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园内,气氛剑拔弩张。
赵骏惨然一笑:“原来母亲一直是这么想儿子的,儿子百口莫辩。”
赵老夫人欲言又止,额头一阵阵发疼,心也跟着抽痛。
她捂着心口,靠坐在床铺上,一时没了分辨的心思。
见她脸色惨白,赵骏起身帮母亲按揉着穴道,低声道:“儿子知道母亲一时气急,才会说了胡话,儿子不会放在心上。”
“母亲,你与二弟是亲母子,但我们也是亲兄弟,二弟早逝,儿子不是不伤心的。”
“只是父亲临走之前交代,无论如何,儿子都要守住赵家好不容易得来的伯爵之位,是儿子无能,无法为弟弟争一个长短高低。”
赵老夫人紧紧抓住他的手:“骏儿,我都知道的,不怪你,不能怪你。”
“母亲不必说了,儿子都明白的。”赵骏淡淡道。
赵弛的死,是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的一道沟壑,总是不知何时就会出现,让母子离心。
这一点赵骏知道,赵老夫人也知道。
赵老夫人靠在床头,默默流泪,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心底知道怪不得大儿子,可每每想起,却又忍不住心生怨怪,临了又让儿子伤心。
赵骏握住她的手:“母亲,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保住安儿,他不会有事。”
赵老夫人也不再说撞死在金銮殿上的话,她心底其实很明白,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孩子能不能保住另说,永昌伯爵府的未来却都毁了。
她不能为了一个孩子,牺牲掉其余的孩子。
“可她就是个疯子,偏偏从太后娘娘到当今圣上都宠着惯着,我们又能如何?”
原本那李奶娘还是个证据,谁知道这边赵骏刚刚审问完毕,那头顺天府就得了消息过来拿人。
人被带走不到一日,竟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至于王太医,能把真相告知已经不易,他不可能为了永昌伯爵府,跟禄亲王和太后娘娘对上。
赵骏眸色暗沉:“这世间还有公道。”
永昌伯府一退再退,已是无路可退,还不如趁着这次豁出去,反倒能搏出一条生路来。
与赵老夫人不同,赵骏并不畏惧那位郡主,他担心的是郡主背后的禄亲王和太后。
第二日,赵老夫人就知道赵骏做了什么。
大朝会上,赵骏突然发难,弹劾禄亲王纵女无度,草菅人命。
罗列罪名足有整整十三条。
禄亲王是太后幼子,今上亲弟,惯来受宠,可谓是权势熏天。
听闻早年,禄亲王曾为救驾身受重伤,以至于膝下子嗣单薄,这么多年来只有王妃所出的珠玉郡主长大成人。
这位珠玉郡主真真如珠玉一般被宠爱着长大,千娇万宠,却纵出她一身坏脾气,横行霸道不说,但凡是有不合心意的便要喊打喊杀。
比起低调内敛的禄亲王,珠玉郡主在京城的名声,可谓声名狼藉。
只因为太后和禄亲王的宠爱,即使屡屡有人上奏弹劾,珠玉郡主依旧毫发无伤,愈发张狂。
文武百官多有不满,却碍于禄亲王视而不见。
而这一日,赵骏站出来,十三条罪名无一不是杀头大过。
“天子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不过一宗室郡主,竟肆无忌惮,枉顾礼法。”
赵骏跪下道:“恳请陛下严惩不贷,否则律法何在,国法何在。”
皇帝听闻弹劾的时候,已感不妙,此刻更是眉头深锁。
“永昌伯,你所弹劾可有证据?”
赵骏呈上奏折:“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下令三司会审,以免人证物证凭空消失。”
立刻有官员跳脚道:“永昌伯此话何意,难不成是暗指陛下会徇私枉法?”
赵骏脸色不变:“微臣并无此意,只是怕三年前的旧事重演。”
那是都察院也曾弹劾珠玉郡主当街打杀平民,谁知好好的人证进了顺天府,最后只出来一具尸体,以至于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皇帝自然也想起这个,皱眉看向朝臣:“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陛下,珠玉郡主乃是宗室女,就算有罪,大动干戈也有不妥。”
赵骏冷哼道:“长虺成蛇,纵曲枉直,才是大大的不妥。”
“陛下,这些都是永昌伯一人所言,不能尽信。”
“是不是真的,自有圣上做主,三司会审定清白,由不得胡大人胡言乱语。”
“陛下,永昌伯如此咄咄逼人,怕是因两家私怨,此心可诛!”
