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 家长们的顾虑不是无法理解,到了高二高三, 手机都要被收走, 谁也无法保证孩子拿到手机会做什么。
在很多家长眼里,手机等于玩乐工具,谁知道一群孩子聚集在线上究竟是在学习还是在做别的事。
说得漂亮是上自习,说不定在骗人。
卢晋望着江策, 语重心长地说:“你很聪明, 想法也不错, 我也相信你能把自习室管理得很好, 绝对不会出现家长们担心的情况,但是……”
班主任话锋一转:“你只是个高一的学生, 有些事对于你来说太早了,毕竟你的营业对象是学校的同学,而你也是学校的学生,学校必须起监管的作用。”
江策明白,家长举报到学校,老师不能不管。
江策不吭声,卢晋以为他心里抵触,继续说:“而且我们也不推荐学生出去赚钱。”
江策沉默半晌, 说:“不赚钱不行。”
如果他有别的方法,就不会这么做了。
出卖体力或者打工势必影响到学业, 影响学业等于耽误未来,可他又需要钱,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途径。
卢晋温和地说:“这次期末考试, 如果你能保持期中的成绩, 我可以替你申请社会奖学金。”
这件事宋朝闻也提过, 江策相信卢老师一定说到做到,到时候会帮他拿到奖学金。
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怨言了。
江策深吸一口气,笑笑:“我明白了,我会把自习室的事处理好,期末考试也不用担心。”
他笑得爽朗:“老师你放心吧,肯定给你拿第一。”
江策的笑容越真挚,卢晋心里越不舒服,他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进江策的手里,说:“你的头发又长得遮眼睛了,老师没工夫带你去理发,你自己拿着钱去剪。”
江策一惊,连忙推拒:“我不要,我已经白嫖过一次,不能收。”
卢晋薅了一把他的头发,骂道:“不准用这种词。”他看了眼办公室的其他人,压低声音说,“让你收下就收下,好好学习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你考第一老师才能多拿奖金。”
江策捏着信封,手微微颤抖,他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说:“谢谢老师,我一定拿第一。”
江策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
信封这么厚,摸摸就知道,远不止理发的钱。
也不知道老师的工资有多少,还要倒贴学生。
江策吸吸鼻子,心想,每次他被打击的时候,就有这些爱操心的人给他送温暖,才让他一次又一次坚持。
*
江策停止了自习室的运营,把剩下的钱退给订了服务的人。
幸好快到月底,月卡剩余的时间不多,退了钱后江策还是小赚了一笔。
他也可以不做中学生的生意,到闲鱼上去给成年人开自习室,但卢晋话里话外暗示,学校不提倡学生做生意,江策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能等暑假去打工了。
江策打起精神,将那三部手机还给三位同学。
既然不开自习室,他也用不上手机了,反正在期末考试之前,他除了家里和学校不会到哪里去,有没有手机无所谓,至于暑假,到时候再想办法。
周寰和乔楷都不肯收,江策比他们更强硬,他笑着说:“你们已经很照顾我了,如果不把手机拿回去,我过意不去。”
他恐吓两个人:“手机在我这,我吃吃不下,睡睡不着,要是害我期末没考第一,都怪你们。”
这才把两部手机都还回去。
而宋朝闻则是平静多了,他见江策来找他,没有多说什么就把手机收下,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江策笑笑,实话实话:“还过得去吧。”老师也救济他了。
自习室的事,宋朝闻全程了解来龙去脉,这件事让他发现,江策家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
他必须做点什么,宋朝闻想,还是要从症结的根源入手。
宋朝闻定了定心神,问江策:“这个周末的补习你还是来吧?”
江策笑道:“当然啊,手机跟补习又没关系。”
等到周六补习的时候,宋朝闻推推眼镜,严肃地对两个一年级的学弟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补习了。”
关星罗看向宋朝闻,江策则是惊讶地问:“为什么啊。”
宋朝闻浅浅地笑:“因为马上期末考试了,考试之后我就变成了准高三生,暑假要补课,等开学高三更加没时间。”
江策作为经历过高三的学生,充分理解。
到了最后,喝口水的时间都觉得奢侈,恨不得多做几道题,在高考时能多拿一分也好。
宋朝闻说:“江策现在成绩好,我很放心,重点是星星。”
他看向关星罗:“我给你补习一整个学期,总要有点作用吧。”
关星罗抿抿嘴唇,神情有些难过:“对不起,朝闻哥,我太笨了。”
他一摆出这种忧郁又可怜的表情,没有任何人舍得责怪他,宋朝闻张张嘴,最后挫败地说:“好吧,以后你们有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最后一次补习,宋朝闻没有安排很多的内容,仅仅简单地查漏补缺,问学弟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关星罗看看时间,对其他两个人说:“如果今天没什么事的话,我提前半个小时走。”
江策再次惊讶。
这是最后一次补习了,小仙男都不愿意跟宋朝闻多待一会么。
谁知宋朝闻没有阻拦,反而说:“没什么了,一个学期都没补好的知识,也不差这半小时。”
于是关星罗笑眯眯地冲两人挥手:“那我先走了,考试加油。”
说完,他离开了教室。
江策满脸震惊,他就这么走了?下个学期没有跟宋朝闻相处的机会了,他一点都不惋惜?
