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出去?
是他的床不够大, 还是不够软?
陆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劈头盖脸就蹦出一大堆话。
“谁要搬?”
“搬去哪?”
“跟谁搬?”
还没等姜宜重复自己刚才那句话,就被一堆话噼里啪啦砸了一脸。
姜宜就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搬。”
“搬去宿舍。”
“我一个人搬。”
“……”
陆离不说话, 立马闷头就把刚才姜宜给他的最后一块拼图扣了出来,放回姜宜手里。
他沉着脸,几乎是压着火道:“不行。”
“不可能。”
姜宜好声好气道:“只是竞赛的这段时间搬过去啦。”
他知道陆黎从幼儿园开始就跟他形影不离,脾气又大,一时半会突然分开肯定会接受不了。
就像刚开始初中的分班一样, 刚开始反应也是大得要命。
但姜宜觉得, 只要把道理讲给陆黎听,时间一长陆黎可以接受的。
他还没想完,就看到陆黎直接站起来, 盯着他气急败坏道:“你明天搬过去, 信不信我后天就把那破宿舍的门给拆了?”
“……”
姜宜知道陆黎干得出来这件事。
他抿了抿唇:“只是搬去宿舍而已。”
陆黎一字一句道:“只是?”
“你有没有想过半夜你发烧怎么办?”
“宿舍有谁会一晚上起来看你四五次?”
“再说了,那破宿舍的床板上是人睡的吗?”
姜宜睁大眼睛忍不住道:“大家都能住,没道理我不能住。”
陆黎冷着脸,面无表情:“在我这里就是没道理。”
姜宜据理力争道:“前几天你都答应得好好的。”
“你让我放心去竞赛,说我做什么都支持我。”
“你还说你可以为竞赛做出点小小的牺牲。”
姜宜直着半身看起来很警惕道:“你想说话不算数?”
陆黎想起这几天跟被关了迷魂汤一样昏了头的自己, 哽了哽。
姜宜掰着手指头,认真地一桩一件数道:“昨天睡觉的时候, 你咬了我一口,咬完又跟我耍赖说到时候关于竞赛的事情都听我的,让我不要生气。”
“前天你把阿姨煲的汤全部都给我喝, 告诉我喝完了竞赛的事好商量。”
姜宜控诉道:“你自己说,哪件事是我冤枉了你?”
冷着脸的陆黎:“……”
他绷着脸道:“其他事我都同意, 换宿舍这件事不行。”
“学校宿舍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要电梯没有电梯, 要洗衣机没有洗衣机, 床板又小又硬,你是去上学,不是去坐牢。”
从幼儿园开始姜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用陆霆的话来说,他巴不得姜宜用的筷子都是镶金的,喝水的杯子全是玉雕的。
在他眼里,姜宜合着就应该金贵地过完一辈子,但凡姜宜吃一点苦受一点累,都算他陆黎没用。
这个道理他从六岁那年,姜宜生病的那个凌晨就知道了。
有时候陆黎甚至想自己为什么跟姜宜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他们有血缘关系,那么他们的羁绊和关系就能更深,深到血脉相连,深到这辈子都割舍不断。
无论时间怎么变化,他始终都是姜宜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他可以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把姜宜放在羽翼下保护,以最严密的姿态把姜宜保护密不透风。
姜宜可以永远天真纯粹,可以永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全心全意地依赖他。
因为他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哥哥在身后,而他陆黎也能够顺理成章地成为姜宜这辈子最大的依仗。
谁都不能越过他这个哥哥去伤害姜宜。
但只可惜他跟姜宜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能拥有这样的血缘关系。
应卓涵曾经跟他说过,羡慕他能够那么早地碰见姜宜,成为姜宜第一个朋友,要是他先碰见姜宜,姜宜现在跟谁天下第一好还不一定。
但陆黎觉得他碰见姜宜还不够早。
他巴不得从姜宜记事开始就认识姜宜,从小开始惯着姜宜,惯到姜宜生气了会摔盘子他才高兴。
