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落地,对面周北屿的神情一言难尽,他大概也没想到会从一个女生口中,听到“送他回家”这种词。
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不用了。”
“但是你今天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昭中间停顿了下,为了选择合适词汇。
她用一种陈述的语气:“作为活动的组织和提议者,我有义务保证你安全到家。”
周北屿往公交站台走去,今昭手攥着包,一言不发低头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抵达公交站台,影子被拉成平行的一道长条。
“你坐几路公交车?”气氛安静中,今昭没话找话,周北屿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没有搭理。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艰难的,又想出一个话题。
这次旁边的人有反应了。周北屿面露不善,沉沉瞪她。
“对了,我们回家好像是一个方向。”今昭急中生智,把目光放到公交站牌上,转移话题。
“如果对方不想说话的时候。”周北屿隐晦的,毫不留情说,“你也可以保持安静。”
“.........”
今昭默默闭嘴了。
公交车来了一趟又一趟,两人始终安静站在那,终于又等了一会,标记着23路的公交车远远驶来,旁边的周北屿有了动作。
他走上去,投币,身后跟着一道影子也默默投下了硬币。
听到清脆响声,以及地上投落的,跟随着的那道身影,周北屿已经放弃抵抗,在旁边单人座中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今昭无声降低存在感,在他后面的座位坐下。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随着公交车,看过窗外变换的风景,直到过了很久,榆水巷的蓝色路牌出现在视线。
“榆水巷到了,乘客请带齐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到站播报音响起,周北屿顿了顿,起身时,不可避免看向身后的人。
女孩正安分坐在那里,仰着脸望他,难得安静下来的眉眼,在此刻有种莫名的乖巧感。
他稍作停顿,还是说:“我到家了,你自己回去小心。”
周北屿下车了。
车门打开又闭合,车厢好像突然冷清下来。
今昭独自坐在车上,百无聊赖,点开手机软件,找出了一个名为盛风的对话框。
那头回得飞快。
【?】
【和谁?】他很快反应过来。
【难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
上面显示正在输入,许久却没有文字发来,直到时间过去大半。
【他有没有做什么过分行为?】
?
今昭困惑,偏头想了想,才深思熟虑回。
【保护了我一次?算吗?】
这句话刚打过去,手机震动,对面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盛风估计在忙,周末正是网吧人多的时候,嘈杂不堪,他低沉嗓音却一如既往有辨识度。
“什么情况?”言简意赅的冷静语调,隐约还能听到别人让他拿东西的声响。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今昭望向前方,顿了下,才简单把事情描述概括,盛风那边响动诡异地停顿了几秒,接着听到他问。
“那你现在在哪里?”
“公交车上。”
“一个人?”
“嗯...”今昭默了一会,“刚把他送回家。”
“......?”
“你送他?”
“他一个大男人还要你送?”盛风不可思议,气笑了。
“现在、马上,到我这一趟,今晚请你吃饭。”
今昭只能半途改道,好在,这趟公交经过的其中一个站台,距离盛风的网吧只有一站路。
穿过新街,那条旧巷就出现眼前,拐进去一条十字街巷斜对面,歪歪扭扭挂着一个破招牌。
【盛世网吧】
门口摆着几张破椅子,江照辉他们几个男生正坐在上面乘凉,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没个正行。
今昭走进去,看到了柜台后忙着敲计算机算账的盛风,少年人阳气方刚,斜阳傍晚,仅仅穿着件破旧灰背心,露出线条硬朗的手臂肌肉,泛着蜜色。
看到今昭,盛风扬扬眉,抓起搁在椅背上的T恤,冲她道:“转过身去。”
今昭乖乖背过身,后头传来窸窣响动,再听他话转过头时,盛风身上那件背心已经换成了宽松T恤,上衣把方才的肌肉线条遮得严实,顿时气质收敛。
“还没忙完吗?”她温吞问。
“还要等一会。”盛风朝外头一扬下巴。
“你可以到外面和江照辉他们坐坐乘凉,不行自己在这里玩。”
“那我在这里等你吧。”
今昭走到收银台后面,熟练坐下打开电脑,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相机。
盛风忙碌间隙,余光顺便一瞥,看见了导在电脑里的照片,隐约有个男生的脸一闪而过。
“等等。”他忍不住出声,“那人谁?”
