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是,出城了。”
“你亲眼见的?”
“那倒没有,城外的兄弟瞧见的,我们不敢跟,怕被发现。”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玉章挥了挥手,手上的报纸失去了依托垂落在他的膝头。
聂饮冰出城了。
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的确是出城了,早上7点就出城,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聂饮冰虽然出身军校,但家里人舍不得他上战场卖命,于是勒令不许他从军,既不能真上前线打仗,聂饮冰便多了项爱好——剿匪。
宋玉章看了一眼报纸上的信息,很怀疑聂饮冰是不是出去打土匪了。
打土匪可要耗费不少时间。
这是个好机会,他不用计算着时间避开聂饮冰,可以好好地同聂雪屏搞一搞关系。
宋玉章两手捏着报纸,心里还是有点乱。
前天同宋齐远的辩论一直在他心里阵阵地掀起余波。
他是有过许多情人的,对于那些情人,他仔细思索之后确定自己并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意思。
认真计较起来,那些人个个都是贵公子,便是陈翰民家里山穷水尽了还能去法国生活,实际来说在这世道也根本算不上弱小,轮不到他瞧不起。
那么,既没有瞧不起,又为什么这么不乐意呢?
当然孟庭静显而易见地就是在羞辱他,谁乐意谁就是贱的。
如果这对象不是孟庭静呢?
宋玉章略作了想象。
那夜在花树下被聂雪屏扑倒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聂雪屏的气息与味道都是纯雄性的,手臂亦非常有力,搂着他倒下时几乎是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宋玉章微闭了闭眼,发觉自己无论是当时还是事后回忆,都未觉得反感。
也许是因为聂雪屏并不是出于压迫,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玉章对于聂雪屏,也丝毫没有将就着当“小白脸”用了的意思。
聂雪屏比他高半个头,还足足大了他十二岁,相貌英俊沉稳,实在是很难将聂雪屏带入“小白脸”这个角色。
而他自己本人也不是个小白脸。
或许……聂雪屏就只是喜欢他呢?
宋明昭也很喜欢他,不也照样没把他怎么样么?
宋玉章合上报纸,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就因为怀疑聂雪屏有点喜欢他,他就什么也不做地放弃走那条路了?
事情还没到那份上,不至于。
聂雪屏既没有拿枪逼着他脱裤子,也没有厉声让他跪下,只是给了他一些些如月光般飘渺的暗示。
所以,不至于。
一切说到底还都是他的感觉。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情场高手,有时也难免会产生错觉的,像聂雪屏这样的,他未细细接触过,说不定聂雪屏对他同对待聂伯年没什么不同呢?
平心而论,如果宋玉章真有这么个爹,那他倒还真挺乐意。
晚间时候,宋玉章去了聂家拜访,白天一整天聂饮冰都没回来,宋玉章确定他一时半会儿应当是回不来了。
“你别来当说客,我可不听。”
聂青云一看见宋家人来就往里头跑,宋玉章边笑边道:“青云姐姐,你误会了,我是来看伯年的。”
聂青云在走廊上站住了,她爱穿洋装裙子,虽然已是入秋了,依旧是一身姜黄长裙,摇动之间如同花朵绽放,她转身一笑道:“伯年在医院呢,你可别骗我,要是骗了我,以后我可不敢理你了。”
自宋家兄弟分家之后,宋业康心里就只剩两件事,一是赶紧分钱,二是赶紧结婚,分到钱以后结婚最好。
他不敢逼迫宋齐远分钱,怕宋齐远拿鞭子抽他,于是就紧迫地盯着聂青云,明里暗里地向她暗示其实他内心早对上门女婿这一职位心生向往了。
聂青云被他逼得紧了,便毫不留情地将他甩了。
未婚夫?未婚夫怎么了?她是聂青云,照样说甩就甩!就算是以后结了婚的丈夫,她也一样,看不顺眼就踹!
“我都快被他烦死了,”聂青云端了咖啡喝了一口,随即又抱怨道,“家里统共就剩那么一罐大吉岭红茶,我一个不留神就全没了,也不知道大哥送给谁了。”
宋玉章端着咖啡的手一顿,缓缓道:“没有,再买不就是了?”