而不是让姜宜在幼儿园被人抢了整整三年的酸奶都没告诉老师。
陆黎闷声道:“我不要那个奖了。”
他重复道:“我不要了,姜宜。”
姜宜曾经说过,这个竞赛的奖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他的。
但如果接受这个奖的代价是姜宜搬去宿舍,那他不要了。
什么致辞,什么获奖感言,他通通不要了。
就连姜宜那句觉得他最好的话,他也可以退回去给姜宜。
哪怕姜宜不再觉得他最好,他不会让姜宜去住在外面。
姜宜立马腾地一下捂住了他的嘴,瞪着他紧张道:“不行。”
“你可是答应过我了。”
“我还是要去住宿舍。”
“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你给我把话收回去。”
姜宜总算是明白陆黎固执到什么地步,如今对于他来说,竞赛方面其实并不要紧,因为他掌握试题的程度已经很熟练。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陆黎现在还是跟小学以前一样,霸道固执得厉害。
比如小学刚开学那时,因为不喜欢他跟应卓涵太亲近,于是直接把应卓涵送给他的自动铅笔丢进垃圾桶。
上体育课,不允许任何人跟他一组,看他看得比谁都紧。
如今又因为每天等他下补习,缺了那么多次训练,让队友心生不满。
虽然队友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陆黎霸道任性惯了,容易乱了套。
姜宜脸色逐渐严肃,觉得陆黎的这个坏毛病跟爱乱咬人一样。
必须得纠正过来。
听到姜宜让他把话收回去,被捂着嘴的陆黎倔强道:“我不。”
“就不收。”
他也瞪着蓝色的眼睛道:“你要是搬出去,我就告诉姜叔。”
“我还要打电话告诉奶奶。”
“我跟她说,你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坐牢,每天写作业写得眼睛都要瞎了。”
姜宜瞪着他道:“胡说!那是我奶奶!”
“她肯定听我的,她才不会听你胡说八道。”
姜宜的奶奶是陆黎小学一年级寒假的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陆黎暑假要回英国,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一个寒假,以为可以跟姜宜好好玩,没想到姜宜告诉他,他得回老家陪奶奶过年。
但老家的老房子没有电话,连座机都没有。
因为老人总觉得装那玩意浪费钱,哪怕每个月不打电话,也要扣钱,于是老人每次要打电话都会去村口的小卖部打电话。
去村口的小卖部打电话一次才两毛,可比装那玩意便宜多了。
那时候一年级的陆黎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以为整个寒假都要跟姜宜失去联系,又怕乖乖巧巧的姜宜回到老家,会碰见其他的同龄人,那些同龄人也会跟姜宜睡一个被窝。
说不定那些同龄人晚上还会像他一样,偷偷爬起来对着姜宜默念忘记应卓涵,忘记应卓涵,只记住他就好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姜宜把他给忘光光。
于是陆黎在姜宜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两个人又按照离别传统抱头哭了一会,姜宜精力没他的好,哭了一会就累得睡着了。
于是陆黎一边悲伤一边拿出自己的马克笔,偷偷地在姜宜的背后写上自己的英文名字。
不止是背上,他还偷偷在姜宜的手臂和其他地方写上了自己名字。
回老家的姜宜总有一天能发现他留下的东西,姜宜发现身上的一处名字,就会想起他一次。
这样,哪怕他们一个都不联系,姜宜也不会忘记他。
姜宜浑然不知,第二天裹着严严实实的秋衣毛衣棉衣,带着一身的名字回了老家。
回老家后,姜宜奶奶给姜宜洗澡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看着澡盆里乖乖巧巧的白嫩的孙子,又看着孙子身上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老人家还以为孙子被哪个黑心肝的下了咒。
吓得老人家差点没去找村里跳大神的过来驱邪。
