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离开码头, 很快热闹繁华的景象越行越远,只能依稀看见两岸的杨柳。
赵云安刚开始坐船,还觉得新鲜不已,这样过了几日便无聊起来。
永昌伯府准备的船只不小, 可能活动的地方也极其有限。
赵云安待了两日, 在船舱里头看书觉得头疼, 索性找来一根钓鱼竿,坐在船头看风景, 吃点心, 顺便钓鱼。
船速不快,凉风徐徐, 倒是真适合。
就是太阳有些大。
赵云安招呼道:“王三, 帮我寻一把油纸伞支起来, 挡一挡太阳。”
之所以差使王三, 而不是马贵, 是因为马贵身体不争气, 上了船就开始晕船,这会儿还在里头躺着休息。
翠玉的丈夫王三是家生子, 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人却十分机灵。
赵云安嫌太阳大, 他很快便寻来一大块的油布, 用几根绳子一根杆子一撑, 便成了一个帐篷,倒是比油纸伞好用多了。
船头的动静不小,在屋里头读书的赵云昇听见了, 皱眉问道:“七弟又在闹什么?”
知书忙回:“七少爷说在船舱里头看书头晕, 要在船头钓鱼, 又嫌弃太阳大,所以差下人搭一个棚子。”
赵云昇打开窗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边热火朝天。
“他这是去考试,还是游山玩水。”
知书低声道:“七少爷年岁小,难得现在没有长辈看着,爱玩闹也是正常。”
赵云昇有心想说他几句,但赵云安看着年纪小,其实是个滑不溜丢的,每次说教他自己反倒是憋了一肚子气。
“这样舒服多了。”
赵云安往帐篷底下一躺,随手往嘴巴里塞了一颗果子,身前架着钓鱼竿,看着快活似神仙。
只可惜钓鱼竿每次一动,拉起来鱼饵都没了,鱼却不见踪影。
王三笑道:“这大河里头的鱼狡猾的很,咱家的船走的又快,怕是很难上钩。”
赵云安也不在意,笑着又串上了鱼饵:“没事,本来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这果子不错,够酸。”扔下鱼钩,赵云安指了指面前的那盘子果子。
“你给马贵送几颗,难为他晕船厉害,这几日都没怎么吃得下饭。”
王三应下了,用衣兜揣着其中一半酸果子往船舱走。
仆从们原本都住免得在下头更晃得受不了。
王三推开门进去,就听见马贵难受的□□声。
“阿贵,好些没?”
马贵艰难的爬起来,脸色惨白:“好多了,就是还晕。”
王三一屁股坐在他床前,将酸果子递过去:“七少爷专程让我送过来的,你吃一口,酸果子能治晕船。”
马贵拿过一个闻了闻就觉得酸,脑子倒是真的清明了一些,他咬了一口,酸的龇牙咧嘴。
王三瞧着就笑:“你啊,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像七少爷这般宽容的主子可是难有,再不快些养好身体去伺候,被人抢了先怎么办?”
“你是没瞧见,这几日那几个小子都伸长脖子往七少爷面前凑呢。”
“王三哥,我心底也清楚着呢。”
马贵笑道:“不提外头,就算在伯府里头,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哎,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
王三笑道:“可不得羡慕你,二夫人七少爷都是好说话的人,出手也大方,最难得是把咱们当人看。”
“就说你这晕船一身味儿,七少爷也能忍着,实属难得。”
说着这话,王三心底都酸溜溜的,要不是他年纪大几岁,也恨不得去给七少爷当书童。
赵云安从日出钓鱼,一直到日落,鱼尾巴都没瞧见。
等他收了鱼竿打算休息,赵云昇走出来,打趣道:“七弟,今日钓到了几条鱼?”