“什么?”今昭手指一动,装傻,关掉页面。
她抽掉数据线,把相机收起来,电脑里的资料都删掉干净。
“你还没好?”她假装不耐催促道:“我饿了。”
“怎么就你难伺候。”
盛风嘴上凶着,手里却飞快整理,最后一抓手机钱包。
“走了,催命鬼。”
两人走到门口,他轻踹江照辉椅子脚,男生立刻跳起来,谄媚:“哥,去吃饭了?”
“今晚去街口大排档?”盛风说。
“没问题!”江照辉一比ok手势,叫起其他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巷子口走去。
大排档夜里正式开,他们去得早,只有这一桌。
男生们呼啦啦去冷柜里拿啤酒,江照辉回来,拎了瓶罐装椰汁放到今昭面前,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盛风踢了一脚他,“坐那边。”
十人座的大圆桌,八个人,今昭旁边空了两张椅子,唯一旁边坐了人的,是盛风。
烧烤一盘盘上上来,主食是炒饭,盛风单独给她点了一份粥,今昭独自埋头吃着。
桌上菜席卷得差不多,啤酒瓶空了一堆,男生都瘫在椅子上东倒西歪,不知是谁先提议的,组队打起了游戏。
盛风这才慢条斯理拿筷子吃着,顺便审问她:“说吧。”
今昭装作茫然:“说什么?”
“那个男的。”盛风仔细打量一眼她,丝毫没被糊弄过去。
“身高体重年龄性格家庭背景,一样样说清楚。”
“我哪知道这么详细...”今昭低头嘟囔,想掩盖过去。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盛风嗓门稍稍大了点,一旁正在开游戏的江照辉耳尖立刻听到了,凑过脸来追问:“什么什么?哪个男的?”
“对了,你问得正好。”盛风筷子一点他,“让你在学校看着,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
“盛风!你管太多了。”今昭第一次大声,表达了自己的反抗。
“嘶。”江照辉偏头想了想,目光钻研落在今昭身上,马上想到了。
“男的。”他恍然大悟,望向盛风。
“你说周北屿啊。”
“难怪上次让我找人换座位呢,原来真是因为他。”
盛风不用审,江照辉就一五一十说出来了。
“我们学校年级第一,学霸,品学兼优,老师领导捧在手心,学校女生前赴后继,人长得帅智商还高,没什么天理的存在。”
他语气挺淡然,简简单单的陈述,不添加任何个人情感色彩。
盛风难得沉默了,他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
他念及此,不由抬眼看向今昭。
后者微微心虚,移开了视线。
“行了,都吃的差不多了。”盛风起身,从裤子口袋掏出烟盒,低头磕出一根烟。
“散了吧。”他最后看着今昭。
“我送你回去。”
-
学校刚收假第一节早自习,很多人翘课。
今昭最近又陷入失眠,醒的很早,刚好赶在铃声响起前进教室门。
很巧的是,在教室迎面碰上江照辉。
对方也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眼底发青。
“早。”他懒洋洋打招呼,顺便打量她一眼。
“没睡好?”
“嗯。”今昭不习惯这样的熟稔口吻,回应很冷淡。
“盛哥送你回去那晚上还好吧?”江照辉却好像没察觉,又抛出一句话题。
今昭有些困惑抬眼,看他:“有什么问题?”
她微皱眉,想了想,“就和平常一样送我到公交站台,他那天怎么了吗?”
她出声反问,神情严肃,江照辉沉默了会,冲她摆摆手,“没问题,我就多嘴问一句。”
他抬起下巴朝里示意:“上课进去了。”
一段话没头没尾开始,又骤然结束,今昭疑惑望着他背影,须臾,把他划入了莫名其妙的归类。
新的一周,一切又恢复常态。
照旧是上课下课,沉闷的课间,流逝的时间索然无味。
今昭没去找周北屿,两人也没有任何的相交点,前一天的相处,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种不真切感,像是做了场真实的梦。
几天转眼即逝,很快,临近周五。
周北屿在走廊上遇到今昭时,说不清什么感觉,或许是这几日突如其来的清静,让他逐渐快淡忘了那天的事情,蓦地再看见她,感触复杂。
下午课间的走廊,零星几个人,笔直的通道,两人迎面撞上,直到距离缩成一个小点。
今昭脸上带笑,眼神很明亮,擦肩而过的瞬间,往他手中塞了个东西,像是文件信封,隔着薄薄纸袋,有点硬的触感。
“周北屿,送你个东西。”她声音匆匆地响在耳边,紧接着耳际有风擦过,她飞快离开。
周北屿愣神几秒,身后有结伴的男同学走上前,疑虑地望了今昭背影一眼。
“刚才那个女生,是不是主动和你说话了?”