最后还是姜父抱起姜宜,研究了一下,才看出来自己宝贝儿子身上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陆家小少爷的英文名字,哭笑不得。
连夜花钱找工人装了电话。
姜宜的奶奶从此记住了姜宜这个城里的好朋友。
等到陆黎突然在某天出现在姜宜老家的这个小山村,姜宜的奶奶对姜宜这个画鬼画符的城里好朋友印象更深刻了。
黄头发,蓝眼睛,是个小洋人,外国血统,看起来厉害得很哩。
姜宜的奶奶这辈子见过拥有外国血统的生物,原本只有隔壁二婶子女儿养的狗,听说是外国狗。
后来陆黎来了,姜宜奶奶见过的外国血统又多了一个。
而陆黎至今为止都留存着姜宜奶奶的电话,无他,只因为姜宜奶奶跟他那爱煲汤的母亲地位一样。
姜宜在他奶奶和他母亲这两个人面前乖得很,哪怕不爱吃饭,不爱喝汤,不爱在下雨天老老实实待在家,但是只要这两个人一开口,姜宜就会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
陆黎一边被捂着嘴,一边理直气壮道:“反正奶奶说家里还有三亩田,你读书用不着那么辛苦。”
“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回家种田养猪。”
姜宜:“……”
这话还真是他奶奶说的。
她奶奶从小就心疼他出生后先天不足,别人家的奶奶听到孙子说:奶奶,以后我好好学习,努力考试,买大房子大车子孝敬你,都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答应夸奖自己的乖孙。
他奶奶听到他说好好学习,努力考试,以后买大房子大车子孝敬她的时候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想了想跟他说他们家有三亩田两头牛一辆拖拉机,让他学习不用那么辛苦,家里的田和牛还有拖拉机都是他的。
读书千万不要太辛苦,不能累出病来,并叮嘱陆黎好好监督姜宜,看着姜宜,让姜宜不要那么辛苦。
姜宜松开手,他抿着唇,坚持道:“你告诉奶奶就告诉奶奶,放假我会回去跟他解释,但是我还是要去住宿舍。”
“你答应过我,不能反悔。”
陆黎脸色有点沉,不明白姜宜为什么一定要搬出去住宿舍。
他沉默了一会道:“可以。”
“那我以后就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干完所有的事情。”
他语气平平道:“反正以前不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陆黎躺在床上,声音越来越低道:“你去住宿吧。”
“不用管我。”
姜宜忍不住往前坐了一点:“只是去住一段时间。”
陆黎偏头盯着他道:“就因为竞赛?”
他不相信姜宜那么坚持只是因为竞赛,姜宜虽然在乎成绩,但并不是唯成绩是从,他跟单纯享受拼图的过程一样,姜宜也单纯地在竞赛中享受比赛的过程。
姜宜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陆黎舔了舔唇,轻声哄着道:“你说出来,我不怪你。”
才怪。
要是给他知道姜宜是因为某个人转去宿舍,他非得撕烂那个人不可。
他小心翼翼守了那么久的人,就因为那个人,要去住那种破烂地方,他看那人的心肝全然黑得发臭。
陆黎放柔神情,眸子弯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姜宜看着陆黎,神情柔和,仿佛是一副很讲道理的模样,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抿着唇说出了原因。
“竞赛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补习太久了。”
“我听到你队友说你经常不去训练,跑来等我下课。”
陆黎愣了一下。
姜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这样不行。”
“……”
陆黎沉默了一下,然后马上道:“我不去训练是有原因的。”
姜宜瘪了瘪嘴:“你又想找借口。”
陆黎眼睛不眨地望着他,面不改色道:“我去那里训练,老是被队友欺负。”
姜宜:“……”
他默默抱起枕头,一边想往隔壁客房走去一边道:“你又骗人。”
陆黎怎么可能老被别人欺负?
