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对自己失礼笑声的抱歉,克劳德先生被迫答应下了替斯科特答疑的任务。
在夜晚的灯光下,克劳德被盛放面包的筐篮倒扣过来整个罩住。遮住了空洞的眼睛和会咔哒咔哒的牙齿以后,他的头颅只漏出来了一节看起来很光滑的下巴。
“您的下巴很笔挺,过去一定是个非常帅气的骑士吧?”
自从相识以来,这还是斯科特第一次夸赞过他的外貌,克劳德甚至有些隐约的感动——如果这个面包篮不是这个坏小子扣上去的话。
【好了,你想问些什么?】
“我今天听到镇子上的居民们说,中央城的神官封锁了整个西格里镇。”少年鸽子灰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冷淡。
······
······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国家,却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权势——
一方是居住在帝都中心的国王与他属下的贵族们,另外一方则是来自于虔诚供奉着神明的教廷。
虽说只是占据着这个世界的信仰部分,但教廷的影响力却比它应有的要大得多得多,
而因为圣术的缘故,越来越多的高级武士或者法师都会选择接受教廷的招揽、然后前往中央城居住。
这就使得教廷的圣殿所在的中央城隐隐约约有着和帝都并肩的实力。
虽然神明的神殿遍布整个大陆,所有能称得上“城”的地方都会有着神殿和神官们的影子。
但中央城的神官和外面的神官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不管是地位还是能力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来到西格里镇子上的神官就是位中央城出身的尊贵神官,奉教廷的命令来到各地选择相貌优越的幼崽进行培养——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
最少对西格里镇上好看的少年少女们来说,被一位中央城的神官选中以后的未来可比被普通神官选中的未来好多了。
但对于斯科特来说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坏事——因为那天他杀死的杰弗里就是这位中央城神官唯一的儿子。
在郊外墓地里找到失踪儿子的尸体以后,这个中年神官简直要气到发疯了。
痛失爱子的他竟然直接下令封锁了西格里镇附近所有的道路,并且对于这几天离开过这个镇子的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所有有嫌疑的人都立刻被关押起来审问!
幸好。斯科特想道。幸好他选择暂时留在西格里镇、而没有听克劳德先生的徒步离开。
他其实并不担心对方会查到自己的身上,杰弗里死亡的时候的确有着传讯魔法道具飞走,但那样脆弱的道具直接被克劳德的剑气划成了两半。
而在没有关键性证据的情况下,谁会怀疑一个没有成年的、同样没有修习过剑术或者魔法的小孩子呢?
这还是斯科特第一次发现异世界30岁才成年的好处,勉强打消了一点他还有12年才能光明正大喝酒的遗憾——上辈子的世界也是明令禁止18岁以下的未成年饮酒,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世界,成年的时间竟然被迫增长了将近一半。
酒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呢?斯科特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想法忽然拐到了另一条弯路上去的斯科特最终是被急促的敲门声给拉回现实。
“咚咚!咚咚!”粗鲁的敲门声惊飞了院子上的鸟雀。
斯科特走过去打开了门。
今天他并没有出门,不是不愿,而是因为继外界被封锁之后,西格里镇也被那位愤怒的神官彻底封锁了起来。
所有的镇民都被要求必须待在自己的家中,直到神殿的卫兵们彻底盘查完之后才能恢复自由。
这个决定进行的非常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从刚才开始斯科特就一直在听到隔壁的珍妮太太异常凶悍地咒骂那些卫兵们——
“你们是没吃过地里面长出来的粮食吗?”
“少收一天知道会浪费多少吗?我们可是从来没犯过事的善良居民,就算是国王也不能判定我们今天不宜劳作!”
“你们这些蠢蛋!”
克劳德先生还说过,在国王与贵族们的压制之下,教廷的势力仅仅在主城之中还算可观。
而在西格里这样的边缘的、附近连个神殿都没有的小城镇里,很多人都不吃神官们的架子,这就使得去乡镇执行任务成了教廷中失败者的惩罚之一。
按理说,西格里镇的镇长有权利直接向负责的城主举报神官的胡作非为,但那位神官的儿子的确是在西格里镇的废弃墓园中找到的——
虽然是废弃的墓园,但并不影响那位中央城来的神官恨屋及乌,将仇恨的矛头对准这个镇子。
但体现在镇民和那些本就出身自平民的卫兵之间,在矛盾中占据高位的反而成了泼辣的珍妮太太。
又扯远了。
斯科特伸手打开了房门,外面正站着两位气势汹汹的卫兵。他们的身上穿着神殿的铠甲,手中拿着的□□反着锐利的光,只要他们想,说不定能直接将这扇门戳个对穿。
斯科特敛了敛自己的目光,接着无辜地询问道:“请问你们是······?”
“一个幼崽?”其中一个卫兵皱起眉来,“你家大人呢?”
他的眼睛迅速蓄了一包泪水,异常熟练地哽咽道:“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已经······”
卫兵不耐烦地喝问道:“问你家大人呢!你这哭哭啼啼的在说什么玩意!”
他的话音刚落,隔壁的珍妮太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过来,愤怒地看着这两个小年轻——
“你们两个只会耍枪的蠢蛋!非要去问别人的伤心事就算了,就不能听这孩子说完吗!”
刚刚这两人就已经领教过珍妮太太的厉害,此时那人的声音下意识地降低几分:“他说一句话那么费劲,我就······”
“他的父亲前两天刚刚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你还想逼问这个可怜的孩子点什么?”珍妮太太把眼睛瞪的像护犊子的母兽,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把那人撞翻似的。
那两个卫兵刚学院毕业就直接进了神殿任职,平时接触的都是温文尔雅的先生或者轻声细语的太太,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珍妮太太进一步,他们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差点还忘了,今天还是他父亲亚当安葬的日子,结果却被你们这些蛮不讲理的家伙堵在门口找茬!”想到被迫暂停的亚当的葬礼,珍妮太太的怒火明显更上一层楼。
“你们到底有没有点良知!”
