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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卫兵脸色惨白, 连带他身后一众卫兵尽目露畏惧慌乱。
一眼喝退城外作祟的“枕女”邪祟,这得是怎样的修为?!
“什么,什么也没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他们只是炼体的强壮凡人, 仗着城主之势, 对大部分外来修士还可威严风光, 但真不小心得罪实力强横性情古怪的……那死了也是白死。
天道紊乱, 世道不公,人命就是如此轻贱。
见他变脸如此之快,毫无骨气的模样,谢卿辞面色冷如霜雪。
世人常情如此。
随着谢卿辞的沉默, 城卫兵只觉自己嘴唇迅速溃烂发痒,止不住想抠抓, 但当真抬手抠挠, 却会抓下一条条血痕。
指甲缝中尽是他自己的血肉碎屑。
士兵面露惊恐:“仙人、仙人饶命。”
“我对索你性命毫无兴趣。”谢卿辞冷漠道,“三日内,若你能忍受口舌酷痒, 保持沉默, 自然毫发无损。”
否则?
士兵不敢去想。
这已然是小惩大诫, 警告意味更重些的处置。
“好、好的!多谢仙长不杀之恩。”
城卫兵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自如说话。
正常说话, 并不会加剧口舌的酷痒,但只要他稍稍将目光放在那少女柔软肌肤, 并生出杂念——
口舌酷痒,便让他恨不得割了舌头去, 但毕竟没有真的要他的舌头。
他如释重负, 立即闭嘴退到一边。
气氛陷入一瞬的静默, 众人谁都没有动作。
而旁边有个少年卫兵, 颇为机灵,见状立即主动招呼:“您二位稍等,我现在为您登记!”
清萤安抚道:“没事,我们稍微等一下就好。”
士兵登记时,她笑眯眯地牵起谢卿辞的手,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城里好玩的多着呢。”
谢卿辞手指修长有力,摸起来手感很好,她忍不住捏了捏。
“嗯。”
他们交了入城费,少年卫兵利索登记后,从旁边放置木箱中取出一物递给清萤。
清萤打量放在桌面上的物件。
它外表类似于斗笠,但在四周垂下了白色厚实纱巾。
清萤拿起来比划了一下,用料很厚实,沉甸甸的。长度直到小腿,可以将整个人身形面容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是很透气,对视野遮盖的厉害,不过她是修真者,除了觉得不爽快,都可以忍受。
她问:“这个是?”
“这是女笠,夫人城中出行时务必戴好。而且可以理解您与您道侣伉俪情深,但像现在这样的亲密……为了您二位自身生命安全着想,在城中绝不能做。”
清萤觉得荒谬:“我只是牵了他的指尖,而且很快就分开了。”
“但只要是如此亲密之举,便绝对不行。”少年卫兵低声道,“而且如夫人这般年轻貌美,更要将面容遮挡好,否则……”
“否则如何?”谢卿辞淡淡道。
或许是想起眼前剑修的强横实力,少年微微迟疑,但随后还是认真道。
“或许会惊扰神农爷爷,若是触怒了他老人家,夫人会被【消隐】,对您二位安全有损。”
清萤微微蹙眉。
此时任谁也能听出天穑城的不对劲,谢卿辞实力已经让这几名士兵有所见识,但他们还是如此笃定他们两人性命有虞。
这不合理。
要知道,神农乃是某一任天道,其神魂躯壳早已轮回消亡,唯留香火传承,怎么可能在天穑城活动?
莫非有魔道作祟?
但天穑城乃是西岐正道大城,这些年从未听闻有大规模魔道活动事迹。
见这少年士兵态度不错,清萤态度也越发和缓:“我们夫妻初来乍到,对此着实不知,请问天穑城究竟发生何事?”
少年铺垫这么多,便是为了与两人结个善缘,当即道:
“两位有所不知,自五百年前神木枯萎,我们天穑城便再无新生草木发芽。粮食更颗粒无收。
当代城主继位后,励精图治,特意邀请神木派高人,作法请神农爷爷降灵。七日后,神木便会发芽。只是凡力有穷尽,神祇并非完美无缺,这七日为了维持神农爷爷真身,城中不得有嬉笑无状、男女轻佻之事。”
“而且为了进一步避免事态发生,城中索性暂时驱逐年轻女子,并拒绝进入。”
“可问题是,若年轻女子当真被视作万恶之源,你们这般筛查,又能有何效用?”
清萤疑惑道:“比如你那同伴本不想我们二人进,但我们定要进,最后不也妥协了?怎不请高人阻拦?”