陆黎拽着他的手道:“真的。”
“有几个高年级的,每次训练欺负我,打球的时候专门挑教练不在的时候,往我脚踝上踩,腰上撞。”
“可疼了。”
虽然他撞回去,给对方撞骨折了,一瘸一拐了好久。
但姜宜不知道就行。
陆黎继续面不改色委屈道:“他们还骂我假洋鬼子。”
姜宜停下脚步,一下就想起了前几天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
他迟疑地坐了回去,觉得陆黎似乎并没有在骗他。
陆黎一看有戏,更加来劲道:“不信你看我腰,前几天被撞青了一片。”
姜宜果然不走了,把枕头放下,紧张道:“那前几天你怎么不跟我说?”
陆黎慢吞吞道:“你前几天想搬宿舍,不是也没跟我说吗?”
姜宜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
陆黎立马乘机道:“我以后按时去训练,宿舍你也别搬了好不好?”
姜宜有点踌躇。
陆黎撩起衣服,露出腰间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委屈道:“他们故意撞我撞成这样,我听你的话,都没打架。”
本来打算忍着过几天一起算账,现在姜宜的这笔账也要算在那群傻逼头上。
梁子结大了。
陆黎舔了舔唇。
姜宜看着陆黎腰间骇人触目惊心的一大片青紫,他哪见过陆黎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心软了下来。
陆黎又跟他保证以后好好训练,姜宜在心软下答应了下来不住宿。
他下床去拿医药箱,打算给陆黎涂一下药酒。
陆黎瞧着姜宜出门去拿药箱,松了口气,他盯着自己腰上的青紫,自言自语道:“还好那天那几个傻逼撞得重……”
要不然还不一定能让姜宜改变住宿的主意。
姜宜拿药酒回来,他推开门,就看到一直扭头望着他的陆黎,昂着金色脑袋,好像生怕他不过来一样,见到他才松了口气。
姜宜拧开药酒,用棉签认认真真涂着那片青紫,陆黎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偏着脑袋望着他。
姜宜很少磕碰受伤,因为陆宅他常活动的地方都铺上厚厚的地毯,所以不知道药酒要在瘀血处揉开才有效。
陆黎当然知道药酒要揉开,但他没说。
揉开药酒又累又费劲,他才不舍得让姜宜干这种活。
姜宜一边涂着药酒一边道:“我见过你那几个队友。”
他有点生气道:“真的坏,在背后偷偷骂你假洋鬼子。”
陆黎也沉下脸色,有点后悔前几天没撞用力点。
他哄姜宜的时候说别人骂他假洋鬼子可以,但别人当着姜宜的面骂他假洋鬼子就不行。
姜宜涂完药酒,带着点狡黠道:“不过我听到他们骂你后,回教室戴红袖章去扣了他们分。”
“一个人三分,他们要去做义务劳动捡三次垃圾才能抵消。”
沉着脸的陆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看着姜宜有些小骄傲的模样,忍了忍,没忍住,把姜宜拉到怀里,用下巴跟小时候一样把姜宜头发蹭乱才心满意足。
姜宜让他放开,陆黎有点不讲道理地说不放。
闹了一阵,本来陆黎腰间应该好好晾着的药酒不少都蹭到了姜宜的睡衣。
姜宜歪着脑袋,突然对着陆黎严肃道:“你就是故意的。”
陆黎不承认,假装严肃狡辩道:“胡说。”
虽然他就是故意的,他喜欢让姜宜身上染上跟他一样的气味。
但不能被姜宜发现,不然下次就不能再这样了。
姜宜抖了抖睡衣,发现味道散不掉,不过好在卧室衣柜里还有两套他的睡衣。
姜宜放下药酒后,去到衣柜拿着干净睡衣,拿到后,他微微弯腰双手交叉,将沾了药酒的睡衣脱了下来,换上干净睡衣。
陆黎看到了白得晃眼的一截腰,清瘦柔韧,还有漂亮得仿若展翅欲飞蝴蝶的肩胛骨。
姜宜换上干净睡衣后,重新给陆黎涂了一遍药酒,等陆黎腰上的药酒干了后才上床。
他打了哈切,脸庞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一会嘟哝着陆黎今晚不能偷偷咬他,他睡后也不行。
一会又嘟哝说下次看见那几个欺负陆黎的高年级学生不穿校服,他还要扣分。
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纤长的睫毛拢在一起,看得让人心痒。
陆黎望着姜宜,玩了一下姜宜的睫毛,一想到姜宜偷偷背着他去扣分,就觉得可爱得紧,舔了舔虎牙,思考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按捺下冲动,让自己闭眼睡觉。