“一条都没,倒是鱼饵喂了半桶。”赵云安坦然笑道。
赵云昇忍不住,摆出哥哥的架势来:“院试在即,还需好好复习,不要整日想着玩闹,虚度光阴。”
赵云安认真点头:“是,二哥我记住了。”
赵云昇见他如此乖顺,倒是有些意外。
赵云安又问:“二哥还有其他事情吗,没的话我回去吃饭休息啦。”
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进屋去了。
赵云昇不禁皱眉,果然等到第二天,照旧瞧见赵云安在油布棚子底下坐着。
“七弟,不是说了好好复习,你怎么又在钓鱼。”
赵云安便起身解释道:“二哥,不是我不想复习,实在是在船上看书头晕,左右就几日功夫,我想着索性不看了,到了云州再好好复习。”
赵云昇拧眉:“强词夺理,哪有看书头晕的,就算头晕习惯了就好。”
赵云安却摇头道:“那可不行,万一我头晕到生病了,那岂不是更加耽误功夫。”
赵云昇还要教训几句,知书劝道:“少爷,七少爷想钓鱼就让他钓鱼,何必因为这个置气。”
“算我多事。”
只是回到船舱里,赵云昇看了一会儿书,自己也跟着眼晕起来,他心浮气躁的扔开书本,骂了一句:“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他却悠哉悠哉的。”
赵云安可不管二哥的小心思,既然看得头晕,他也不为难自己,该吃吃,该玩玩,反正船上几日的功夫,就算临阵磨枪也没用。
马贵歇了三日便好多了,总算能走路不打漂。
而赵家的大船,也慢慢靠近了云州的码头。
赵云安都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到了?”
王三解释道:“云州距离京城近,再者咱们的船也快,一路都顺风顺水的,这才特别快。”
“往年若是不顺风,或者路上有风雨,总有耽搁,最慢的时候得走六七日。”
赵云安一想也是,不禁感叹:“伯府有船,所以看着才方便,若是寻常学子,光是来回赶考就要许多花费。”
不过转念一想,但凡需要回祖籍考试的,多是达官显贵子弟,不然以现在老百姓重土避迁的习惯,是很少会离开家乡的。
王三笑着说:“听说考生可以去衙门要驿券,有了这个就能免费住在驿站里头。”
马贵惊奇道:“还有这种好事儿。”
赵云安解释道:“不是都有,只有上京赶考的时候才有。”
那就至少得是举人,才有上进赶考的资格。
“大魏律法规定,每个地方的布政使,都需给举人发放会试盘费银,各地略有出入,富裕的地方多一些,贫困的地方少一些,不过赴京赶考花销昂贵,大多都是不够的。”
王三立刻赞叹道:“还是少爷您懂得多,倒是小的班门弄斧了。”
赵云安知道他哄着自己,笑道:“不过是多看了几本闲书。”
“娘还担心来回辛苦,其实比起那些路途遥远,上京赶考的人,都不知道方便了多少。”
马贵笑道:“七少爷,咱们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到时候您考试肯定也顺利。”
赵云安哈哈一笑:“让人将棚子拆了吧,不然待会儿二哥又要说了。”
果然等他们将棚子拆除,大船便停了下来。
柳心已经让人将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会儿出来道:“七少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赵云安点头,嘱咐了一句:“待会儿让二哥先走,咱们不必着急。”
“是。”柳心心思一动,就明白他的意思。
站在大船上往下眺望,不难发现云州的码头远没有京城繁华,不过相比起路上的小码头来,云州也算是个热闹地方。
不一会儿,有一管事模样打扮的男人上船来。
“小的见过二少爷,七少爷。”
赵云昇瞥了眼弟弟,拿出伯府少爷的做派来:“王管家请起。”
“老宅已准备了酒水,为两位少爷接风洗尘,这边的行李小的盯着就是。”
“劳烦王管家了,我与七弟确实是有些累了。”
赵云安只是盈盈笑着,完全没有跟他抢风头的意思。
马车上,赵云安拉开帘子往外看,与京城街头不同,云州的街道拥挤一些,民俗风情都有些诧异。
赵云昇还以为他好奇,随口解释:“云州虽不如京城,但也有几处好风景,等你考完可以去逛逛。”
“谢谢二哥,那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赵云安笑道。
“我都去过几次了,你自己去吧。”赵云昇摆了摆手。
赵云安也没勉强。
赵家祖籍虽然在云州,但实际上赵老伯爷压根没把自己当做云州人。
他无父无母,只是因缘巧合成了太/祖皇帝的马夫,又得了他青眼,立过几场功劳,所以才有了永昌伯府。
这边能有祖宅,那还是永昌伯府建祠堂的时候,排位太少不好看,这才来云州找到了祖坟。
所以与其余达官显贵不同,赵家的祖宅不算大,只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里头装潢也只算寻常,跟永昌伯府简直不能比。
除此之外,赵家在云州也没多少置产。
赵云安曾听金氏提过一嘴,说云州买下的良田,一年也就够这边的管事嚼用,其余能每年送一些瓜果过来,已经难得。
很快,赵家祖宅到了。
赵云安跳下马,便听见赵云昇解释道:“祖宅不如伯府,七弟不要嫌弃。”
赵云安笑道:“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有什么好嫌弃的。”
赵云昇不信这话,暗道这弟弟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会儿说的轻松,等住进去就知道厉害了。
当初他第一次过来,为什么考前上吐下泻,还不是在这里吃的不合脾胃。
但这一次,赵云昇猜错了。
赵家祖宅条件确实是一般,因为造的时间久,虽说这些年也有修缮,但主人们不在,下人们总有懈怠的。
不管是吃还是住,祖宅自然是不能跟伯府相比,连丫鬟婆子也不够机灵。
赵云安却很快适应。
柳心带着人过来,金氏准备的那么多东西都派上了用场,不用一个时辰,小院子里里外外都变了个样儿。
就这柳心还不满意,说:“地方是小了些,床也小,咱们带过来的被子得卷着边才放下。”
“柳心姐姐,你这话到外头说,可是要被人骂的。”
柳心笑道:“奴婢有分寸,这话在外头自然是不能说的,不然还不得说咱少爷娇贵。”
整理完屋子,柳心又带着人去看了看厨房。
回来就说:“奴婢同厨房里的婆子说了,以后单让出一个灶头来,到时候咱们自己做饭吃,免得少爷觉得不合胃口。”
赵云安便问:“二哥那边呢?”