少年士兵压低嗓音道:“因为上面还有吩咐,修士通行可不作约束。甚至女笠若实在不想戴,也可不戴。”
“——但女子不戴女笠的结果,便唯有事主方才知晓了。”
在少年士兵以及其同伴的补充下,清萤逐渐了解天穑城现状。
天穑城粮荒五年,如今储备已养不起百万普通百姓。
之前士兵大声宣布的“七岁以上未婚女子不得入城”只是补充条例的某一部分。
在已然持续三个月的疏散驱逐后,如今天穑城中女子,皆是十二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具有一定修为的年轻女子。
没有女童,没有老妇。
仿佛在专门筛选出某个群体。
以一瓶“练气丹”感谢城卫兵的尽心解答后,清萤二人还是入了城。
——神农木便在天穑城正中,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入城。
清萤问谢卿辞:“天穑城主你认识么?我怎么感觉像是诱骗年轻女子,然后意图不轨呢?”
可说完清萤又觉得不对劲:“但不管是为了享乐还是邪祀,选择没有修为的凡人女子不是更方便,为何特地排除?”
“认识,但对其如今秉性,我亦不清楚。”
准确说,谢卿辞认识的,乃是当代天穑城城主的曾曾祖父。
他初次历劫的坐化之地,便在天穑城,那一世的他亡故时,就连城主祖父都还是少年。
初次劫难谢卿辞记得很清楚,乃是离别劫。
他的原初之劫。
*
天穑城,城外某处秋氏别院。
谢天阴沉着脸:“老头,你让我在此安心等着,当真能有机缘?”
他被秋成峰接出归古剑宗后,便立即前往西岐部洲,有秋氏法舟在,不到三个时辰就来到了西岐。
秋成峰的意思是让他直接回秋氏族地养伤,秋氏自然会为他寻来疗伤的天材地宝。
谢天也觉得这是稳妥之策,但路过天穑城时,老者却非要他留下,说七日内必有大机缘。
“我知道神木对我伤势要紧,但谢卿辞也要神木,我如何抢得过?”
老者声音不耐:“你已经问三遍了。反复质疑有何用?听我的不是起码让你现在能自如活动了么?”
谢天没有闭嘴:“谢卿辞如今势大,我不避其锋芒,反而要和他硬碰硬,不是找死么?”
老者反问:“你了解谢卿辞情况,还是我了解谢卿辞?”
谢天一噎:“……”
见他老实下来,老者方才徐徐道:“老夫于天穑城,感受到谢卿辞前世动摇的气息。”
谢天错愕:“怎么可能?!”
老者言语简单而难以理解,他满腹狐疑,却都被老者堵了回去。
他呵斥道:“不要问,不要关心,你就老实在这里等着,机遇来的时候,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老夫不也陪着你么?”
“对付谢卿辞,最忌讳的就是心急,若是急,就彻底完蛋了。”
……
清萤进城时,老实戴上了女笠。
谢卿辞感觉到她的不适,说道:“若是不喜欢戴,不必勉强自己。”
“知道你强,也知道你关心我啦。只是目前情况不明,这种小事还是没必要招惹麻烦。”清萤笑道,“正好你眼蒙白纱,我戴上笠帽,情侣装呢。”
少女言笑晏晏,声音清脆悦耳。
然而——
平静的街巷中无端吹起风,险些吹起她遮面的白纱。
哦,忘了天穑城禁止年轻女子的笑闹,说会惊扰“神农”。
不过此时,她方才透过白纱,朦胧看清外界情况。
大街小巷行人寥寥,女子更是稀少,毫无西岐名城的繁华气相。
这种情况只怕要到神木发芽,天穑城再无粮荒之危才能缓解。
清萤笑声戛然而止,默默拉平白纱。
“我们先找客栈住下吧。”她叹口气,“然后再打探天穑城是何情况。”
“好。”
……
两人在一处客栈安置下。
相比外界,客栈作为人口集散之地,倒是热闹许多。
但也仅此而已。
“这也太安静了吧?”
什么时候人都这么有素质了?在客栈说话都轻言细语?
清萤打量客栈环境,环境确实不错,但这种客栈通常是二楼以上雅间比较安静,大堂总是吵闹的。
更何况她看到一桌扎着头巾的力夫,这些最爱喝酒高声喧闹的人,此刻居然也安安静静地喝酒夹菜吃,偶尔低声交谈。
“二位,请问是用饭还是住店?不是我自吹,我家的梨花白可数天穑城一绝。”
谢卿辞淡声道:“已无粮供普通人嚼用,却还有粮酿酒?”
