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更名为雍州刺史府的参将府中,内堂。
啪啪啪,啪啪啪……
肌肤遭受拍击的声音络绎不绝,密集且激烈,
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三岁半的马谦流着大鼻涕,仰着头,眼神里透露着无边的害怕。
他从不曾见过向来温润和蔼的阿母发这么大的火,也不曾见到十五岁的大哥马温挨这么狠的打。
就因为大哥顶了阿母一嘴。
马谦的小脑袋瓜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顶撞阿母,三岁半的他就不会挨打,还会被阿母抱在怀里一顿亲热,并夸赞一句“我儿乖啊”,而大哥顶撞了阿母,就会被竹板打手心。
难道是大哥有点大了?
他同样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譬如说:人为什么要戒奶?为什么不能一直吃下去呢?奶奶那么香甜可口!
譬如说:十二岁的二哥为什么叫马俭而不是叫马良?
启蒙先生前段时间才告诉过他,兄弟五人的名字是按照“温良恭顺谦”的顺序起的,所以二哥为什么不叫马良呢?
他想不明白,三哥马恭为什么九岁了还尿床,他三岁都不尿床了,就算阿母夜里不定时给他把……他也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尿床。
他都不是三岁小孩了。
还有,六岁的四哥明明叫马顺,却为什么倔犟的像头驴?天天被母亲打,还不改。
马谦最想不明白的是,他好像有父亲,又好像没有。
每次哥哥们自豪的说起与父亲(马谡)之间的趣事时,他都只能眼巴巴的羡慕到瞪大眼睛。
他还没见过父亲……或许见过,但他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了。
马谦一直都很会看眼色,通常阿母发脾气的时候,他都格外乖顺,随叫随到、指哪打哪。所以,刚才阿母叫他把竹板拿来时,他就屁颠屁颠跑去把竹板给拿来了,而不是劝阿母不要打大哥。
所以,这会他被大哥那恶狠狠的眼神盯的有些害怕。
于是,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坐在地上蹬着小短腿,不依不饶告状道:“娘亲,大哥他瞪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啪啪啪的声音顿时响得更急促了。
马谦又哭了一小会,这才满意地收起了撒泼。
及看到大哥眼里闪过求饶、憋屈、还有无奈的神色。他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母亲的一只膝盖,给大哥做了个鬼脸。
哼,竟敢惹我,这个家里谁地位最高,大哥心里没数吗?
没数吗?!
做完鬼脸,马谦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堂屋门口,僵住。
忘记了说话。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很高很大。
马谦觉得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但是小脑袋瓜有点想不起来了。
马夫人很快感受到了稚子的反常,停下教训长子的行为,先低头瞅了一眼,而后顺着小儿子的视线,看到了立在堂屋门口的马谡。
强烈的惊喜陡然涌出,瞬间塞满胸腔,马夫人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快速丢掉竹板,含情脉脉的叫了一声“夫君”,而后羞涩的低下头……
静静等待着马谡勇猛的扑过来,抱住她,乃至扛起她,直奔里屋……
以前,每次出差回来,马谡都是如此做的。
蛮不讲理且英勇无敌。
那令人浮想联翩的久别胜新婚呀……
然而,这次似乎有所不同。
马夫人等了好一会,却什么都没等到,倒是听到长子马温怯怯的叫了一声“父亲”。
她失望的抬起头,看着从马谡背后缓缓出现的羌女,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门口守卫的传言,她不是没听到过。
她十六岁就嫁给马谡了,十六年来生了五胎,还都是男孩。这妇德,已经顶到天了。
最关键的是,她与马谡十几年如一日恩爱,感情基础坚如铁磐。
而且,32岁的她依旧风韵犹存。
诸多优势在手,是以,她对“马谡有新欢”的传言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这铁磐似乎一瞬间就碎成了渣,一同碎成了渣的,还有她的心。
“阿母,你怎么哭啦?”听到幼子稚嫩的声音,马夫人恍然回过神,抹了一把眼眶,发觉手心里晶莹一片。
她又看了眼那个不速之女,还有眼神极其陌生的夫君,弯腰抱起小儿子,快步逃向内室,趴在床榻上啜泣了起来。
眼泪如决堤般肆虐。
堂屋里。
马谡望着闻讯聚集过来的四个大小不一的男孩,闭上眼,努力给自己灌输了一百多遍“我有五个儿子,我是他们的爹”,而后睁开眼,进入父亲角色。
一一与他们见礼,询问他们的名字,年龄、学业及梦想。
还有家里的现状。
府里有多少个仆人?有多少个丫鬟?
