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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然大脑一片空白, 同手同脚的走到桌子边。
这期间,沈时一直沉沉的看着他,眼神若有所思, 不过短短片刻,他便想通了关窍,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懒散的靠着椅背,看着叶然乖巧的站到桌子边, 和桌上众人打招呼。
“爸。”叶然紧张的手心冒着汗,余光瞥向沈时,想知道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沈时只直勾勾地盯着他, 眼神里意味不明。
叶怀山温和的对他点点头, 他穿着青色的中山褂, 身上是很久难得一见的书生味:“然然,你来了, 那是你沈阿姨、沈叔叔和沈哥哥,打个招呼吧。”
叶然安静几秒,乖乖的叫:“沈叔叔、沈阿姨……”
他眼皮颤了下, 看着唇边勾着些似有若无笑意的沈时, 耳廓有些红,但也还是听话的叫道:“沈哥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时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些。
“诶诶, ”一个穿着素色长裙, 五官柔和端庄的女人先站了起来,她伸出保养得当的双手, 握住叶然的手, 眼眶似乎有些红, 又被她竭力压下:“好孩子,好孩子……长得真像婉婉。然然,我是你沈阿姨,你很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一面。”
沈父也起了身,看着难得识眼色,先一步起身扶住沈母的沈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叶然手中:“这是见面礼,然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叶然一愣,不知所措的捏着红包,“这个我不能收……”
“收着吧,好孩子,”沈母笑盈盈道:“就当这些年没给你的压岁钱,阿姨这次给你补齐了,以后放假了让你沈哥哥带你来我们家玩,你们两个也相差不大,应该能有共同语言。”
沈时垂着眼皮,一副温顺的模样,在这档口莫名其妙接了话:“嗯。”
这一声直接给沈父沈母‘嗯’不会了,两个人静了两秒,对视一眼。
叶怀山此时也起了身,严肃硬朗的脸上挂着舒畅的笑。
他看向沈时的目光饱含赞叹,在沈时来之前,他就从沈父沈母口中听说了沈时的过往经历,沈时在沈父沈母眼中叛逆桀骜的性格,完全被他在数学和物理方面的闪光点盖住。
叶怀山有着老师的通病,认为所有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人品和性格方面肯定也是过关的,忍不住就会露出欣赏的笑。
尤其沈时还是海市高考状元,拿过全国物赛、数赛金奖。
“小时,”叶怀山事先准备了见面礼,这会儿也给了沈时,“以后有空常来我们家玩,我们家就在本地,离学校不远。”
沈父闻言笑了笑,怕沈时会破坏氛围,先给他描补:“哎,他这孩子一放假就找不到人影,过年那会儿我们全家都在新西兰,他都能逮着空跑走,留不住——”
“好,”沈时彬彬有礼的接过叶父的见面礼,十分认真的对叶父说:“那就麻烦叔叔了。”
沈父:“……”
你这孩子今天没吃药?
沈母却是喜不自禁,她的孩子她最清楚,看来沈时是和叶家父子对上眼了,那认干儿子的事就可以正常进行了。
几个人寒暄几句,就势坐下。
叶然手里烫手山芋似的拿着一摞厚厚的红包,硬着头皮,感受着对面那道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稍稍抬眼,入目便是沈时搭在桌边的手臂。
修长结实的手臂包裹在黑色外套内,松散的垂着,骨腕清瘦。
沈时穿的衣服是前几天他给他买的,黑色薄款冲锋上衣,立领设计,胸口绣有白色刺绣,阔腿长裤更是和他身上穿的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尺码。
这诡异的场合、隐秘的联系,莫名给叶然一种偷/情偷到家长眼皮子底下的尴尬感。
……最重要的是,如今仓促之下碰面,他跟沈时压根没有提前通过气,除了装不认识,也没别的路能走。
他静默片刻,缓慢抬起头,正对上那双低低看来、含着莫名笑意的眼睛。
叶然:“……”
果然。
他脸颊有些烫,喝了口茶水,压下心中的无奈和窘迫。
沈时支着下颌,给他发来了消息。
-别担心
-回去再说
叶然松口气,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先这么装下去。
他们两个的关系毕竟不一般,本就该徐徐图之,在家长那里一步一步来。现在如果过早的暴露已经认识的事实,日后再出柜,难免会让家长转不过来弯,横生更多的波折。
-好。
回完话,他正准备收起手机,眼神一滞,颈侧霎时浮起一层薄红。
-怎么不叫哥哥了?