宋朝闻等关星罗离开,回头对江策说:“刚好我有事跟你说。”
江策眨眨眼,见宋朝闻一脸严肃,跟着正色,问:“有什么事你说吧,朝闻哥。”
宋朝闻停顿一下,才开口:“我去了解了一下你家的情况。”
江策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宋朝闻查这个干嘛。
宋朝闻表情温柔,语气和缓:“根据我浅薄的判断,你家的债务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能跟借贷公司打官司,说不定能免除多余的利息。”
江策也查过,理论上能这么做,但耗时耗力,还不一定能赢,毕竟当年曲兰签了合同,这种借贷公司的法务不是他们普通百姓能抗衡。
江策低下头,说:“我没有钱。”
宋朝闻笑得温柔:“我家里有亲戚做法律方面的工作,要不你给我你们贷款的资料,我拿着去问问?”
他说得委婉,实际上以宋朝闻的性格,如果没有很大的把握,他不会开这个口。
而且他也不会要江策的钱。
江策深刻地知道这些,瞪大眼睛望着宋朝闻,喉口堵住,说不出话。
宋朝闻一直都像大哥哥一样,温柔可靠,仿佛有了他,任何事情都能解决。
如今他这么说,江策有种预感,家里的事可以解决了。
*
关星罗走出辅导机构的大楼,司机不知道他会提前离开,还没把车开过来。
他没有给司机打电话,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一顶帽子,扣在头上,沿着马路往前走。
辅导机构设置在闹市区,旁边就是一个购物广场,关星罗走进广场,直接上到顶楼,进入顶楼的会所。
戴着棒球帽的少年出现在装潢奢侈华丽的会所颇为突兀,但关星罗神态自若,丝毫没有任何局促。
侍者出来迎接,他说了一句话,立刻就被引到包间里。
关星罗坐在包间的沙发上,望着桌上香气袅袅的金骏眉,一点都不想喝,抬起头问:“有没有可乐?”
*
裴颖珊走进包间的时候,看到亡友那个长得过分漂亮的儿子坐在沙发里,捧着一瓶可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裴颖珊坐到关星罗对面,没好气地说:“四位数一晚的包间,你就喝这个?”
关星罗喊了一声:“裴姨。”
裴颖珊点点头,交叠着长腿,高跟鞋勾在脚尖,开门见山:“说吧,找我什么事?”
关星罗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爷爷不喜欢我跟你见面。”
裴颖珊笑了笑,红唇拉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说:“因为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嘛,他怕我在你这边说关家的坏话。”
关星罗顺着话说:“所以,我是偷偷来找你的,他不知道。”
裴颖珊挑起眉毛。
裴颖珊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看着像三十,身上穿着手工套装,腰细腿长,美艳又干练。
她听见关星罗这么说,缓和了神色:“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她望着关星罗,“小鬼,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妈妈让我照顾你,我肯定会做到,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裴颖珊以为关星罗找她要钱,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关星罗喊她见面的理由。
关星罗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放到她面前,淡定地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搞定一家借贷公司。”
裴颖珊一愣。
她看了关星罗一眼,拿起桌上的材料查看,表情有些不对劲,说:“这种公司都是做擦边高利贷的生意,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她疑惑地问,“你爷爷对你这么抠?你要出去借钱。”
说着说着,她开始思维发散,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哪种情况下会与借贷公司产生联系,简直不言而喻。
裴颖珊柳眉倒竖:“难道你在外面赌博?”
关星罗从始至终都很冷静,说:“没有,爷爷对我很大方。”除了会查看他花钱的情况,“我也没有赌博。”
他说道:“这种公司对于你来说跟芝麻一样,一只手就能按死,你随手处理了行么?”
裴颖珊盯着关星罗琢磨,说:“为什么不找你爷爷。”
关星罗不说话,用沉默当做回答。
对面的少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笑,面容阴沉,眼睛黑得能吸人。
裴颖珊从关星罗的脸上,依稀看到了好友的影子。
她记得这小子小时候挺爱笑的,而且还粘人,每次她去找他妈妈的时候,他就跑过来甜甜地喊“裴姨”。
如今他长大了,却变得像黑森林一样阴郁。
裴颖珊知道关家的事,也知道关星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自从他爸爸妈妈出事以后,她与关星罗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她叹了口气,说:“行吧,但你得保证你跟这些不正经的公司没关系。“
关星罗打断她的话:“裴姨,我妈妈让你照顾我。”
裴颖珊没好气地说:“你倒还教我做事。”
她快速地翻看那些材料,不屑地说:“一个星期之内给你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