四个男孩争先恐后的回答了所有问题,并附带着告诉了许多马谡未曾问道的问题。
丫鬟们年纪多大了、身材好不好、谁的身材最好、好不好看、谁最好看……
半个时辰后,马谡大概对“自己”的新家状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府里目前共有一百零六口人,即夫人和五个儿子,一个管事及其家人,十对男女仆从夫妇的家人,另外有五个年轻未婚女仆。
当然,现在是一百零八口人了。
管事姓李,四十多岁,从他爷爷那一辈就是马家的仆从了,所以他很老实本分,有着这个时代人特有的拘谨和墨守陈规。
见了马谡就要下跪。
家仆,严格来说就是没有任何人权的奴隶,生杀予夺,皆在主家掌控。
所以,礼仪是与外面人不相同的。
马谡坦然受了李管事的大礼,令其安排了两间上房,带着羌女住了进去。
两间上房相连,分为外间和内间。
一进来房间,羌女就有些紧张,低着头,绞着手指,格外局促。
虽说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形式,看对眼了就可以睡在一起……但她觉得自己和马谡的感情距离那一步还很远、很远。
所以她心里在情愿和不情愿之间来回摇摆。
水到渠成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如果马谡选择硬来的话,她也能接受。
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跟一个男人来到他家里的时候,就已经默许了很多事情。
好在马谡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把她领进里屋后,就退了出去。
羌女长长松了口气。
马谡趴在外室的窗口,悄悄看向后院,偷听起四个“儿子”的谈话内容,打算从中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进而迅速融入这个家庭。
但怎么快速融入?他并不知道。
甚至连原主马谡的秉性都不清楚。
这个明显的破绽,在面对朝夕相处的家人时,会被无限放大。
所以,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之前,他已经通过四个儿子之口,知道五个儿子名字的由来。
温良(俭)恭顺谦。
因为马谡四哥叫马良的缘故,所以老二的名字成了马俭。
五个儿子年龄依次相差三岁,最大的马温今年十五岁,最小的马谦,也就是之前让马温挨了一顿毒打的小不点,今年三岁半。
马温刚勇、马俭秀气、马恭憨厚、那顺叛逆、马谦精灵。
后院里,四个儿子正在激烈争论。
“你们觉不觉得五弟很坏?我们要联合起来,不和他玩。”马温环顾三个弟弟,恼羞成怒提议道。
他两只手心会被打肿,其中一半功劳要归于五弟马谦。
又是递竹板、又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
那么小一个小不点,焉坏焉坏的。
老三马恭和老四马顺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他们也都吃过五弟马谦的苦头。
老二马俭弱弱说道:“大哥,我觉得五弟挺可爱的,要不算了吧,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不能一笑而过呢?”
马温的矛头一下子就指向了马俭,愤怒的质问道:“二弟,看来你是要站五弟那边了。”
马俭连连摆手道:“大哥,我没有,五弟才三岁,咱们都是当兄长的,得让着他呀。”
马温没好气的瞥了一眼立在自己面前二弟:“让让让,咱们越让,他越得寸进尺!”
“这次我说什么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明明他一句话就可以劝住母亲,他却拿来竹板,让母亲狠狠的揍我!”
“你每次都这么说最终还不是都原谅了他。”马俭耐心的劝道:
“大哥,别生气了你也是,把听到的传言告诉母亲也就罢了,还还母亲分析原因,证明父亲确有新欢你这样不是找打么。五弟再受母亲宠爱,也拦不住呀。”
合着我就该被打?
父亲有新欢这事,难道不是铁板丁丁了。
马温瞪了马俭一眼:“难道我说错了吗???”
马俭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没有吭声。
错没错,父亲的事,那是你应该操心的事么。
你居然在母亲面前说父亲有新欢……
我要是五弟,我也会让母亲打你,往死里打那种
沉默了一会,马俭忽然岔开话题道:“大哥、三弟,四弟,你觉不觉得,父亲和以前不一样了。”
马温一怔:“哪不一样?”
老三和老四也都摇摇头,一脸茫然。
他们都没发觉马谡有什么变化。
马俭绞尽脑汁想了一下:“父亲以前很严厉,有点小事就那竹板责罚我们。现在父亲却格外随和,看上去也更年轻了,还有,父亲好像不记得我们的名字”
经马俭这么一说,众兄弟恍然大悟。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们说,父亲是不是别人掉包了呀?”马俭忽然抛出一个惊天猜测。
众兄弟眼前一亮。
二弟说的好有道理呀,兴许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行,得查一查父亲,看看是不是别人冒充的……
好主意啊听到这话的马谡眼前也是一亮,而后抄起竹板,板着脸走了出去。
少顷,后院里穿来“啪啪啪”的皮肉击打声。
以及四个兄弟的哭嚎。
其中,就数老二马俭哭的最大声。
“掉包是吧?新欢是吧?查一查是吧?”
马谡一边打,一边朝老二身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