“玉章弟弟,你在同我开玩笑么?如今市面上到处都没有了,英国大使馆都喝不着呢。”
聂青云扶着咖啡杯靠在沙发上,“哎,战争,我真讨厌战争。”
宋玉章喝了口咖啡,心中稍稍有了计较,他想试探,但很显然聂青云也并不是等闲之辈,如果试探,怕是会弄巧成拙,所以还是算了。
聂青云对他倒很有好感,还问了宋明昭怎么样,“我听说他在学校里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学生都怕他呢。”
宋明昭正在大学中留任担当助教,宋玉章觉得这职业很适合他,既不需要交际,又有人指导,像宋明昭这样的人,没有好人指导是要出事的。
“是么?四哥在家里倒挺好的。”
“他这个人很要面子,或许是拉不下脸回家对你说,”聂青云笑眯眯道,“我原先比起你二哥来,倒还要更喜欢他一些,不过看他是个实心眼,就还是算了。”
宋玉章赞同之余,同时亦照镜般地发觉这种没心没肺的行为好似有些混蛋,但转念一想,他同那些情人在一起时并非抱着玩弄的态度,又好像也没那么混蛋。
“哎,其实我是真喜欢你二哥的,可是他实在太缠人了,一缠人,便不可爱了。”
宋玉章慢慢放下茶杯,骤然发现了个女性化的自己,他着实是有些震撼。
聂青云看宋玉章美如画卷的同时又非常安静,便很乐意同他说话,而她说话的内容也无非是同宋玉章探讨一些有关人生、生命、爱恨生死之类的问题,聂青云在国外学哲学,见解天马行空,相当地令宋玉章开了眼界。
“优秀的男人可以占有许多女人,优秀的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占有许多男人呢?这根本不公平,”宋玉章怀疑聂青云杯子里的不是咖啡是酒,但聂青云脸上又的确毫无醉态,“玉章弟弟,你说是么?”
宋玉章道:“如今都提倡一夫一妻制了……”
“no,”聂青云手指摇动,“我们应当要恢复成为母系社会。”
宋玉章不懂什么是母系社会,但看聂青云的态度,也猜出了七八分,他笑了笑,既没有应和,也没有反对。
聂青云大谈母系社会的好处,表示如果现在是母系社会,那么她所交往过的那些男朋友也不必伤心了,可以统统嫁给她,她虽对他们失去了爱情,但还可以保留一份过去的情谊,说不准还有旧情复燃的可能性。
宋玉章缓慢地喝着咖啡,同时心灵上也在被聂青云这与他过往所认识的女性截然不同的形象冲击着,思绪也跟着一同发散了……
仆人通报说大爷回来了,聂青云结束了宣讲,叮嘱宋玉章,“我同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同我大哥说。”
宋玉章淡笑着点头,“好的。”
聂青云放下咖啡就溜,她退婚的事情聂雪屏虽也由着她了,但着实也知道在大哥面前,这种把婚姻当儿戏的行为是有一不能有二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先避避风头再说。
聂雪屏人在矿山那里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听佣人说三小姐在招待宋玉章便轻皱了皱眉,“让他去伯年那等我。”
聂伯年的院子装饰得很美,宋玉章独立在门口,仰望着廊檐下的瓦片,入秋了,傍晚便蒙蒙地似乎要起雾。
聂雪屏在弯折的回廊上远远便看见了宋玉章修长挺拔的身影,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宋玉章像是有感应似的,远远的,也已经扭过脸看向了聂雪屏的方向。
隔得远,聂雪屏未看清他面上的表情,但他猜宋玉章应当是笑了,走近了,果然看到宋玉章脸上正挂着淡淡的微笑。
“聂先生,伯年怎么又病了?”宋玉章先问道。
“天气转凉,他肺上又有些不舒服,昨天咳了一天。”
聂雪屏面上是没有掩饰的淡淡忧虑,宋玉章道:“聂先生别太担心,伯年的身体还是不错的。”
聂雪屏点了点头,“你来看伯年?”