赵骏冷笑道:“圣人明鉴,微臣愿以列祖列宗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朝堂之上,倒是成了赵骏舌战群儒。
皇帝越看越是心惊,平日里不觉得,今日乍看,满朝文武之中,除了永昌伯与都察院之外,竟是无人敢弹劾珠玉郡主。
皇帝多思,尽管疼爱弟弟和侄女,此刻也心惊肉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满朝文武竟对禄亲王这般宽容,凡事竟是看禄亲王脸色。
心底惊涛骇浪,皇帝面色发沉。
落到朝臣的眼中,却成了皇帝有心袒护侄女,一时间更是义愤填膺。
“永昌伯,今日你无非是见禄亲王重病未愈,不能上朝,所以才肆意攻击宗室郡主。”
赵骏只朝着皇帝磕头:“圣上,微臣不知,如今禄亲王不在,朝堂竟也要跟着停摆。”
“赵骏,你休要胡言!你这是污蔑!”
“够了!”
皇帝怒道:“朝堂之上争吵不休,朕还以为这儿成了菜场。”
“陛下息怒!”
这是王皇后父亲,王首辅站出列来:“陛下,既永昌伯弹劾,于情于理也该彻查。”
“请陛下下令彻查。”
有王首辅说话,原本闭口不言的朝臣们,终于纷纷开口。
冷眼扫过朝臣,皇帝冷声道:“今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此案,永昌伯,如此你可满意。”
赵骏深叩不起:“微臣相信圣上会还世间清明。”
一声退朝,文武百官从朝堂上离开。
来时,尚且有人与永昌伯招呼,等离开时,众人却避之如蛇蝎。
等到了宫门之外,与他交好的户部尚书卢大人才匆匆而来:“你,你糊涂啊!”
“明眼人都知道有太后在,珠玉郡主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过是责骂两句,你又何必上赶着去扳这根大腕!”
赵骏苦笑道:“非是我要跟禄亲王过不去,而是郡主不依不饶。”
卢大人对当年之事也略知一二,跟着叹气:“就算圣上同意三司会审,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太后说了算。”
赵骏脸色一冷:“以前或许如此,这次可不一定。”
卢大人脸色一顿,对他上下打量:“你想做什么?”
“卢大人,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圣上容忍多年,万事也该有个度。”
“圣上仁德,对亲生的女儿尚且多有管束,更别说这隔房的侄女。”
卢大人皱眉道:“但是太后娘娘。”
赵骏却笑了笑,抬脚走了。
留下卢大人心底深思,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大人心底也是一沉,抬头望向天空:“天亮了,也该变天了。”
禄亲王府内,重病在床的禄亲王早已得到消息。
“你又做了什么?”
珠玉郡主满头珠翠,看着便是贵不可言,只高挑而起的眉头时刻带着戾气,破坏了这雍容华贵。
“父王这是在责怪女儿吗,我又没做什么,跟赵家那小崽子开个小小玩笑,谁知永昌伯竟然还闹到了皇伯父面前。”
禄亲王被她气得脸色一阵阵咳嗽:“那是赵二唯一的血脉,永昌伯能不上心?”
“赵二都已经死了,你也已经嫁人生子,为何还要跟赵家过不去?”
珠玉郡主不但不怕禄亲王,反倒是笑道:“他永昌伯府算个什么东西,早年不过是个马夫,要不是得了太。祖皇帝喜欢,如今还是泥腿子。”
“那也是当今的永昌伯。”
“我还是珠玉郡主,太后最疼爱的郡主娘娘。”
“此事是你有错在先,你跟我去向永昌伯陪一个不是,别在碰他赵家的人。”
“那小兔崽子又没死,我不去。”
禄亲王怒道:“本王真是把你宠坏了,如今你是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本王告诉你,圣上已经下令三司会审,若真审出个万一来,到时候连本王也护不住你。”
珠玉郡主冷冷的盯着他,忽然笑起来:“父王,你是护不住,还是不想护?”
“亦或者,你恨不得女儿早早死了,好将赵二的事情埋在地下,这样便不会有人知道你做下的丑事!”
禄亲王脸色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父王满口仁义道德,却害得女儿好苦,京城人人都以为女儿恨嫁,才逼得赵二早逝,谁知道女儿也是满肚子委屈。”
珠玉郡主冷哼道:“父王不愿意护着女儿也无妨,自有太后娘娘为本宫做主!”
“站住!”
禄亲王想追,却猛然倒下,惹得伺候的仆从惊叫不已。
珠玉郡主却已经直奔宫廷,殊不知在她还未进宫的时候,赵老夫人却已经带着刚刚满月的幼孙,跪在了太后的寿华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