陆黎安安分分抱着姜宜睡了一晚上,睡前也没咬姜宜,结果做了一晚上奇怪的梦。
梦里的情节杂乱无章,断断续续得并不连贯,偶尔的亮光模糊又朦胧。
在梦里面对陌生的景象,陆黎一直莫名其妙有种熟悉的感觉,后来在某个刹那,他才想起熟悉的感觉来自姜宜身上的味道。
那是姜宜身上洗发水和沐浴露在肌肤氤氲后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是陆黎一直以来很喜欢的味道。
但到了后来,氤氲的留香越来越甜腻浓郁,仿佛炎热后蒸腾,浓郁得让人有些头昏脑涨,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呼吸也变得急切起来。
在越来越亮的白光和馥郁甜腻的香甜中,模糊的白光渐渐清晰,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光影浮动。
葡萄藤枝叶茂密繁盛,宛如长廊绵延不绝,交织成繁花穹顶,馥郁甜腻的芳香浓郁得似乎凝在睫毛上,落日熔金,浓烈得宛如油画。
葡萄藤下摇椅上的少年似乎在沉睡,一只手堪堪垂下,指尖稍稍拢着。
傍晚的余晖金灿灿,紫金色大片大片璀璨挥洒下来,绿金光影透过疏落间隙,被晚风浮动的藤叶轻拂安静沉睡的少年脸庞,浅淡的鎏金色覆盖在眼睫,显得柔顺无害。
陆黎心脏不知怎么地,在甜腻馥郁的芳香中,忽然跳得厉害。
傍晚的风浮动起少年宽松的衣领,松松垮垮地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锁骨,还有一截清瘦柔韧的腰,他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偏头望着陆黎,用着刚睡醒的声音叫了一声。
“陆黎——”
凌晨四点,卧室的大床上,陆黎猛然睁开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很重,金发濡湿地贴在额角,整个人把姜宜抱得很紧。
他几乎在半梦半醒间蹭了姜宜大半夜。
陆黎迟疑地动了动,感觉到一阵湿漉漉后,他黑着脸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
他小心翼翼把姜宜放好,起身去厕所冲了个冷水澡,把脏掉的内裤丢进了垃圾篓。
冲完澡后,陆黎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发着愣。
他在想着昨天生理课上的老师到底说了什么。
他知道刚才那现象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但他想知道的就是在那个现象中他梦见姜宜是不是正常的。
如果在今天这个情况梦见姜宜,那么他很乐意地继续梦下去,并且还会在醒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告诉姜宜,在他梦里,姜宜是个什么模样,在梦境里姜宜又是怎么同他一起说话的。
但今天发生了这个情况,陆黎觉得今天这个梦必须要烂在肚子里,守口如瓶,绝对不能像外头透露一丁点。
换位思考,如果秦斓告诉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成长的初次体验中,他梦到了他,并且秦斓还说在他叫他名字的时候,出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恨不得一脚把秦斓从教学楼踹下去,外加鸡皮疙瘩掉一地,从此以后看见秦斓一次就想揍一次。
陆黎心有余悸地望着不远处的垃圾篓,想了想,又马上起身去把垃圾篓里的袋子系好,最后还不放心,把垃圾篓放进了床底,并踹进最里面。
毁尸灭迹后,陆黎继续坐在床头发愣。
他想完了,发生了这种事,说不定以后他都不能再跟姜宜睡在一起了。
一个多小时后,卧室里的厚重窗帘缝隙处透进了点光,闹钟响起。
姜宜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如同往常一样眯一小会,然后才半醒半梦地睁开眼睛,偏头望向陆黎。
今天的陆黎有点奇怪,没有像往常早晨一样,像抱着大型玩偶一样抱着他,而是坐在床头看上去有点愣愣的。
姜宜还没有很清醒,他趴在枕头上,睁着一只眼,眯着一只眼迷糊道:“你怎么了呀?”