“黄姐姐也过去打了招呼,那边更小心呢。”
柳心口中的黄姐姐,却是赵云昇的通房,这次也跟着来照顾。
这么一通收拾,当天晚上,赵云安吃到的饭菜都是永昌伯府的味儿,睡得被窝也是熟悉的味道。
扎扎实实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赵云安很是精神抖擞,在院子里打了一通拳法。
擦了把汗,正打算进书房看书,却见马贵进来。
“七少爷,是那王管家来求见。”
赵云安挑眉:“请他进来吧。”
王管家显得分外的恭敬:“七少爷,您初来乍到,若是有哪里不称心的,可一定要告诉小的,小的立刻便想办法。”
“这儿都挺好的。”赵云安淡淡道。
王管家见他年纪小,对他也和气,大着胆子看了看屋子的变化。
这一看却是暗暗吃惊,怪不得都说永昌伯府四位少爷,除了大少爷之外,就是这位最金贵,果然如此。
“王管家若是无事就先退下吧,少爷正打算温习书本。”马贵提醒道。
王管家回过神来,连忙低头道:“是。”
“七少爷,还有些当地的学子,听闻永昌伯府的威名,早早的送了拜帖过来,不知少爷可要见一见他们?”
赵云安微微挑眉:“不必了。”
“此次是为了院试而来,自然是要专心准备,你只管告诉他们本少爷闭门苦读,其他的等考完再说。”
“是。”
王管家这才退了出去。
人一走,马贵就说:“这姓王的看着不太老实。”
赵云安笑道:“他在云州多年,天高皇帝远的,能老实才怪。”
不过这事儿永昌伯也知道,但是没管,可见他的态度。
毕竟除非让族人看着,不然派下人过来,一开始老实的,待久了便都不老实了,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便是。
赵云安说闭门苦读,倒是也不是玩笑话。
虽然孟青霈对他信心满满,但院试,赵云安也是新娘子上娇第一回,自然是要好好准备的。
他再次拿出自己的计划表来,将一天的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
马贵忍不住好奇的看。
“做什么?”
马贵憨笑道:“少爷写得真细致,连吃饭休息的时间都算好了。”
“可是少爷,万一您哪天睡晚了,亦或者吃饭时间长了些怎么办?”
