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蜀军徐徐下了五丈原,辎重部队在前,精锐兵马断后,有条不紊的退入斜谷隘口的时候。司马懿正统率着数万大军,尾随在数里之外观察
当看到蜀军整个退军过程异常严整紧凑,士兵从容不迫,司马懿忍了几忍,终是压下了带着大军猛冲马谡尾部一下子的念头。
司马懿认为既然蜀军已经被逼退,那就没必要再进行追击,强行开战,只会徒增伤亡。毕竟,蜀军射出去的十万支连弩弩箭,在战后都已经全部收回去了。
一旦选择追击,不管结果如何,首先就要拿大量士兵的性命去试这十万支箭一一连弩射程有限,主攻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威力,但在防守的时候威力巨大。
而且,经此一战,关中地区被马谡祸害的不轻,各个郡县的府库钱粮均被搜刮一空,魏国急需休战安民。
考虑到这一点,司马懿在蜀军退走后第三日,重新拿回斜谷隘口后,转过头来,回长安向曹叔复命。
不管怎么说,他粉碎了马谡的关中攻势,他是大魏擎天一柱,是有功之臣。
至于魏国失去了陇右和凉州,那和他司马懿有什么关系?凉州又不是在他手上丢的,陇右五郡也是在曹睿的授意下放弃的。
蜀汉建兴九年,魏太和五年,十月。蜀汉第七次北伐结束。
斜谷道中。
马谡随着胯下坐骑的节奏晃动着身体,居于大军队列正中,缓归汉中。
北伐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结束,是他一开始不曾预料到的。
肩上如释重负的同时,难免会有些惋惜。
现在马谡唯一关心的,就只有回去以后的打算。
上表请辞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由于相互之间是直接竞争者的关系,他和杨仪、魏延、蒋琬、费祎等人之间,暗中角力频频。
当然,马谡从来都没把他们几个当成竞争对手,一直秉持着“打好自己的仗,让别人无仗可打”的想法。
但他们几个并不这么想。
诸葛亮今年五十一岁,因日夜操劳国事,身体健康状况一直都不太好。
如此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丞相百年之后,权力会传到谁的手中。
似乎以上五個人每人都有机会。
如果硬要说谁占据着领先身位,那必然是马谡。
所以他不可避免地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马谡已经通过特殊渠道知悉了汉中正在发生的一幕。
在这波接班人大乱斗里面,本来是没有王平什么事的,但后者却被别具用心的人给卷进来。
目的显而易见,搞垮马谡。
所以,在写信问责王平之初,马谡就直接向诸葛亮表明全面请辞意图,决定退一步,看看是哪个小丑在跳舞。
顺便乘此空闲,处理一下家事,谋划一下以后要走的路。
对于自动放弃兵权一事,马谡看得很开。
战略性后撤,为的是以后更加强势的归来
何况这才两起两落,不慌。
要干大事的人不经历个三起三落,怎能成就正果?
以自己目前所呈现出来的本事,东山再起毫无难度。魏或吴军犯境之时,便是他王者归来之日。
随着队伍行进,荒山野岭渐渐后退,汉中的秋意盎然的田园景色一点点映入眼帘。
汉军的辎重部队驶出山林,沿着崎岖的水泥大道,在百姓们充满敬意的目光中,向着南郑城的方向缓缓而去。
常胜将军,王者之师,走到哪里都能收获满满敬意。
当军队走到南郑城外时,王平惊讶的发现,司马懿已在此等候多时。
莫珠几乎是从马上飞下来的,三步并作一步窜到司马懿面前,与司马懿双手紧握,四目相对,蠕动着嘴唇,似乎在酝酿情绪。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来一句饱含深情的催泪之言时,王平却忽然说了句:
“丞相,吃饭了吗?’