宋玉章对聂青云是这样说的,对聂雪屏却是笑了笑,“不是。”
不是以后,他也不说了,只目光看着聂雪屏观察了聂雪屏的脸色,聂雪屏自然是面不改色——他把脸转向了院子,“石榴都挂果了。”
宋玉章也看向了院子,“我去哪都能闻到桂花香,这里却是石榴香,可真是特别。”
两人又是一阵悄无声息,宋玉章低垂下眼发觉聂雪屏的衣袖上沾了灰,他伸手想去拍掉,手伸过去,便被敏捷地抓住了,动作太快了,快得似是完全出自本能。
聂雪屏的手很热,抓了一下宋玉章的手腕,又立刻放开了,他低头也注意到了衣袖上的灰尘,轻拍了两下,道:“刚从矿山回来,沾上了些灰,失礼了。”
宋玉章把手背到身后,“聂先生这算什么失礼呢?你只是急着待客罢了。”
聂雪屏拍衣袖的手频率渐低,慢慢停了之后,他视线上移地看向了宋玉章。
宋玉章正是大胆试探的时候,被聂雪屏那温和的目光注视后,觉得自己的意图仿佛是被对方看穿了,然而聂雪屏的目光就只是柔和,没有丝毫要同他较量的意思,宋玉章甚至感觉到了宽容,仿佛宋玉章这试探是小孩子开玩笑,而聂雪屏也只是一笑置之。
小孩子开玩笑时,若是碰上这样的目光便要自觉地感到羞愧了,然而宋玉章并不是小孩子,目光笑微微地亦注视着聂雪屏,试探的意味依旧很浓厚。
聂雪屏也未移开眼,他只是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宋玉章。
那点朦胧,那些月色,重又回笼到了两人眼中,那一夜一碰即分,没有明说的情愫隐隐绰绰地随着草木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开来。
廊檐上雾结成水,水凝成霜,霜滚成珠,顺着瓦片“滴答”一声落下。
聂雪屏俯身靠来时,眼睛一直看着宋玉章,眼神之中并无压迫,只是单纯地看着宋玉章,瞳仁里一点温和的光芒,宋玉章心中不断踌躇犹豫,然而他终究也还是没有躲开。
聂雪屏的嘴唇同他的人一样,令人感觉很温和,只是轻柔地贴在宋玉章的嘴唇上,宋玉章依旧是未觉察出反感,两人都未曾闭上双眼,相对的靠得那样近的看着,眼中就没有别的了。
只是这样近,近得便让人有些受不了……聂雪屏的眼睛就那样盯着他,一错不错的……宋玉章垂下了长曲的睫毛,将聂雪屏的视线隔绝在外。
这样的亲吻,宋玉章毕生都没有经历过,不,这根本都不能算是亲吻,这只是触碰。
所以,聂雪屏……真的是喜欢他么?
宋玉章心头一动,嘴唇上下微微拢了,唇珠便嵌在了聂雪屏的唇上吮了吮。
那柔软的触感与聂雪屏素日持重沉稳的性子尤其的反差,宋玉章嘴唇又是上下一合,张合之间,聂雪屏的嘴唇也终于回应般地含住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很顺理成章。
嘴唇与嘴唇之间的碾磨逐渐加深了力道,试探着带出了一点湿润,由浅至深,渐渐地互相打开了,然而微一纠缠,便又悄然后退,却又舍不得彻底分开,又吸引般地相互靠近。
渐渐的,宋玉章忘了他吻的到底是谁,他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嘴唇之间亲得湿漉漉的,些许吞咽之声充斥着他的耳畔,他有些忘乎所以,手掌抬上按了聂雪屏的肩膀,随即便感到聂雪屏的手嵌入了他的头发,他微微睁开眼,聂雪屏同样也微微睁了眼看他,四目相对之间,一闪而过的火花,什么也没说,目光闪避后,嘴唇却是再次自发地贴在了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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