两个卫兵已经快把身子贴到墙面上了,他们虽然穿着英武的铠甲、拿着尖锐的长矛,现在却谁也不敢在这个乡下女人面前说话。
不过虽然刚刚珍妮太太的言辞很粗鲁,但是两人也还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这孩子的父亲前几天出了意外死亡,所以这间房子只剩下了那孩子在居住。
并且还是因为这封锁的原因,这个幼崽甚至没办法去参加他父亲的葬礼······
虽然嘴上不说,但两个小年轻心里面已经开始产生了名为‘愧疚’的情绪。
“好吧,我们也不知道······”
“让我们进去搜查一圈就可以结束了。”
两名卫兵对视一眼,然后说道。
“请进。”斯科特侧开身子,让出了通往屋子里的道路。
卫兵进去大致看了一眼,这屋子里面虽然食物和被褥什么的过于丰盛了一点,但是联想到刚刚那位泼辣的邻居太太,他们心中好像懂了点什么,于是并没有对此发表质疑。
而除了这些以外,屋子的看上去一览无余,完全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正当他们打算告辞离去的时候,卫兵里面稍矮的那个忽然顿住脚步,接着迅速转身冲到那唯一的床边,掀开床单就向下看去——
床底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因为这突兀又失礼的举动,珍妮太太高声的抱怨再次响了起来。两个卫兵表情讪讪,几乎是用逃地快步走出了这座房子。
去下一家的路上的时候,他们两个身上的传讯道具同时“嗡嗡”地响了两声,两人动作一致地伸进口袋,接着看向传讯道具上面的讯息。
“【灰发】”矮个子的卫兵若有所思,“刚刚那孩子不就是······是灰发对吗?”
他旁边的同伴打断了他:“别忘了神官大人让我们找的是什么,一个十八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是杀死杰弗里大人的凶手。”
接着,他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脖子:“而且我再也不想面对那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了——天知道怎么会有那么泼辣又不讲理的人,这就是乡下无知的家伙吗?”
“好吧,我想你说得对。”矮个子的卫兵思考了一下,认同了高个子的说法。
有了来自神官预言之后,卫兵们抓人的效率无疑高了很多,敲开一户门之后只要看到有灰发的成年人就一拥而上将他或者是她拿下,然后直接扭送到神官大人的面前。
灰色虽然在贵族中几乎从未出现过,但在平民中却是非常常见的颜色。
这就导致当最后一批复命的卫兵带着五个镇民前往神官的住所时,惊愕地看到了里面人挨人人挤人、整个院子几乎快要塞不下了的热闹场面。
没办法,灰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灰发绿眼睛、灰发蓝眼睛、灰发黑眼睛······一大群灰头发的镇民们抱胸等在院子里,旁边站着的一小撮卫兵看起来反而成了气势弱小的那方。
“喂,后面来的——别往里面挤了,里面已经没位置了!”不知道谁在里面大声招呼着。
下一秒,刚刚还算听话的五个镇民已经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往里面多走一步。
——
“胡闹!简直是胡闹!”因为痛失爱子已经两天没睡的神官眼睛里还泛着血丝,愤怒地看着自己这大院子里面满满当当的人。
“这些都是什么?!”
“神官大人······这不是您要求抓的人吗?”卫兵的首领小心翼翼地问。
“我预言出来的人是灰发,灰发的怎么可能——”
“可这些人全都是灰发啊。”有个年轻的卫兵忍不住抢答道。
说完他蹬蹬蹬转身,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院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这里——除了卫兵们以外,所有人都是灰色的头发。
神官:“······”
杜鲁克·巴德神官在中央城里面呆的太久,以至于他居然忘记了,在这种偏远的乡下最不缺的就是灰色这种低贱的颜色!
“把他们叫进来,给我一个一个的查!”神官想到了自己那年纪轻轻就夭折了的儿子,表情又变得狠厉几分。
——
“胡闹!简直是胡闹!”镇长听说了神官住处的这种荒唐事以后,几乎要气弯了胡子!
“他怎么敢一次性抓那么多镇民去盘问,是根本不怕我向城主举报吗!”
“因为那位杜鲁克神官做出了一个预言,说杀死小杰弗里·巴德的人是灰色的头发······”镇长的秘书官汇报道。
“哼。”镇长冷哼一声,完全不见那天面对幼崽时候的和蔼可亲,“我差点忘了他们这些吃干饭的家伙还会预言。”
【所谓预言——】
而与此同时,在家里面闲得无聊的克劳德也对斯科特说。
【最开始其实是神明的能力。】
【无所不能的神明能够看到过去、现在与久远的未来,这就和大家所认知的预言几乎没有差别。神明将这能力赐给虔诚的信徒们以后,圣术越是强大的神官,掌握的预言能力也就越强。】
【只不过人类作为神明的造物,能做到的还是有限。在还活着的时候,神殿的圣子曾为我做过预言——】
【我会因为死亡而释然。】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个诅咒。”斯科特中肯地评价道。
【谁说不是呢?】克劳德先生说:【可惜那家伙给我做了预言不久自己也死掉了,不然还可以在我的心愿中再加上一条。】
“做人——”斯科特看了一眼藏在房梁上面的骷髅头,更改了自己的说辞:“——做骷髅可不能贪得无厌,克劳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