“有钱便可嘛。”掌柜嘿嘿一笑,“如今城中,酒家可是不多了。”
要不然这些力夫也不会专门花高价,来他们家吃菜。
清萤正要回答,客栈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高声宣读:“城主府新令!为迎接神木降诞,即刻起,天穑城禁酒七日!”
客栈内顿时响起轻微牢骚声。
吏者昂首阔步进了客栈,他无视下方敌意,姿态倨傲冷淡地同掌柜交谈宣布。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掌柜根本不敢傲慢,他对清萤二人歉意一笑,示意小二先行招待,便自己与小吏交谈。
清萤注意到,用饭者虽然纷纷骂骂咧咧,满脸写着不情愿,但没一个敢多喝一口酒的。
“这城主的狗腿,老子做完这趟便不呆天——”
瞪着小吏的人眼睛忽然直了。
“嘴、他的嘴——”
只见小吏不知何时已开始抓挠自己的嘴,直至指缝尽是碎肉。
掌柜颤声道:“就在一刻前,城主府下了禁令,禁止高声喧哗,违者尽口舌溃烂。”
这小吏耀武扬威宣读诏令时,自己反而违背了一条禁律!
清萤瞠目结舌。
这天穑城,如今到底有多少苛刻禁律?
而且这些严苛禁律,因为灵力的存在,居然真能即可生效。
这城主可真——
清萤担心有什么不能讽刺侮辱城主之类的禁律,忍住了吐槽。
“小二,关于天穑城最近退出的禁律,可有合集?”
小二脸色难看的摇头。
“没,全靠自己记。”
而且,禁律出的越来越快、越来越严苛,即使用天枢令,也未必能赶上趟,谁也不知自己何时会触犯禁律,遭受严惩。
如今坚持留在此处的,均是有不能轻易离开的理由。
“难怪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也多。”
清萤若有所思。
要不是城主府没阻拦出城,她说不定真要觉得天穑城主要把所有人都弄死。
为了援护安全,两人开了大房间,但并非同床睡。清萤睡床,谢卿辞是铁人每晚修行守夜。
同床之事,看起来完全无需考虑。但清萤觉得,他们既然已是夫妻,那总有一天要一起睡的。
等两人收拾好房间,已彻底入夜。
“师兄,晚安。”她说道,“不要太累了,明天我们还要去探查神木呢。”
清萤闭上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
她听见草木发芽的沙沙声。
她闻到一股极特别的香气。
那仿佛山野中浸润过雨水的芳香木气味,与血的冰冷交融,构成某种清冷特殊的香气,慢慢唤醒了她。
清萤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树洞中?
她怎么会出现这里?
好像是……爹爹难得给了她肉馒头,她实在太饿了,没忍住一口气全吃掉……然后她就睡着了。
“爹?”
“娘?”
她不确定这是哪里,因为这个疑似由木头构筑的空间里,根本没有出口,以至于昏暗无光,无从判断。
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只躺着四肢都被割伤的她。
“嘶。”
她试图推踢面前阻隔,如果不能及时出去,这里面的氧气消耗完,她一定会死。
然而任凭她如何踢踏,木头都没有动摇半分。随着时间过去,窒息感让清萤越发拼命的求生,却始终徒劳无功。
就在她意识再度模糊,力气减弱时。
“吱嘎”。
一束光,顺着分开两半的“木头”照了进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强烈动荡的光晕间,看见身穿洁白道袍的黑发少年。
黑发少年有着犹如山月般的清净气质,容貌纤细而秀雅。
清萤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简直像爷爷讲述故事里的神灵精怪般。
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光滑的双手,有这么漂亮的容貌,有这么清澈的双眼呢?
“呀。”
少年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惊讶:“这里怎么有个小姑娘?”
他的手掌虚虚拂过她,明明还隔着那么远,但她身体却一点不疼了。
“我叫采采。”
“是献给山神的新娘。”
她怯怯问道。
“您是山神大人么?”
“算是吧。”
少年爽快应下,他笑眯眯望着她。
那清澈的声音传来,如此遥远缥缈,仿佛穿越无尽的时光。
他似乎在逗小姑娘:“可你只有六岁,如何能做我的新娘呢?山中不养闲人。”
不行,不能回去。
娘亲说,如果她不能祭祀山神,回去以后全家都会被戳脊梁骨。
而且……家里也养不起了。
她听见自己焦急开口。
“我会长大的!”
“我每天吃的很少!”
“只要一个馒头,我就会长大!”
“然后做您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