谁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就像是水珠滴进滚烫的油锅,让陆黎吓了一大跳,慌慌忙忙起身极力镇定道:“没怎么。”
姜宜想,好奇怪哦。
他直起身,觉得陆黎可能是生病了,所以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反应迟钝。
姜宜半跪在床上,想伸手去摸陆黎的额头,却看到陆黎一路退到了沙发上,看上去有点像炸毛跑路的动物。
姜宜:“???”
他手掌举在半空中,迷茫地想着难不成是自己生病了?所以陆黎要离他离得远一点?
于是姜宜举在半空中的手拐了弯,摸向自己的额头。
几秒钟后。
姜宜自言自语纳闷道:“没病啊……”
他抬起头试探道:“陆黎,是你病了还是我病了“
没想到话还没有说话,他就听到陆黎跟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道:“好好说话。”
“清醒了再叫我的名字。”
含含糊糊的跟梦境里一个模样,像什么样子!
姜宜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道:“哦。”
陆黎又绷着脸道:“你睡衣扣好来。”
姜宜瘪着嘴道:“我睡衣一直都扣得好好的……”
他拼图不拼完都会难受一晚上,怎么可能会不好好扣睡衣。
陆黎不说话,绷着脸望着他。
姜宜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睡衣领口还真的开了一颗。
他有点纳闷,但还是摸了摸鼻子,把那颗扣子给扣了上去。
看着姜宜睡衣整齐好,陆黎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又看到姜宜起身,准备跟以前一样,铺好床单。
陆黎紧张得简直头皮发麻,他们今天睡的床单是浅色系的,万一有点什么痕迹在上面简直看得一清二楚。
陆黎自己都不知道今天凌晨他有没有把床单弄脏。
反正他穿的两条裤子都脏了。
眼看着姜宜抓着床单就要折好,陆黎冲了过去,抓着床单道:“我来。”
“你去刷牙吧。”
姜宜望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他诚实道:“你铺得不整齐。”
“我看着难受。”
陆黎:“……”
他憋出了句道:“我今天一定铺整齐。”
姜宜继续摇头,还是诚实道:“不行。”
“你怎么铺都铺不整齐的。”
陆黎:“……”
见陆黎倔强地抓着床单不松手,姜宜又想起他今早上奇奇怪怪的举动,觉得陆黎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便安慰式地递给陆黎两个枕头。
他哄道:“你去铺这两个枕头。”
“这个容易。”
“不过上面的皱褶记得要用手抹平哦。”
陆黎好像跟要跟床单死磕,固执道:“我就要铺床。”
双方僵持了将近两分钟,姜宜先败下阵道:“好吧。”
“不过你可不可以等我刷牙洗脸完再铺?”