对面那人百无聊赖地问他。
叶然:“……”
呼。
他摁灭屏幕,呼出一口气,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这次碰面主要是让两个孩子认识认识,沈父和叶父聊着聊着,就谈起生意上的事。
沈母年轻时也是公司里的一把手,如今也说得上话,三个人老友似的说笑着,偶尔还会联系到大学时期发生的事,再感慨两句物是人非。
沈父谈兴正浓,抿了口茶,发现茶杯空了,正要倒水,旁边忽然伸过来一截苍白有力的手腕。
沈时拿着小茶壶,先给沈母续了杯茶,又给对面的叶父续满了杯,最后轻轻压着茶壶壶盖,行云流水的也给他续上。
一系列动作细致从容,倒茶的姿势也很讲究,再配上他那张英俊帅气、装模作样的脸,任谁看了不得称赞一句‘好懂事的孩子’。
最起码叶怀山脸上已经再次露出了赞赏的笑。
“你们家这个孩子,真是不错。”他如是道。
沈父:“……”
沈父:“…………”
那你怕是看错人了。
他拿茶杯的手有点颤,旁边,沈母居然手也有点颤。
沈父:“……”
原来你也害怕。
两人风中凌乱的喝口茶压压惊,接下来再聊天时,不自觉地便会分几分注意给两个沉默的孩子。
叶然的长相很是独得妈妈辈的喜爱,细长柔软的丹凤眼,眼皮薄而上翘,浮着淡红,睫羽纤密,眸光纯然且干净,一眼能看见底。
这让信奉相由心生的沈母越发觉得这个孩子难得,又单纯又礼貌,连唇角笑出的小弧度,都甜到了她心里。
她只有沈时这么一个独子,小小年纪的沈时展现出叛逆性格后,有其他夫人委婉的暗示她可以再生一个乖巧的,这种言论让她出奇的愤怒,也对这些人敬而远之。
她没什么别的大期望,只想把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沈时身上,慢慢教导他、引导他。
好在沈时没辜负她的努力,长成了如今这副优秀、卓越的模样。
但身边的孩子多了以后,她也偶尔会羡慕那些乖巧温和、笑起来甜甜的,会叫妈妈的小男孩,叶然的出现,简直就是一箭“biu”到了她的心,让她的脸色不由得柔和再柔和。
……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不能给她当干儿子,她一定会难受死的。
“然然,你沈哥哥今年也读大一,他是金融系的,你们两个在学校见过面吗?”她温柔的问。
不是她骄傲,就他这个儿子,到哪不是风云人物。
叶然一顿,修长白皙的五指握着茶杯,眼睑敛了敛,很乖的回答:“见过几面。”
“你们看看,”沈母顿时掩唇笑道:“这不就是缘分。”
沈父知道她的心思,帮着她说:“也是,这么大一个京大,两个孩子见过面就好说了。”
叶父也笑:“现在不熟没事,以后多约着玩就好了。”
叶然如坐针毡,心虚的眼皮都不敢抬。
倒是沈时慢悠悠的接了话,“嗯,我也有印象。”
这话一出,沈母惊讶的朝他看来,叶然说见过可能是客套客套,但沈时居然也这么说,难道两个孩子还真是有缘分的?
沈时道:“第一次跟弟弟见面,应该是在教学楼。”
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叶父都放下杯子,略带惊奇的看向他:“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
“嗯,”沈时点头,在叶然同样茫然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说:“那会儿教学楼人很多,弟弟穿的好像是一身白衣服,在帮旁边的女生捡书。”
沈父沈母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惊疑不定。
倒是叶怀山听的津津有味,看了眼身边眼睛睁得溜圆的叶然,笑道:“我记得,开学第一天然然和我视过频,那身衣服是他成人那天我带他去裁缝铺定做的。”
“哈哈,你呀,还是这么注重仪式,”沈父身体莫名有些紧绷,笑得不太自然:“当初咱们哥几个在大学那会儿,一到考试,你就要带我们出去吃饭,还必须点红烧狮子头。”
叶父笑着摇摇头:“那会儿不叫红烧狮子头。”
沈母接话:“我也记得,那店家会做生意,把红烧狮子头叫做金榜丸子。”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叶父的注意力被牵走了片刻,又看向沈时,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你跟然然除了这次见面,还见过吗?”
沈时坐姿端正,他五官锋利而俊美,明明是极其出挑冷傲的模样,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光下看,却充满了令人心惊的温情味道:“第二次,是在宿舍楼,弟弟一个人拎着行李箱,一边走还一边帮身边的人撑起背包。”
叶父一愣,捏了捏眉心:“然然开学那天我正好在广州,没送他去学校。”
叶然很乖,给他打电话也说没关系。
京大就在本地,他忙着谈合作,想着叶然一个人打个车就能到,却没想到那天那么多家长送孩子上学,除了看看孩子的新学校,更多的是帮孩子拎行李、整理宿舍。
沈父深有感触,无奈地说:“都忙啊,沈时这小子开学那天我也没去送。”
沈母垂了垂眸,身为母亲,她显然想的更多,叶然这样的性格,温和而独立,安静而乖巧,如果不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了一个人,也养不出来。
叶怀山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养着公司那些人,分身乏术,也尽到了他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她温柔的笑着,牵过叶然的手:“好孩子,你爸爸工作忙,但阿姨没工作,每天就是闲在家里,照顾照顾花草、做做饭。我和你妈妈当年就约定过,以后如果对方有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疼,阿姨和你沈哥哥沈叔叔都很喜欢你,有空的话,还是希望你能来阿姨家玩。”
沈父点头:“是啊,我们家在京城也有房子,这几年工作重心也打算转移过来,到时候可以常聚。”
“欸,我听说怀山你们那片是不是还有空房子?”沈母像是想到了什么,去问叶父。
叶父:“是有空房子,都在东区。”
沈母笑:“那可太好了,我看着这孩子就喜欢,咱们两家住的近点,也好走动。”
“回头我就让助手去联系售楼处,”沈父道:“到时候真成邻居了,怀山你可得来我家吃乔迁酒。”
“哈哈哈,一定一定。”
……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结束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叶怀山没开车来,沈家的司机已经等候在门口,两边的父母各自带着自家孩子回家,叶然担心叶父喝醉了会难受,给沈时使了个眼色,便和沈父沈母告别,扶着叶父上了出租车。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沈父沈母脸上都有丝不舍,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沈时也来不及回学校,便同样上了车,和沈父沈母赶往北京的暂住点。
车厢内,一片寂静。
沈时坐在副驾驶,随意的倚着车窗,玩手机。
幽幽荧光倒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嘴唇,这张脸沈母每每看见都会产生慈母之心,但现在还是忍不住,有些狐疑的问他。
“小时,你真的和然然认识吗?”