赵云安笑道:“只是个大概,随时调整就行。”
马贵一想也是。
赵云安要读书,他们小院自然是安安静静的,若有小丫鬟随意嬉笑,柳心便要出面训斥一顿,直接打发出去。
跟赵云安不同,赵云昇的院落却热闹的很。
王管家送过来的拜帖,他居然全都收下了。
黄莺是他的通房,也是家中选定了送过来,照料着赵云昇起居的大丫鬟。
她瞧着二少爷连着几日出门,都是满身酒气的回来,连忙劝道:“二少爷,院试就在眼前,不如还是推了这些喝酒应酬的事儿,专心备考吧。”
赵云昇却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来人都是云州有名的才子,我们聊的正是院试。”
他这么说,黄莺便不敢再多话。
“那少爷好歹少喝一些酒,考前还得分外主意身体才是。”
赵云昇也知道这个重要,他也是吃过这个亏的。
他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诗会可以,但喝酒不行。
可每每到了诗会上,云州学子一口一个永昌伯之子,京城才子,哄得赵云昇晕头转向,迷迷糊糊便是许多酒水下肚。
在京城,赵云昇只是永昌伯府不起眼的庶出子,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儿,可在云州,他仿佛成了自家大哥,风光无限。
黄莺再劝,却被他直接赶了出去。
这事儿赵云安一开始不知道。
毕竟他们两兄弟不亲近,赵云昇特别不乐意瞧见嫡出的少爷,还让王管家将两个人的院落安排的一东一西,距离最远。
还是一日读累了书,赵云安便起身在院子里溜达休息。
忽然,柳心与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
“七少爷。”被撞见的两人有些慌张。
柳心神色如常,倒是黄莺脸上还挂着眼泪。
赵云安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黄莺抿了抿嘴角,她是知道赵云昇心结的,也知道两位少爷的关系不大好,所以才不敢贸贸然告诉七少爷。
既是怕七少爷笑话,又是怕二少爷迁怒。
柳心却没那么多顾忌:“黄姐姐担心二少爷整日出门,耽误了院试。”
赵云安奇怪起来:“这时候他出门做什么?”
“说是诗会,与云州的学子切磋学识。”黄莺道。
赵云安嗤笑一声。
这也就是偏偏不懂的丫鬟,毕竟院试在即,但凡有些心思的考生,这时候都该专心备考才是,怎么可能有功夫饮酒作乐。
往年就算有诗会,大多也该是在院试结束之后。
赵云安心思一转,皱起了眉头。
这一日赵云昇又是浑身酒气的回来,刚一进屋:“黄莺,给我倒杯水来。”
一杯水递到赵云昇手边,赵云昇下意识喝了一口,这才发现坐在屋内的人不是黄莺,而是他七弟。
“咳咳——”
“你怎么在这儿?”
赵云安慢慢悠悠的开口:“原是看到一处难题,想来问问二哥哥,谁知道从日出等到了日落,二哥哥倒是叫我好等。”
赵云昇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出门喝酒,是有正事儿。”
“哦,竟是比院试还重要?”
赵云昇有些下不来面子,强撑着道:“你知道什么,那几位都是有才华的学子,我与他们多切磋切磋,院试才能万无一失。”
赵云安幽幽道:“原来如此。”
“你还小,不知道应酬的重要,且看父亲和大哥二哥,哪个不是经常应酬。”
赵云安听完他说话,才又道:“只是二哥哥说院试万无一失,倒是让我心底害怕。”
“上一个说考试万无一失的,还是那边舞弊案。”
赵云昇脸色大变。
却听赵云安继续说道:“我还记得那一年大哥哥遭受了无妄之灾,因为有人买到了考题,却栽赃到了他的头上。”
“二哥哥,是这样的万无一失吗?”
赵云昇吓得想捂住他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安一脸无辜:“这不是二哥哥自己说的。”
“咱们是永昌伯府的少爷,此次来参加院试,当地学政多少会给几分颜面,二哥哥如今交友广阔,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一二动了歪心思的。”
“哎,我知道二哥哥为人正直,但怕就怕有人为虎作伥。”
赵云昇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来,连酒都醒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最近不对劲,心底也害怕起来。
永昌伯府的牌子,在云州自然十分响亮。
越想越不对劲,赵云昇把自己吓得够呛,连忙道:“我——我也闭门读书,不再出门应酬了。”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赵云安这才笑道:“那就太好了,这样我若是再有问题,就能找到二哥哥解答。”
说完这话,赵云安站起身慢悠悠离开了。
赵云昇只觉得口干舌燥,喝了几口冷茶才缓解,猛地意识道:“他不是有疑问,这也没问就直接走了。”
却说第二日,又有拜帖送到了赵家。
王管家自然是一一退回去,昨晚上七少爷专程找他交代过,二少爷也点头了,他可不敢擅自做主。
那几个学子收到了退贴,心底都觉得奇怪,隔了一日又上门来看。
谁知门都没能进,就被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这赵云昇搞什么鬼,那天不还说改日再约。”
“罢了,他那点墨水,要不是看在永昌伯府的名头,我都不爱带他玩。”
“只是少了他,倒是少一个付钱的冤大头。”
被冤大头的赵云昇可不知道,他听了赵云安的话,越想越是后怕。
当初有人陷害赵云衢,他也是永昌伯府的少爷,指不定就有人要陷害他。
如此,赵云昇自然不敢出门。
熬了几日,院试终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