“我洗漱完就出去,看不到它我可能没那么难受。”
陆黎自然是同意,他催促道:“快进去,我等你弄完出去吃早餐再铺。”
姜宜点了点头,去浴室洗漱。
在洗漱的过程中,陆黎时不时低头瞟一眼床底,生怕床底的垃圾桶突然飞出来,一路披荆斩棘地蹦跶到姜宜面前。
这个说法看似很玄幻,但却真真切切就是陆黎现在心里的真实写照。
他连人生的初次体验都能梦到姜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浴室里,姜宜一边刷牙一边想着陆黎今天到底为什么那么一惊一乍。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擦了擦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沉叹气道:“陆黎心。”
“海底针。”
姜宜走出卧室门,临走前还探出个脑袋道:“我去吃早餐了。”
“你可以铺床了。”
陆黎稳稳当当地坐在卧室的大床内,凛然不动沉稳道:“好。”
等姜宜把卧室门关上,陆黎立马火急火燎地抖开被子,仔仔细细地看浅色的被单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万幸的时候,被单干干净净,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还好没有出现。
陆黎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尝试叠被子。
五分钟后。
陆黎对着一团糟的被子有点恼火,弯腰扒拉着床底的垃圾桶,打算把怎么叠都叠不整齐的被子塞进垃圾桶,连同今天的罪恶之源一起消灭掉。
谁知道正当他伸脚勾出床底的垃圾桶时,卧室外响起了姜宜的声音道:“阿姨让我来催催你——”
陆黎趴在垃圾篓上,头也不敢回,嗓音镇定道:“知道了,你跟她先吃吧。”
姜宜拿着勺子,看着卧室里的陆黎整个人趴在床边,好像护着点什么东西。
他迟疑地望向走了走道:“你今天真的没事吧?”
陆黎听到姜宜的脚步声,低头就能看到跟姜宜相关的罪恶之源,他立马道:“没事,你快去吃饭。”
“我马上就来。”
姜宜停下脚步道:“好吧,那你快点哦。”
陆黎僵硬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陆黎亲眼看着卧室里的垃圾桶丢进大型垃圾筐里,才舒了一口气。
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姜宜一边背着单词,一边发现今天的陆黎格外安静。
以往的陆黎肯定要碰碰他,玩他的手或者头发书包,好像非要把一天他们不在一个班,见不到面的时间补回来一样。
但今天的陆黎板板正正地坐在车上,坐得也离他很远。
姜宜没多想,继续背自己的英语单词。
———
上午。
国际班下课。
陆黎指节不断敲着桌面,显得有几分烦躁。
过了一会,他抬头:“秦斓。”
打着哈欠的秦斓回头道:“做什么?”
陆黎盯着他,几秒后,他烦躁道:“算了。”
秦斓又趴在桌上,刚闭眼不到两分钟,又听到陆黎突然道:“秦斓。”
秦斓强撑起眼皮,转头道:“怎么了,我亲爱的哥。”
陆黎嫌恶道:“把亲爱的去掉,恶不恶心啊。”
秦斓:“……”
怎么,陆黎夸他的小青梅就又是漂亮又是可爱的,结果到他这里,一句亲爱的都恶心了?
华国驰名双标?
秦斓认命道:“怎么了,叫我什么事?”
陆黎抿唇,撑着书桌,张了张嘴,没过一会又烦躁道:“没事,滚一边去。”
秦斓:“……”
他再回头他就是狗。
结果五分钟后。
陆黎踹着秦斓的椅子,把秦斓晃醒道:“问你个事。”
秦斓轻飘飘道:“你问的事最好是红白喜事。”
“不然老子非得跟你小青梅说说你他妈是怎么对你同学的。”
陆黎绷着脸:“闭嘴。”
“我问,你听就行了。”
秦斓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我的爷,您说。”
陆黎想了想,指节扣着桌子,一下一下慢慢道:“我有个朋友。”
秦斓:“……”
这是什么土得掉渣的开头。
他微笑道:“然后呢?”
陆黎斟酌道:“他对那方面可能不是很了解。”
秦斓:“哪方面?”
陆黎:“就是那方面,昨天上课的那个。”
秦斓沉默了一会道:“去看片。”
陆黎恼怒道:“不是这方面的不了解。”
“我是说第一次的那什么不了解。”
秦斓:“去看动作片。”
陆黎伸脚,直接把秦斓凳子勾过来,盯着他不耐烦道:“你给我认真点。”
秦斓崩溃道:“哥,我很认真了好不好!”
“那方面不了解就去看动作片啊!”
“问我有什么用,我他妈还能教他?”