沈时在餐桌上说的那两句话听起来简单,但每句话都若有若无的挠到了叶父的心坎里。
叶父后半截越来越多的谈起叶然,语气里满是骄傲和自豪,那些年没说出口的话,似乎都借着这个机会一吐而快。
沈时这孩子什么时候有这种讨好人的口才和心思了?
沈父却是牵牵沈母的手,示意她回家再说。
这趟来北京,两人住的是自家旗下的酒店。
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一共有三室一厅,完全住得下。
回了酒店,沈母疲惫的靠在沙发上,她身边坐着沈父,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则坐着沈时。
沈时主动去厨房倒了三杯热水,一一放到沈父沈母面前。
沈母端着杯子,想到自己考虑快半个月的事,再想想沈时对叶然的态度,觉得认干儿子这事儿有谱,含着笑开口:“小时,你觉得然然这孩子怎么样?”
沈时道:“很好。”
沈母越发高兴,沈父却面色古怪的皱了皱眉,“那就好,你喜欢这孩子就好,我跟你爸商量了快半个月,这个消息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正好,”沈时笑着看着沈母,眼神漆黑温和:“我也有个消息想跟你们说。”
沈母空前的对他有耐心,柔声道:“那你说吧,只要是我和你爸能力范围内的,我们都满足你。”
沈父面色更为古怪,直觉让他坐直了身,打补丁:“当然了,还是得先听听再说。”
沈时唇边勾起笑,今晚他心情出奇的好,好到沈母甚至觉得他浑身舒畅,黑眸漆亮,全然没了平日里冷傲漠然地冰块样。
“妈,还是你们先说吧。”
“嗯?”沈母一愣,点头:“也好,那我们就先说了,我和你爸想认然然当干儿子。”
沈时笑意不变,慢条斯理的哦了声:“干儿子?”
“是啊,”沈母感慨:“然然这孩子这些年不容易,有些东西他爸爸没法帮他准备,我也是母亲,这些事情上我来做最好。”
沈父眼皮忽然一跳,不自觉地,又看了眼沈时。
沈时似有所觉,与他对视上,那双幽黑深邃的凤眸与他如出一辙,同样的狭长上挑、轮廓分明,此时却漫不经心的,藏着些不明的意味:“爸。”
他又看向沈母,“妈。”
“我不同意。”他语气平淡,一字一句的清晰道。
客厅霎时陷入寂静。
沈父面色一沉,冷冷的盯着沈时:“你有哪点不满意?”
沈母也是一慌,不自觉地揽了揽肩上的披肩,“小时,你不喜欢然然吗?当干儿子的意思不是进咱们家户口,你还是我和你爸唯一的亲儿子。就是两家多走动走动,多照顾照顾他……”
沈时笑了下,眉梢挑起来:“那多没意思。”
他不急不徐的说:“让他进咱们家户口本吧。”
沈父沈母被他唬的一愣,担心他是被气傻了。
“小时……”沈母半天才找回声音,担心不已。
沈父却在电光火石间,心头一凉,升起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他霍然起身,在沈母不解的注视中,压着眉心,对她说:“你先进屋。”
“怎么了?”
“没事,有件事我单独跟他聊聊。”沈父避重就轻。
沈母顿了顿,摇头:“不了。”
她温柔的盯着沈时:“没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小时,你刚才说有个消息要告诉我和你爸,该你说了。”
“好,”沈时指尖敲了敲茶杯杯壁,几秒后,他抬起头,注视着沈父与沈母,神情极为认真的道:“爸,妈,我是同性恋。”
沈父:“?”
沈母:“?”
沈时:“我看上叶然了。”
沈父:“……?”
沈母:“……?”
沈时:“我想追他,你们帮帮我。”
沈父:“……???”
沈母:“……???”
足足过了一分钟,沙发上的沈母才从他石破天惊中的一番话里回过神,她面色空白着,艰难的起身,踉踉跄跄地,和同样身形不稳的沈父互相搀扶。
“……等等,”沈母起身后,又懵了快一分钟,才张张口,声音里满是茫然和窒息:“是我听错了吗……这孩子说什么……”
“他让谁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