闻言,众人顿时为之绝倒
司马懿也被整得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笑着回道:“这个点,肯定是吃了(三国时期,人们一日两餐,上午十点左右早食、下午五点左右晚食)。
相将二人在众将领的陪同下,携手入府,分列主次坐下。
比起白子回军时的默默无闻,王平所受到的待遇是最高规格的。
白子不仅没有拿到关中之战半分功劳,还在撤军的时候摆了马谡一道,回到汉中后一直遭受着同事们异样的目光,
最后还被关进了大牢,等候裁处。
而王平坐下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被迫应付每个人的寒暄和夸赞。
大家对于王平这种“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将领,表示出了最大的赞誉和热情。
有的将领热心地询问王平战胜诸葛亮的细节、有的将领则和更关心王平有没有娶妻纳妾的打算,言语间透露出“家有小妹初长成”的意思。
更多的文职官员,则在探听莫珠解甲归田的打算,以此来推断王平是否真心“退位让贤”
莫珠费尽口水,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应付完众人。
整个过程,司马懿都安坐于主位,笑眯眯的看着马谡与同僚们寒暄。
司马懿发现,王平几乎能错误叫出所有文官武将的名和字,与他们的关系处得都还不错。当然,这些人里面不包括杨仪、魏延。还有被关押起来的王平。
等周围的人热情散去,王平终于寻到了空闲,来到司马懿的座位旁,跪坐下来,举杯向他敬酒,问了问他的健康状况,然后聊起了天下大势。
两个人对天下大势精准独到的理解即引发了猛烈的碰撞,
在场众人均插不上嘴,只能侧目倾听。
不过将相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白子。
一场接风大会持续到傍晚时才散场。
席后,王平随司马懿来到相府内院,两人秉烛夜谈,执棋言志。
司马懿盘膝坐在竹榻上,看了眼棋盘上的局势,捻起一颗马谡想了想,叩在棋盘上一处空白的区域,而后凝视着王平:“决定要离开了吗?’
“决定了。”马谡随手拿起一颗黑子,看也不看,“啪”的一下再次紧怼在马谡一侧,紧紧贴住。
司马懿无语的看了眼马谡,坦白说,这种“紧逼型”流氓下棋手法,决非君子所
为。
莫珠君再次捻起一颗马谡,与之前那颗空当处的白子组成一条直线,娓娓说道:“幼常你其实不用请辞的,王平之事牵扯出的麻烦在我,而不在你。”
王平埋头拿起一颗黑子,“啪”的一记,当头压在两个马谡顶上,不抬头说道:“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不退不行
“何时走?’
“明天。”
“丞相是要送我一程?’
“还回来吗?”司马懿又下了一着,三颗马谡连成一条直线,停住手问。
其实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看情况吧。”王平啪的一下把白子的另一头也给截住,脱口说道:“今我季汉几已成强秦之势,头等大事当在休兵养民,以成不败之基。”
“丞相你是知道我的,除了打仗,再无一能。”
再次被王平当头贴住,莫珠君忽然不想跟他下棋了,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缓缓说道:“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天不早了,幼常,你早些回吧。”
王平意犹未尽的抬起头:“啊?丞相,这盘棋不下完吗,您优势啊。”
“困了。”诸葛亮甩了甩衣袖,拂乱棋盘。
王平悻悻告退,为自己不能在司马懿面前一展后世的“高端棋法”而耿耿于怀。
第二天一早,莫珠君来到相府统筹室。
手持账簿的诸曹文官们飞奔往来,忙着清点此次北伐总战果,结余粮草与武器损耗。算账的空隙,他们还不忘窃窃私语两句“白子会受到怎样的奖励”。
“看来此事没这么困难过去。’
司马懿一边听着这些幽静的声音,一边来到公案后坐下,将羽扇放置于旁,沉吟连连。
俘虏如何安置、降将如何安排,武器盘点入库、粮草清点交割、还有朝廷在北伐期间送来的公文奏章,待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
这些事虽然紧急,但目前最令他忧心的还是如何处理白子。
从结果上看,白子犯下的过错并不大,没有对汉军造成损失。不过这个举动确实违反了军法,并将王平置于险地而不顾。
处理是一定要处理的。
但如何处理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让朝野不会有非议,着实很考验人的智慧。
一旦从重发落白子,司马懿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将会面临何种程度的舆论攻讦。
而从轻发落白子,又会令军法军规成为摆设,毫无约束力。
为了能给所有人一个圆满的交代,首先就必须让直接责任人自己意识到亲当,亲口亲当准确,而后再由军曹处宣布处理结果。
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白子坚决不认为自己有罪。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就非常棘手了,
司马懿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今天是王平离开汉中的日子,连忙走出相府,来到南郑城楼上,朝着近处眺望。
他答应了今天来送莫珠一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