“还是说你让我要像火箭班一样掰碎了知识点,写成笔记本再朗诵给他听?”
陆黎:“……”
好像也是。
但是又好像不是。
他抿了抿唇,朝秦斓招了招手,低声说了几句。
秦斓嘴巴抽了抽:“你是说你朋友做那什么梦的梦见你朋友的朋友?”
陆黎踹了他一脚:“小点声。”
秦斓缓缓道:“你知道钟茂他梦见那什么的时候,梦到的对象是什么吗?”
陆黎狐疑地摇了摇头。
秦斓:“大象,是大象。”
“这玩意根本就是因人而异的好吗?!”
“你能说钟茂那什么梦见大象后,以后的老婆是大象吗?”
他想疯狂摇着陆黎这个陆家太子爷的肩膀,想把他脑子里的水给甩出来。
但是又不敢。
他以为陆黎问的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他们这个圈子的人,见的的事情要比普通人家见到的事情多,大多数都普遍早熟。
就好像一个研究生做毕业答辩,设想过无数个刁钻的答案,结果老师问毕业生一加一等于几。
回答用的时间是五秒,其中四秒都在发蒙。
陆黎将信将疑道:“真的?”
秦斓:“不然呢?不然你给钟茂找个大象老婆?”
陆黎还是不信道:“那你梦见了谁?”
秦斓:“……”
“洗衣机。”
他梦见洗衣机一直在转啊转,他不停地倒洗衣液,最后累得要死,这就是他的人生经历。
看着陆黎狐疑的眼神,秦斓没好气道“怎么,你也想给我找个洗衣机老婆?”
陆黎咳了咳,敷衍了几句,听完秦斓的解释,他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没有大不了的嘛。
有的梦见大象,有的梦见洗衣机。
他天天跟姜宜睡一个被窝,梦见姜宜也不奇怪。
更何况姜宜可比大象和洗衣机可爱多了,他梦到岂不是很正常。
陆黎低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今早上错怪你了啊,兄弟。”
想到他又能和姜宜毫无间隔地睡在一起,陆黎又快活起来。
晚上,姜宜发现陆黎又变得正常起来,不再像早上一惊一乍,他也就放下了心。
结果等到晚上九点半睡觉的时候,陆黎又变得不正常了。
他瞪着眼珠子,直直地望着姜宜,忽然道:“不行。”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你也得梦到我才行。”
琢磨了一晚上的陆黎想管他什么大象洗衣机,姜宜就是梦见电冰箱三轮车都不行,姜宜得得梦到他才行。
姜宜有点奇怪道:“梦什么?”
陆黎直勾勾道:“没什么。”
姜宜伸手摸了摸陆黎的额头,发现没发烧,他拍了拍陆黎的头发道:“别梦不梦了。”
“睡觉吧。”
不然明天起床又奇奇怪怪,还抢他的被子折。
陆黎继续直勾勾盯着他:“不行。”
“你得看着我入睡。”
这样做那个梦的时候才有可能梦见他。
他肯定因为是天天晚上睡觉后,偷偷玩姜宜的睫毛,一不小心望得太久,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了姜宜。
姜宜:“……”
什么叫看着他入睡?
他只在电视剧里人快死的时候听到过这句台词。
他敷衍道:“好好好,看看看。”
“我天天晚上都看着你入睡。”
陆黎绷着脸想了一下,然后爬起来,穿着拖鞋去到书房打印了半张数学公式,然后用双面胶贴在额头上。
他回到卧室,侧躺在床上,正对着姜宜,拿着半张数学公式给予他的底气:“你转过来看看我”
姜宜转过身,看见陆黎额头上贴着半张数据公式,只露出眼睛,催促他赶紧好好看一看,最好直接看着他入睡。
最后,陆黎还告诉他,以后他天天晚上都这样,今天贴数学,明天贴英语,后天贴物理,总有一天是姜宜感兴趣的。
姜宜:“……”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有点想打电话给姜父,让姜父把他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