隔得有点距离,远远看上去,今昭像是和他靠近了一瞬,又稍纵即逝,后头的人觉得异样,又没有根据缘由。
于是只能问他。
“没有。”周北屿面不改色地说。
手里的信封被他无声放入了口袋中。
回到教室,刚好铃声响起,已经上课,周围人各自忙活着翻找学习资料。
周北屿抽出那个信封,浅黄色牛皮纸,打开,里头骤然掉落出两张照片。
正是他那天刚下来过山车的样子。
他穿着白T恤坐在长椅上,面孔苍白,眼中仓促茫然,不设防的模样望向镜头,显得脆弱无措。
周北屿呼吸骤停了两秒,很快,强迫自己缓缓恢复如常。
他不想多看,飞快把桌上照片收起来。
一股脑塞进桌子时,周北屿才发现,照片后面写了字。
黑色的字迹,秀气张扬,一如那双明亮带笑的眼睛。
——送给病美人。
......
一中下周和外校有场友谊辩论赛,校内经过一番筛选比试之后,最终选定出战的是一班这支队伍,周北屿在里面是主辩手。
周五下午,他们在大礼堂演练。
今昭过去时,底下座位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有一班学生,也有一些外班面孔。
正值午休,正常都在教室睡觉,难得忙中偷闲跑到这里的,大部分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昭在后排找到位置坐下,抬头看向台上的人,男生穿着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站在台上,手里没有稿子,微扬着脸,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清亮动听。
自然光线落在他脸上,白皙明净,少年俊秀得宛如另万物失色。
一场辩论下来大概二十分钟,台上几人似乎也口干累了,中途休息,下场喝水。
周北屿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独自在舞台侧面,看着稿件资料。
今昭手里握着瓶水,猫着身子穿过座椅,走到舞台侧边,朝他走近。
“周北屿。”她叫了他一声,不轻不重,周北屿从舞台投落的阴影中抬起头,目光平平望来。
“给你。”她把手中的水递过去,他没有接。
“有什么事?”冷冷淡淡一声,裹挟着几丝冰凉,今昭愣了下,有点难过说,“你好冷漠。”
沉默的人换成了周北屿,他安静好一会,换了个语句,“你有什么事吗?”
时光仿佛逆转,回到了他教室外面那一天。
今昭怔愣几秒,突然问他:“我上次送你的照片喜欢吗?”
“不喜欢。”周北屿不假思索答。
“为什么?”她这次是真的有点受伤,话里带着委屈。
“我把你拍得这么好看。”
“不好看。”周北屿莫名扭过脸。
“病殃殃。”
“哦...”今昭拉长了点声音,明白过来。
“你喜欢自己威武阳刚一点。”
“.........”周北屿转回脸,正视着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她慢吞吞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电影票,递给他,开口说,“想请你周末一起看电影。”
周北屿诡异静默了数秒,目光定在她手中那张粉色小票上,有些匪夷所思。
这种直接、老套的邀请方式,他是第一次见,但放在对面的人身上,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他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不留情拒绝,“我不会和你去看电影的。”
“为什么?”今昭睁大了眼睛,难过而困惑。
“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周北屿反问,马上又告诉她,“就算是朋友,也不代表可以一起看电影。”
“那怎么样才可以?”今昭问完,认真回答他理由。
“我们一起去玩,一起和别人吵架,还一起回家了,这还不算朋友吗?”
两个人好像在分别进行两段谈话,周北屿选择性忽略她后一句。
“怎么样都不可以。”他冷漠说,收起手中稿件,转身要走。
“不行。”今昭从后头叫住他,飞快把电影票塞到他手中,努力想出一句威胁的话。
“你要是不来,我就把你那张病殃殃的照片公布出去,让大家都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