那便是她自己去,也只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谢天也在暗室,等待娘亲的最后叮嘱。
秋忆梦温柔地望着自己的亲儿子。
虽然自幼在外颠沛流离,但他还是平安地长大了,如此英武不凡,无论怎样的挫折都不会将他打倒。
只可惜,孩子是好孩子,却没有摊上一个好父亲。
若非天儿自己想得开,换作别人被亲父这般当众羞辱,指不定要消沉一生。
“加油。”她为儿子打气,“只要过今日这遭,正式宣告先祖,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归古首席了。”
“你我母子,从此便可安枕无忧。”
“娘亲放心。”谢天沉稳颔首。
他沉稳地上台。
沉稳地讲话。
沉稳地宰割魇恶兽血肉,流畅漂亮的刀工赢得一片喝彩。
而快速公平,完全合乎礼的分肉,更是让各个宗门长老暗暗颔首。
——分肉可是讲究活。
先祖资历如何,有怎样的功绩,怎样的脾性,享年如何,都决定着分肉部位与大小。
要让围观者均服膺,可不是简单划几道就能行。无论如何,谢氏小子的表面功夫,是愿意做得妥当的。
有这份态度就行。
天才谢卿辞已经陨落,其他宗门更乐意看见保守稳重的归古领袖。
见儿子没有出差错,秋忆梦面上不由浮现微笑。
接下来便是主持长者告慰先祖。
“有晚辈谢氏名天,谦逊英勇,率队力战魇恶兽,镇守九幽太平。其在此告慰先烈,愿承归古首席之位,生生世世,护佑归古剑宗!”
长者将魇恶兽鲜血尽数泼洒在先代牌位前。
他转身,严肃地望向台下众人。
“谢天之英勇,有目共睹。归古首席之位,可有异议?”
四面八方的参与者,大约有万人,此刻尽数鸦雀无声。
开玩笑,这时候嚷嚷一句有异议,不是上赶着给掌门夫妇找不痛快?
本就是走过场的环节。
到了此时,秋忆梦终于可以放心了,她脸上不由露出欣慰微笑。
风岚也是笑意加深,更含着对未来的憧憬。
容如玉嘴角抽了抽,实在笑不出来。她痛恨自己的懦弱,表情越发难看。
坐在她旁边的清萤比她表情更难看,她好想大声喊出真相,可放眼望去,所有人均是面带祝福微笑,他们都与谢天同一阵营。
她有谢卿辞的隐匿法术,自以为干坏事的来到现场,却没有勇气道破真相,真正破坏这场祭祀。
……真的好多人。
今天她还不如不来。
意思意思地停顿,确认无人有异议后,长者面上带了欣慰的笑。
“既然如此,那归古首席——”
飒!
疾风撕破空气,灵力炸响,飞沙走石。
谢天面前的地面,被剑气劈得深深一道长痕,他受惊后退,惊骇万分地抬头望向高空。
“我有异议。”
蒙眼剑修手持长剑,悬立于高空,他面容冷酷而森严,好似传说中不败的仙尊般威严美丽,身后烈日当空,此刻却化作他的陪衬。
谢天厌恶仰头看人。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如在场的任何一人一样,仰望着那凛然剑修。
谢卿辞声音响彻会场上空,他语气平缓,却如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既是首席交接,又怎能不在列位先祖前演武?”
“谢天——”
“你可敢,接我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